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藍幽幽的天空,云朵成團的翻涌。
城門口聚集了很多人,燈火通明,歐御摩拳擦掌不斷地走來走去,走得人心煩意亂,卻也沒人敢去勸他。
要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夫人非得把他罵死不可。
歐御什么都好,就是有點懼內。這點他也無可奈何,一看到夫人那生氣的模樣,他也就不忍再說話了,只得依著她的意思。
馬蹄聲漸近,眾人翹首以盼。
上官陵嫵臉色煞白,側側在一旁不斷地給她加油打氣,“姐姐,我們到了。”
上官陵嫵抬起朦朧的雙眼,一片迷蒙,到了就好。
眼一黑,抱著百里影墨從馬上滾了下來,距離城門口不過三米遠。
側側也支持不住了,她從來沒有這么累過,好想睡一場長長的覺,伏在上官陵嫵身邊,眼睛再也睜不開了。
眾人手忙腳亂地抬著三人回宮,一場夢魘終于落幕。
歐御依舊在門口等著,等他的女兒,在燭火的照耀下,他似乎老了好多。
魏封茸走在最后面,馬車里的女人可耗盡了他最后的一絲氣力。
林雨蝶老遠就看見自己的父親,哭著撲過去,“爹!”
一聲呼喚讓歐御幾度落淚,以后,他再也不讓女兒出宮了。
還活著的將士互相攙扶著,只要總管沒下令,他們依然要遵守規定。
從踏入宮門的那一刻開始,魏封茸渾身一個激靈,他們安全了。
要是讓他逮到那群人,一定讓他碎尸萬段。
這是他暈過去的最后一個念頭。
這時,被折騰了許久的百里影墨意識終于清醒了,本來他也就沒有多疲憊,只是中毒暈過去而已。
與上官陵嫵等人身心疲憊有著巨大的差別,他們不僅要忍受身體的痛苦,還要強迫自己相信希望,所耗費的精氣神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
上官陵嫵正躺在他前面,為了能快速檢查救人,也只能如此了。
看著她滿身傷痕,后背上的傷口形成一個巨大的黑洞,血肉翻滾,露出森森白骨,如張開的花蕊,把人肉割成一棱棱,慘不忍睹。
她該懷著怎樣的劇痛才能把他安好無恙地帶回來?
百里影墨心中泛起難言的窒息感,“封茸回來了嗎?”
“皇上,都回來了。”
“還好嗎?”
只消好好睡一覺,消去疲憊感就好,都無大礙。
那太監恭敬地回答道。
“那好,他若醒來,就叫醒朕。”
說完沒聽到應答聲,就沉沉地睡去了。
朕,不要她死。
月已過半,上官陵嫵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
國舅也依舊不見蹤影。
按太醫說,嫵兒早該醒了,可為什么還是這樣?百里影墨不敢急躁,只得日夜期盼著。
“封茸?”
百里影墨看著火急火燎闖進千重樓的魏封茸,不是說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擾嫵兒清凈嗎?
皇上,有著落了。
魏封茸只說了這話,百里影墨肅然起身,大踏步離開了房間,他不忍讓她聽到這樣惱人的俗事。
庭院里,清冷的月光凄然地照亮了面無表情的百里影墨。
“怎么回事!”
難得厲聲對他說話,眼睛直勾勾地盯了他看,目光陌生蕭索。
是安青侯。
百里影墨篤定地搖頭,不,不可能只是他一人,一個小小的侯爺能翻出多大的浪來。
皇上圣明,魏封茸接著又道,安青侯引了禮部侍郎藍淅,在莊園處埋伏了將士,混有出名的殺手。
何不把他抓了來見朕?
皇上,此事疑點眾多,微臣不敢妄自作主。
魏封茸不敢說的是,這事不僅牽連了一個藍淅。
也罷,你徹查此事,如有阻擋者,殺無赦。
魏封茸眉毛一抬,腳踏塵香的去了。
連著半個月,百里影墨每天都會來看娘娘,陪著娘娘說話,看得皇上這樣,刺蘿等人也是急在心頭啊!
百里繁墨身上的傷還沒好,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他見百里影墨身形削瘦,擔憂地道:
“皇兄,注意著身體吧。”
百里影墨點點頭,手中的筆隨著他龍飛鳳舞,墨跡染成漆黑的圖案,就像那晚一樣,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大臣又以子嗣為名,勸著他雨露均沾,可是他又有什么心思拋下那個女人,要去憐愛別人呢?
百里繁墨也知趣,沒在他面前提這事,不然非得被他趕出門不可。
她已經牢牢地牽住了他的心,這一輩子,得此賢妻,夫復何求。
“隨朕去看看她吧。”
百里繁墨沒有拒絕,他一直在想,是怎樣的生活才能造就一個如此強悍冷酷的女子。
也許她的背后,是他從沒聽過的另一種人生。
百里影墨步態浮腫,不似以前那般平穩,一夜之間,他老了很多。
寬厚的手掌緊握著上官陵嫵纖瘦的手,直到現在,她手上仍有執刀的痕跡,可想而知,她當時是如何的決絕。
“皇兄,這事查得如何了?”
百里影墨這才回神看著百里繁墨,陰沉道,“有些眉目了。”
神思里有濃郁的倦意,他幽幽地嘆息,聲音如濃烈的酒香,熏得人沉醉。
太醫說,娘娘現在精氣缺失,神志渙散,雖然身體已經好了,可這靈魂也是身體的一部分。
她該怎樣,才能醒過來。百里繁墨低著頭,幽幽地自言自語。
他不忍皇兄就這樣頹廢下去,連著這個女人一起消失。
“國舅呢?”百里影墨突然問起,他在,嫵兒就會沒事吧?
“回皇上,國舅出遠門了。”刺蘿答道,好似從去莊園那天開始,就再沒見過國舅了。
百里影墨冷冷地說道,若回來,就叫他來見朕。
刺蘿點點頭,悄然離去。
又過一月,上官陵嫵依稀好些了,這讓百里影墨看到了希望,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要死一起死,我絕對不會丟下你不管!”
這話,成了他聽過最沉重的承諾。
是他該保護的她啊,怎么可以就這樣昏迷不醒。
千重樓里,百里影墨成了常客。
除了李珠墨時常來探望外,靜悄悄的如同冷宮。
“不,不要管我,快去救阿墨。”
“你們都走開,不要管我,快去救皇上!”
上官陵嫵突然翻騰著,像是溺了水的人垂死掙扎。
百里影墨緊握她手,道:“不要怕,朕沒事了。”
看著這樣可憐的人兒,不堪唏噓。
上官陵嫵在他柔聲安慰下,漸漸地安靜了。
夢里斷情渾身是血,她似乎可以聞到那刺鼻的血腥味,右手的袖子空空蕩蕩,她撲騰地跑過去,卻被鐵鏈牢牢地鎖住手腳。
別走,別走,別走。
上官陵嫵大汗淋漓,她用盡全身力氣,想要跑到斷情身邊問個清楚,可是漆黑的鐵鏈就像是忠實的奴仆,緊緊抓住她不放。
斷情的背影漸漸成虛幻,上官陵嫵悲傷的大哭,別走,你不能走。
忽地,云煙風起云涌,變了一個木屋的樣子。
小斷情出現在畫面中,咿咿學語,瑩瑩的眼睛閃閃發光。手里捉了只兔子,跑進屋里。
娘,我要吃這個。
畫面出現一個眉目爽利的女子,風姿卓越。
她搖搖頭,笑道,不可以吃動物。
小斷情嘟著嘴不滿,那女子又道,因為我們的小家伙將來是個神啊,神是不能吃動物的呢。
接著浮光耀影中,一男子捏著酒杯搖晃過來,人影兒像一簇燈花妖冶游蕩。
爹!小斷情屁顛顛地跑過去,抱住那男子的腳,男子蹲下身子抱起小小的他。
你又不聽話了?
小斷情笑嘻嘻地看著那女子,娘,我很聽話。
兩人哈哈大笑。
原來斷情隨了他爹,妖媚入骨,萬千風情。
上官陵嫵依舊不能動彈,任由這云煙轉了又轉。
她的血,一絲絲地隨著鐵鏈深入云底,不曾覺察半分。
百里影墨看著平靜如湖水的面容,幽幽地嘆了一聲。
那夜里,她纖瘦的雙手緊抱自己,用生命護得他周全,這樣的女人,絕不輕易辜負。
他不知道的是她已然被拋棄過一次,不管不顧地只奢望今生能安然到老。
炎熱依舊沒有退去的跡象,太陽時隱時現,地下像有爐子在燒,蒸得人頻頻冒汗。
就似那顆著急的心,七上八下,煩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