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撥草尋痕
- 金吾衛(wèi)系列(全集)
- 柳三笑2
- 5043字
- 2019-03-11 15:53:11
夜幕拂去,日出東方。
天色剛亮了沒好久,白齊就已換上一身嶄新的朱雀服,他的衣服用桂花熏過的,有淡淡的香氣縈繞,他還認(rèn)真地抹順了頭發(fā),端端正正地戴好幞頭,再系上三色佩玉綬帶,最后就連烏靴也擦得干干凈凈。只是任由他怎么打扮,鏡子里的自己,看起來始終是一名文質(zhì)彬彬的書生模樣,絲毫沒有半點禁軍的威嚴(yán)霸氣,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金吾衛(wèi)。
過了半晌,秦明還未起床。
白齊叫了幾遍,這人依舊哼哼唧唧地下不來床,催得急了,秦明滿臉不悅道:“急什么呀?你平日里不是最有耐心嗎,怎么今天反倒著急了,你不會是想去看那母夜叉吧。”
白齊臉色一紅:“怎么可能,我只是覺得荊大人為人正直,還救過我們,所以心中敬重而已,你快起來了。”
二人磨蹭一陣才到了現(xiàn)場,荊一飛果然已經(jīng)等了許久。
她這個人向來恪守紀(jì)律,從來不會遲到,這樣的人自然很討厭會遲到的人,尤其是不守時的男人,等她見到了秦明和白齊,免不了一陣不快的呵斥。
白齊說了一堆好話,荊一飛才平復(fù)下來。
三人重新查看現(xiàn)場,這現(xiàn)場由于水火侵蝕,已是一片廢墟,到處是殘落的灰燼、泥巴和泡得破爛的物品,想要找出證據(jù)猶如大海撈針。聚珍閣更是被夷為平地,地面上還被炸出了一個坑,看起來觸目驚心。可以想象,昨夜雷火天降時,是多么恐怖駭人的場景。
天威之甚,豈是人力所能阻擋!
荊一飛和秦明細(xì)心查看這凹成一處的廢墟,想要找出什么蛛絲馬跡,但是經(jīng)過水火的洗禮,一片糟爛,什么證據(jù)也看不出來了。自古水火案件是最難查處的,因為現(xiàn)場痕跡都會被破壞得所剩無幾,想要從這些有限的殘余物中尋找關(guān)鍵證據(jù),太難了!
不過,白齊卻瞧見了一些端倪,旁邊有些粉白的墻壁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心中詫異,這劉府建的時間也不短了,墻壁怎么如此嶄新,就算是新近粉刷,昨夜火燒也該烏黑一片才是。他伸手抹了抹,指尖留下些許白色的痕跡,不像火藥、不像面粉,也不像石粉骨灰之類的,不知道是什么。
他暗忖這白灰之下是不是有隱藏的通道機(jī)關(guān)之類的,遂又刮了刮,發(fā)現(xiàn)這薄薄白灰之下就是圍墻了,似乎什么都沒有,只是沾了薄薄一層而已。
三人又細(xì)細(xì)瞧看四周,始終不見任何奇異端倪,沒有著火源,沒有硫黃石硝氣息,就這么突然被炸了,看來除了雷火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荊一飛叫來了一名家丁,盤問道:“昨夜,是你巡更?”
“是小人巡更。”
“那府上有什么異樣沒有?”
“異樣……”
那家丁有點欲言又止,荊一飛又問了一聲,他才斷斷續(xù)續(xù)道:“昨夜我子時巡更時,見老爺書閣燈還亮著,就準(zhǔn)備過去看看,因為老爺以前經(jīng)常半夜看書看著看著就在書房睡著了,當(dāng)時我走到這個燕回亭時,就看到閣樓上有些許異樣。”
“什么異樣?”
“好像有人影晃動,我以為是老爺回來了,就在這樹下看了一會兒,而后,就看見閣樓內(nèi)突然起了白霧,這霧氣很怪,濃得像一團(tuán)云一樣。”
“霧氣?”
“對,白霧!像冬日的江面一樣,很濃。”
“這可就奇怪了,那還有其他異樣沒?”
“然后,這霧氣里有一道黑影沖了出來。”
“黑影?什么樣的?”
“好像,好像幾只碩大的老鼠,搬著個紅色的箱子從這書房后面的圍墻翻了過去。我心中害怕,正準(zhǔn)備給夫人稟報,突然就聽見打雷的聲音,我就趕緊往回走,只是走了沒多久就聽見爆炸聲了。”
這家丁的說法與昨夜他們看到的一模一樣,這些鼠兵出了劉府,就裝神弄鬼一路朝泰安門奔去,再次穿墻消失不見。
而后,天降雷火,擊毀了劉府,銷毀了一切證據(jù)。
這過程確實太詭異了!難不成這些人真的有招風(fēng)引雷的通天本事?
荊一飛自然是不信的,但她的神色開始變得有些凝重。這案情嚴(yán)重,按理說魏東侯和尉遲敦都要親自來審的,但朱棣聽聞又有雷火案,十分震怒,就把他二人以及幾個千戶喊了過去訓(xùn)話,魏東侯臨行前特地吩咐荊一飛先行過來審問。
只是,這審問之下越發(fā)覺得不可思議。
白齊忍不住問道:“請問這些鼠兵從何處出來,那些寶箱可是你們府上的?你可看清了?”
家丁道:“是西面的這堵墻,鼠兵從書閣后面的聚珍閣出來的,至于寶箱是不是府上的小人就不清楚了……”
“那你可知道聚珍閣里一般藏放什么東西?”白齊又問道。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家丁搖了搖頭。
“那有誰知道?劉大人呢,怎么一直沒看到他?他不會是……”荊一飛問道。
“我阿爹可沒死!”身后有一女子微有怒意道,正是劉小芷。她看了一眼荊一飛,道:“昨夜我阿爹一直未歸,半夜起火后有人發(fā)現(xiàn)他被襲昏迷在回來的御道上,我懷疑是有人故意想害我阿爹!”
她的母親羅氏也緊跟其后,二人雙眼微紅,神色轉(zhuǎn)為凄然,顯然突遭變故是一夜未眠。
秦明還欲上前搭訕,立即被荊一飛擋在身后,她道:“羅夫人和劉小姐來得正好,那請問劉大人一般在這聚珍閣里藏放了什么,只是尋常的金銀財寶嗎?”
羅氏心情悲痛,本不欲多說,但此事蹊蹺,眼下還是想著早點破案是好,只好忍著心情搖頭道:“此事老身也不清楚,平日里這聚珍閣只有子風(fēng)有鑰匙,老身不曾入內(nèi)看過,不過小芷倒是進(jìn)去過幾次。”
荊一飛又問劉小芷。
劉小芷突然警覺道:“你是何人?我為何要告訴你?魏指揮使呢?”
荊一飛不動聲色道:“我是兵馬司百戶荊一飛,魏大人現(xiàn)在有要事在身,特命我前來查案,還請劉小姐配合!”
劉小芷哼了一聲,朝秦明指了指道:“我們自然要配合的,不過我現(xiàn)在不信任你,對了,他跟你是一路的,也是兵馬司?”
荊一飛道:“算是一起辦案,不過他二人是辟火司的。”
“那便好!”劉小芷朝秦明招了招手,輕聲叫道,“秦明哥哥,你過來,這事我只告訴你,不能告訴她!”
秦明“啊”了下,瞧了荊一飛一眼,有些不情愿地走了過去。
劉小芷低聲道:“一夜不見,小芷甚是想念。”
她這話突然出現(xiàn),語氣中帶有幾分少女嬌羞之情,亦有幾分凄然,畢竟昨夜她情況不明,心中只有英雄救美后的愛慕之心,而今日情境大不一樣,已增添了幾分悲戚。
秦明再度啞然,他難得地正色道:“劉小姐,現(xiàn)在查案要緊,其他事還請暫時放置一旁,請問這聚珍閣原先是什么情景?里面藏有什么特別的東西沒有?”
劉小芷如實道:“聽我阿爹說,這聚珍閣在我們建府邸之前便有了,我年幼時曾進(jìn)去過兩次,里面有個圓形的天井,天井下用碎石仿造天上的星象,有月光的晚上看起來特別漂亮。閣樓里四周都是書架,裝滿了古玩字畫,我阿爹最喜歡閑坐在天井旁看月光看星星,他對這閣樓十分喜歡,看管得也極嚴(yán),我稍稍長大后就連我也不讓進(jìn)去了。”
劉子風(fēng)喜愛吟詩作畫,頗有文人氣息,獨自一人賞月觀星倒也不足為奇。不過閣樓內(nèi)以碎石鋪成星象圖這個就十分少見了,除非是對天象十分感興趣的人才會這么做吧。
劉小芷又繼續(xù)道:“不過,我知道阿爹在里面藏了一件奇怪的東西!”
“什么東西?”
“這個,我也不知道,因為我也沒見過,我只是感覺得出來。”
秦明心想,這些怪人如此大費周章,看來想要盜竊的不是簡單的金銀珠寶,而是其他東西,難道這劉府上真的藏有什么別處沒有的好寶貝?這可就有意思了!
他突然有個直覺,仿佛自己打開了一個遠(yuǎn)古秘密的口子,一個塵封在歷史最深處的秘密露出了一絲痕跡給他看,只是這樣的痕跡或者說是線索,就連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只不過秦明已經(jīng)生出了極大的興趣,這個案子自己是破定了!
白齊突然提議道:“不如我們再看看聚珍閣?”
眾人再次來到這廢墟前,白齊繞著凹陷處走了一圈,自言自語道:“南京多雷雨,夏日遭雷擊也不罕見,洪武三年,華蓋殿剛建成時也遭遇過雷火,當(dāng)時有人說是太祖夢中遇火龍,醒來時果真一道火光從天而落,燒了這大殿,此事蹊蹺,懸而未決,最后也就秘而不宣不了了之。”
荊一飛脫口問道:“既是秘而不宣,你怎么知道?”
白齊愣了下,訕訕道:“我自小喜歡打聽這些奇聞異事,這都是我?guī)煾父嬖V我的。再說了,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就是后宮逸事坊間都有傳言,何況是燒了大殿這么大的事。”
“是嗎?”荊一飛半信半疑地盯了白齊一眼,她突然覺得這個人好像藏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遠(yuǎn)不像秦明給她的感覺來得簡單,只是這感覺她現(xiàn)在也說不清,想了想沒有頭緒也就作罷了。
白齊又看了一圈,見藏珍閣廢墟上似乎隱隱有水汽升騰,這水汽與附近灰燼上的大不一樣,似乎是冷熱寒氣所致。這廢墟上余熱未消,有熱氣是正常的,可是這寒氣又是怎么回事?
他又轉(zhuǎn)眼看了四周,只覺得這府上的風(fēng)格與一般的府邸也有些許不同,但他對風(fēng)水一事也只學(xué)了皮毛,不算精通,所以也說不出所以然,只是隨口問道:“對了,這藏珍閣建成之時,請人看過風(fēng)水沒?”
羅氏道:“看過,子風(fēng)對府邸的風(fēng)水十分重視,親自請了金吾衛(wèi)六相司的南淮安來看的。”
荊一飛奇怪道:“劉大人官至禮部侍郎,乃是正三品級,為何不請欽天監(jiān)的人來看風(fēng)水,卻請金吾衛(wèi)的風(fēng)水師?”
羅氏道:“子風(fēng)與南淮安歷來交好,所以當(dāng)初建造府邸時就請了他來看風(fēng)水,這院內(nèi)的布置都是南淮安當(dāng)初設(shè)下的,尤其這聚珍閣還專門做了防火防雷處理,理應(yīng)不該出現(xiàn)此事,只是未曾想到,還是遭了此難……”
她說到這,又開始淚眼婆娑。
秦明捅了下白齊道:“你不也懂些風(fēng)水嗎,你看看有什么問題?”
白齊搖頭道:“風(fēng)水一事,本就十分微妙。若是這房子未塌,我倒可以勉強(qiáng)看看,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化成一片灰燼了,實在看不出來了。若真要看出這其中的問題,只怕要請南淮安親自過來一趟。”
荊一飛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帮L(fēng)水一事,不過是虛妄之事,如何能拿來破案?眼下,自然是抓住那些鼠兵最關(guān)鍵!”
這話白齊可不同意,白齊道:“風(fēng)水之事若是虛妄之言,為何王公貴族皆要先看風(fēng)水再設(shè)府邸,就連這南京城也是當(dāng)初劉伯溫一手策劃建造,暗藏風(fēng)水奇局,你怎可說這風(fēng)水二字乃是虛妄?再說這雷火天降,自然是想要昭示異象,我覺得除了奪寶外,還有一種可能,這些鼠兵是對一些有特殊風(fēng)水的地方進(jìn)行掠奪,或者說,這些地方本身就有問題,戶主才專門設(shè)下了獨特的風(fēng)水奇局,想要避免雷災(zāi),只是寶物被奪,這才導(dǎo)致了雷火之災(zāi)。”
白齊的這段言論自然讓羅氏、秦明大為驚訝。
因為,所有人都沒想過這其中會有這重關(guān)聯(lián)。
不過對于白齊的說辭,荊一飛是不敢茍同的,她始終覺得風(fēng)水一說太過玄幻,不是她所理解的破案方法,破案講究證據(jù),看得見摸得著的事實道理,若是一切以風(fēng)水神鬼來定論,這世間的大把案子也都不用破了。
秦明原本也覺得白齊的說辭有些夸張了,但他見荊一飛出口否認(rèn)了,心里立馬就給自己劃了個分界線,他心想自己可斷斷不能跟這母夜叉為伍,好兄弟肯定要講義氣,不管對錯先站好陣營最重要,這關(guān)鍵時候不幫腔什么時候幫腔啊,所以他也不問青紅皂白,立即先擁護(hù)白齊再說,口中哼哼道:“我雖然不懂破案,但反正我就是同意白齊的意思,先看風(fēng)水,再問問南淮安。”
荊一飛見這二人合起來頂自己,不禁冷笑道:“此案是我荊一飛在查,你二人有什么資格辦案?”
秦明也反擊道:“你自己也說過,這可不僅僅是盜竊案,還有雷火案,我辟火司現(xiàn)在暫時沒人在,自然就是我們兩個先負(fù)責(zé)了。不如你查你的盜竊案,我們查我們的雷火案,陽光大道,各走一邊,怎么樣?”
劉小芷也道:“我也支持秦明哥哥查這個案子!”
荊一飛冷笑一聲,爽快道:“好!我倒要看看你幾個人能查出什么線索!”
白齊笑道:“荊大人,你的大名雖然滿城皆知,但也不可小看我們,這案子的眉目過幾日就知道了!”
秦明急不可耐道:“白齊,還費什么話,事不宜遲,我們先去六相司找南淮安,可不能輸給這個母……輸給這個女人!”
荊一飛也不介意,早已轉(zhuǎn)身離去。
秦明和白齊看了一陣,也欲離開,突然劉小芷一把揪住秦明道:“秦明哥哥,先請留步!”
秦明只怕這劉小芷又要糾纏他,渾身肌肉一緊,警覺道:“劉小姐,你……還有什么事?”
劉小芷將他拉到一處,低頭皺眉道:“秦明哥哥,這事還勞煩你一定要幫我。”
秦明見她似有難言之隱,心一軟問道:“怎么了?”
劉小芷緩緩抬起頭,一雙美目瑩瑩含淚,她這楚楚可憐的樣子說不出地惹人憐愛,這次并非她裝模作樣,而是真情流露了:“其實你有所不知,我阿爹雖然是禮部侍郎,高居三品,但因為我爹為人清廉,不喜結(jié)黨營私,加上他近年來性子越發(fā)孤僻,在朝中地位日益堪憂。今早,辟火司的人早早地過來看了一圈,我聽他們說,這薛千戶怕案件太麻煩了,想要趁魏東侯不在,以意外雷火草草結(jié)案,但這鼠兵入室盜竊、雷火突然天降、我阿爹昏迷半路,天下哪有這么湊巧的事,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有人暗中搗鬼,想對我家人不利。所以煩請幫我主持公道,徹查此案,給我們一個清白!小芷在此謝過了!”
說著,劉小芷微微一屈膝,便想給秦明施禮下跪。
古來遭受雷擊是最不堪的災(zāi)禍,畢竟百姓都覺得只有做盡惡事才會遭雷劈,所以一旦發(fā)生雷火案,受害者不但人財兩損,還要接受無端罵名。說得難聽點,就算死了都不好過!劉小芷的心情,秦明自然理解,他急忙扶住劉小芷,正義凜然道:“想要顛倒黑白,這怎么能成?放心吧,這件事我秦明必然要徹查到底!”
劉小芷大喜,一謝再謝。二人揮了揮手,往六相司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