六

1944年9月初，摩根索計劃表面上得到了羅斯福的贊同。當時，羅斯福邀請摩根索一起赴加拿大魁北克，參加與丘吉爾的會談。摩根索把他的計劃文件隨身帶到了魁北克會議上。

丘吉爾深刻認識到，戰后英國將要面臨嚴重的財政困境，急需美國給與經濟援助。因此，在會談中，他自然十分關注身為財政部長的摩根索的經濟意見。摩根索出乎意外地取得了丘吉爾的隨行人員西蒙（Simon）大法官的支持，西蒙也隨身帶來了他的方案，他也主張不經審判地處死納粹高級領導人。魁北克會議后期，羅斯福和丘吉爾都草率地在“農業化”德國經濟的“摩根索計劃”，和立即處決納粹領導人的“西蒙—摩根索聯合計劃”的文件上簽了字。

羅斯福和摩根索在魁北克采取的行動，沒有取得美國內閣成員的同意和批準；同樣，在戰爭罪行問題上，丘吉爾和西蒙也獨立于其政府而行動，他們的計劃也未得到內閣的同意。

早在1942年6月，英國外交大臣安東尼·艾登（Anthony Eden）準備了一份內閣文件，提議對納粹高級頭目不經過司法審判，進行政治解決。然而，內閣并未對此達成行動計劃。此后，1942年11月，英國駐莫斯科大使向蘇聯外交部部長莫洛托夫（Molotov，1890—1986）試探蘇聯政府對立即處決的態度，莫洛托夫的回答雖然非常謹慎，但還是強調有必要使用“恰當的正式手續”，因為斯大林擔心，除非通過審判，否則，他、羅斯福和丘吉爾都將被指責為，他們殺死希特勒及其同伙是出于個人強烈的復仇心。

一直到1943年11月，英國內閣才把立即處決問題提上正式議程。然而，由于意見嚴重分歧，內閣沒有作出任何決定。1944年2月，內閣再次嘗試，這次它緩和了丘吉爾立即處決納粹頭目的計劃，而代之以嚴格監禁這些“世界歹徒”的一項提議。丘吉爾把這個內閣建議帶到了開羅會議上。

當時，羅斯福雖對這個建議表示感興趣，而在事實上，美國卻不想把它落到實處；在英國那一方，首相和外交大臣仍然傾向于立即處決的方法。1944年春季早期，內閣責成外交部負責準備關于主要戰爭罪犯問題的文件綱要，并要求擬訂一份50到100人之間，一經逮捕可以立即處死的納粹頭目名單。丘吉爾認為，公布這份名單，可以有效地分化納粹領導人與德國民眾。然而，一切計劃都難以付諸實際行動。因為長期以來，英國內閣和美國政府一樣，都投鼠忌器，擔心任何國家政策的宣布，都將招致納粹勢力對英國戰俘的報復。最終，在1944年10月的內閣會議上，首相要求在戰犯問題上不采取任何行動，等到美國和蘇聯的立場明確后，才確定自己的行動方向。

另一方面，當摩根索參加完魁北克會議返回華盛頓時，國內的政治形勢急轉直下，迫使摩根索計劃最終擱淺。

摩根索插手美國高層外交政策，嚴重激怒了國務卿赫爾和陸軍部部長史汀生，兩個部長聯合起來反對財政部部長。關于戰后對德計劃的新一輪內閣沖突看起來在所難免了。然而，就在劍拔弩張之時，摩根索強大的政治勢力迅速削弱，這逼迫他不得不退出競爭。

原來，媒體泄露了摩根索計劃的消息以及魁北克達成的協議，一場公開抗議的風暴席卷了美國政府，也幾乎吞沒了摩根索。而納粹宣傳部長約瑟夫·戈培爾，抓住這些報道，利用宣傳畫描繪摩根索計劃要給戰敗的德國施加的悲慘命運，來煽動民眾的抵抗。戈培爾叫囂，與其戰敗，不如抵抗至死。

這一切加重了摩根索的艱難處境。1944年秋，當盟軍的推進開始慢下來時，很多美國媒體將其歸結為德國迫于摩根索計劃的威脅而頑強抵抗。不管情況是否屬實，也不管這對摩根索是否公平，新聞界利用軍事受阻這一事實發起一場強大的抗議運動。在此形勢下，已經精疲力竭且重病纏身的羅斯福再也無力支持摩根索，并且迫于強大的壓力，他不得不用盡手段，竭力擺脫自己與摩根索計劃的干系。因此，這項計劃就此徹底退出了美國的政治舞臺。

摩根索的力量消除后，陸軍部的戰爭罪犯方案的攔路虎也隨之清除掉了。當摩根索的影響力降至最低點時，伯奈斯上校的“審判歐洲戰犯”計劃得到了陸軍部部長史汀生的有力支持，正式提上日程。1944年11月，陸軍部連續召開了很多會議，并邀請海軍部、國務院和司法部的代表參加會議。軍法署署長辦公室、國務院法律處和司法部的專家也著手探究伯奈斯計劃的法律基礎。

這些商議很快因為另一個戰爭罪行問題而變得更加復雜。幾個小盟國提出一項建議，敦促盟國政府宣布：發動戰爭本身是犯罪，納粹領導人應該為此受到懲罰。英國外交部斷然拒絕了這個建議，認為在國際法上沒有法律根據，美國國務院的許多高級官員也持同一看法。但是，史汀生卻希望認真考慮這項建議。1931年，對于日本征服中國東北，他不予承認；現在，他要把握這個機會，為全面控制侵略而確立一項法律原則。因此，史汀生既支持“侵略是一種犯罪”的觀點，也支持伯奈斯的戰爭罪犯計劃——納粹主義犯了共謀罪，這兩種設想肯定要結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