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　嫁*

汪馥泉

作者·導讀

汪馥泉（1900—1959），浙江杭州人。翻譯家。1919年積極響應五四運動，參與創辦進步刊物《十月》。20世紀30年代初，先后在上海公學、復旦大學任教，并編輯《現代》《文摘》雜志。抗戰期間任《救亡日報》編委。1940年任《學術》雜志主編。1945年任《大公》周刊編輯。新中國成立后，歷任浙江省公安廳參事，東北人民大學中文系教授兼圖書館館長。

做詩，原是為我自己要做詩而做的；所以詩底怎樣和“批評家”底怎樣批評，這都與我和我底詩全然無關的。

我妹秋娥，三月十日（陰歷二月十二日）出嫁，在伊將嫁之前，不知世事的我，仍是平常一樣地嬉笑；——到嫁了那天，我，急然變為肉感的我了，這時我在世上又第二度感到了別離底悲哀，悲思涌上心頭的時候，嘴里做詩，耳朵聽取，心頭用力去記下：待記下了，便算出了氣，盡了快樂了。

一九二二，三，二十五，夜第一次寫信給嫁后的妹之夜，馥泉記于上海。

（一）

想像到，——便顫動了！

（二）

這般的，——是我底伶俐的妹了呀！

（三）

和許多不識者，生了新的關系了！

（四）

怎樣不在家中了，——天天一起入？！

（五）

怎樣相距這般遠了，——雖則上海是更遠！

（六）

為甚和我“見禮”呢，——驀生人嗎？

（七）

好妹子，家中都懸念著你呢！

（八）

肉感者底別離的眼淚，不即母親底眼淚呀！

（九）

別人看新娘的快樂，正是我別離的悲哀呀！

（十）

船中獨自偷流的眼淚！

（十一）

想到明天便回家，一但終于要去的呀！

（十二）

妹子，這是你做新娘的糖果呀！

（十三）

癇性的姐姐，我從前總道你太過呀！

——三月十日（陰歷二月十二日），妹嫁日。

（十四）

誰還逐日開這小鐘呢！

（十五）

臨別的一聲“被呢？”

（十六）

誰再溫存地承問呢！

（十七）

你得寬慰我咧！（母親底話）

（十八）

相見時微啟朱唇的苦笑！

（十九）

現在是和你同回家呀！

（二十）

日子倍長咧，在驀生的地方！（妹底話）

（二十一）

早些走也好，終于要去的呀！（妹底話）

（二十二）

回避燈光的我底眼和淚！

（二十三）

暗處望見的燈光下的母親底淚！

（二十四）

日期一天一天地迫近，我妹終于嫁了！

（二十五）

好齊整的新婦，——誰料是我底妹呀！

（二十六）

窗外的姐底聲音，道是你呢！

——三月十一日，妹回門日。

（二十七）

因了你，我也難舍家庭了！

（二十八）

姐姐，單剩了你了！

（二十九）

家中別，——你是仍在家中呀！

——三月十八日，離家的前一日，枕上。

悅讀·品悟

有人說，人生要有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可我想，那要有多瀟灑才可以做到呢？“走”，說起來容易，聽起來輕松，放下自己在乎的，留下自己擁有的，然后，孑然一身地去一個不可知的遠方。可是，誰能真正地放下包袱，放下牽掛呢？就如同一個女子出嫁，除卻喜悅外，又是多么傷感的一件事情？姐姐，父母，這本熟悉、本日夜相伴的字眼，這時卻只能慢慢地淡出生命，不是再也不能相見的決絕與悲痛，卻是兩個本活在世上相互想念，卻又找不到借口總相見的無奈與憂傷，眼睜睜看著它卻不能阻止它，還要用微笑來迎接這個現實，這是怎樣的人生悲慨啊！出嫁應是件喜悅的事，卻總也擋不住那深深的思念把這喜悅一點點瓦解，瓦解，殆盡……

我總覺得好似可以體會作者心中的那份歡樂中的悲傷，期待卻又害怕著，憧憬卻又逃避著。嫁妹的哀傷與喜悅，最后也會被時光吹淡，我卻討厭著這種明知要遠離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北京市第二十中學　張譯元 （指導教師：居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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