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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從順宗到憲宗(2)

劉辟沒完成領導交代的任務,就暫時留在京城沒走,打算尋找其他的突破口。可幾天后他就聽說,羊士諤因為得罪王叔文差點被宰了,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趕緊一溜煙逃回了成都。

王叔文一聽劉辟跑了,就把所有的氣都撒到韋執誼身上。韋執誼就跟他打太極,派人去跟他道歉說:“我絕不會背棄我們當初的盟約,現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曲線助成仁兄的事業啊!”

王叔文破口大罵,說他是在狡辯。

韋執誼也懶得再解釋。

從此,兩人的關系徹底破裂,勢同水火。

要說韋執誼這番道歉是在狡辯也并沒有冤枉他,因為韋執誼確實有自己的小九九。

所謂觀點的斗爭都是假的,只有利益的斗爭才是真的。

從前,同樣作為年輕士子的時候,韋執誼當然也跟王叔文一樣,滿腦子都是經世濟民的理想,可隨著他在官場上待的時間越久,昔日的理想就顯得越發蒼白。尤其是當上宰相后,韋執誼更是覺得世界上再沒有什么東西比他頭上的烏紗更重要。所以,當王叔文仍然像過去那樣對他指手畫腳、甚至是頤指氣使時,韋執誼的抵觸和反感就是可想而知的。

說白了,他覺得以自己目前的宰相之尊,已經完全沒必要再受王叔文的控制了。如果說這種行為是過河拆橋,那韋執誼寧可拆橋,也絕不甘心再當王叔文的傀儡和花瓶。

對于韋執誼的這種心態,王叔文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王叔文對韋執誼的痛恨就不僅僅是他對友情的背叛,而是他對改革事業的背叛!

在王叔文眼中,改革是理想,是信仰,是他生命的全部意義所在。

可在韋執誼眼中,改革是什么呢?只不過是工具,是跳板,是他換取高官厚祿的投機手段!

想到這一切,王叔文除了滿腔憤怒之外,只剩下一種心情。

那就是孤獨。

一種充塞天地的巨大而無形的孤獨。

一種舉世渾濁我獨清、舉世蒙昧我獨醒的孤獨……西川節度使韋皋在王叔文那碰了一鼻子灰,不禁惱羞成怒,于是處心積慮地呈上了兩道奏疏。

第一道是給皇帝李誦的:“陛下積勞成疾,而又日理萬機,所以御體遲遲不能康復。請暫令太子監國,恭候陛下圣躬痊愈,再令太子回到東宮。臣位兼將相,而今所言,乃職責所在。”

第二道是給太子李純的:“圣上把政事委托給臣子,然而所托非人。王叔文、王伾、李忠言之流,雖身負重任,卻任意賞罰,敗壞朝綱,而且植黨營私,內外勾結。臣深恐其禍起蕭墻,傾太宗之盛業,毀殿下之家邦。愿殿下即日啟奏皇上,斥逐群小,使政出人主,則四方獲安。”

這個韋皋顯然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這兩道奏疏表明他擁有高度敏銳的政治嗅覺。他知道,王叔文的唯一靠山就是皇帝,除了皇帝,幾乎所有人都是王叔文的敵人。所以,只要他韋皋跟太子李純站在一起,而且想辦法把李純推上去,把順宗搞下來,那么天下要收拾王叔文的人多了去了,根本用不著他韋皋本人動手。換句話說,哪一天把“太子監國”這事搞成了,哪一天王叔文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緊隨著韋皋上疏之后,荊南節度使裴均、河東節度使嚴綬等人也先后上疏順宗,說的事跟韋皋一模一樣。

反對王叔文的統一戰線就這樣在無形中建立起來了。

太子,宦官,藩鎮,這三種勢力絞在一起,唯一的結果只有一個——順宗完了,改革完了,而王叔文也絕對是死定了!

飄風驟雨的“永貞革新”

此時此刻,王叔文手中剩下的最后一張牌,就只有他派去接管禁軍的韓泰了。

如果韓泰能夠順利接管神策軍,那么大勢或許還能挽回,因為必要情況下可以用武力解決問題。

然而,實際情況是:老將范希朝進入奉天的神策軍指揮部坐等多日,各級禁軍將領卻一個也沒有露面。

范希朝和韓泰就這么坐在奉天城里面面相覷?;实鄣娜蚊鼱钸€揣在他們懷里,可已經變成了一張廢紙。

王叔文并不知道,早在范希朝和韓泰從長安出發的時候,禁軍將領們就給俱文珍發了一封密函,說他們的軍隊即將服從朝廷的命令,隸屬于范希朝。其用意當然是希望俱文珍能表明態度。俱文珍趕緊回函說:絕對不能把軍隊交給別人。

有了宦官這句話,禁軍將領們就有底氣了,于是就把老將范希朝晾在一邊,理都不理,更別提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韓泰了。

韓泰最后只好單騎返回長安。

除了一雙赤手空拳和一張表情沮喪的臉,他沒有給王叔文帶回來任何東西。

那一刻,王叔文陷入了絕望。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王叔文現在就是這種感覺。因為就在他事業最艱難的時候,家中又傳來噩耗——他母親病重,即將不久于人世。

這是貞元二十一年的六月中旬,距離改革大幕正式拉開僅僅四個月,但是一切已經面目全非。

老母病重的消息對于此刻的王叔文來講,已經不僅僅是一種感情上的打擊,而是敲響了他事業的喪鐘。

因為只要他母親一咽氣,王叔文就必須回家守喪。這無異于是幫了王叔文的對手們一個大忙——根本不用他們花任何力氣,王叔文自己就得乖乖地卷鋪蓋走人!

六月十九日,王叔文知道自己在朝廷的日子已經進入了倒計時,就在翰林院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邀請了幾位翰林學士,還有宦官李忠言等人。

而王叔文邀請的最后一位客人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就是宦官俱文珍。

沒有人知道王叔文邀請俱文珍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這場宴席是在尷尬的氣氛中開場的,并且很快就不歡而散。

開席時,王叔文端起酒杯對大家說:“叔文母親患病,但因身負國家重任,未能親自侍奉湯藥,現在決定請假回家侍候母親。叔文近來竭盡心力,不避危難,所作所為都只為了報答皇上隆恩。一旦離職,各種誹謗必將紛至沓來,不知哪位肯體察叔文苦心,為叔文說一句公道話?”

王叔文的這番真誠告白是什么用意呢?

是為了喚起人們的惻隱之心?還是希望與對手俱文珍達成一定程度上的相互諒解?

在俱文珍看來,這兩者都不是。他認為,王叔文這一招叫做緩兵之計。他打這張悲情牌的目的,就是想麻痹對手,以便等待時機卷土重來。因為作出了這樣的判斷,所以那天俱文珍始終板著一張臉,王叔文說一句他就駁一句,一點面子也不給,搞得在座的人都相當尷尬。

王叔文無話可說,只好一邊干笑一邊勸大家喝酒干杯??纱丝痰木瞥丝辔逗退嵛?,再也喝不出其他味道了。眾人勉強干了幾杯便紛紛告辭而去。

王叔文看著那一桌幾乎沒有動過筷子的美味佳肴,心里面空空蕩蕩的。他忽然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的生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輕,輕得像是要飄起來;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重,重得他無力支撐。

第二天,也就是六月二十日,一則消息就傳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此后又陸續傳遍天下諸道及各州縣。

消息說王叔文因母喪去職,離開了朝廷。

至于說他還能不能回來,多數人并不表示樂觀。

王叔文一走,韋執誼頓感渾身清爽,開始獨立行使宰相職權,政令皆出己意,從此與王叔文了不相干。王叔文恨得牙癢癢,雖然不在朝中,可天天與一幫故舊籌劃著要重執朝柄,并且揚言,一旦復職首先就要干掉韋執誼,然后把所有背叛改革和反對改革的人通通殺掉。

但是,這已經不可能了。

說好聽點這叫一廂情愿,說難聽點就叫意淫。

王叔文夜以繼日反復意淫的結果除了讓所有對手發出冷笑之外,只能讓那些堅持留在改革陣營中的人發出苦笑。

改革的主心骨沒了,王伾感到了一種唇亡齒寒的悲涼。

他到處奔走呼號,每天去見宦官和宰相杜佑,請求征召王叔文為相,并讓他統領禁軍。

如果說王叔文渴望重掌權力是一種意淫,那么此刻王伾的這種請求就近乎愚蠢了。

不過話說回來,當改革落到這步田地,除非像韋執誼那樣自求富貴,否則無論是誰想替王叔文和改革做點什么,看上去都會顯得既可憐又愚蠢。

可想而知,王伾的種種請求都遭到了拒絕。王伾在惶惶不安中一連向順宗呈上了三道奏疏,結果當然是石沉大海。

于是初秋的某一天深夜,翰林院的值班人員就突然聽見王伾在他的辦公室里發出一聲慘叫。

第二天王伾就被人用擔架抬回了家。

從此他再未踏進翰林院一步。

事后人們聽說,翰林院的值班人員聽見的那一聲慘叫是:

“我中風了!”

王伾到底是不是真的中風了?

沒人知道,也沒人有興趣去了解真相。

貞元二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順宗李誦發布了命太子監國的詔書。

當天,太子李純在含元殿東朝堂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賀。

八月初四,順宗發布了命太子登基的詔書,同時自行退位為太上皇;初五,順宗遷居皇城外的興慶宮,宣布改元“永貞”;初六,迫于來自各方面的壓力,順宗頒布了最后一道詔書:貶王伾為開州(今重慶開縣)司馬,貶王叔文為渝州(今重慶市)司戶。

不久,王伾病死于貶所。五個月后,順宗駕崩,憲宗李純隨即下詔將王叔文賜死。

緊隨二王被貶之后,改革派的其他主要成員也無一幸免:

韓泰先是貶為撫州(今江西臨川市)刺史,再貶虔州(今江西贛州市)司馬;柳宗元先貶為邵州(今湖南邵陽市)刺史,再貶永州(今湖南永州市)司馬;劉禹錫先貶為連州(今廣東連州市)刺史,再貶朗州(今湖南常德市)司馬;韓曄貶為饒州(今江西波陽縣)司馬;陳諫貶為臺州(今浙江臨海市)司馬;凌準貶為連州(今廣東連州市)司馬;程異貶為郴州(今湖南郴州市)司馬;而一貫自求多福的宰相韋執誼也沒有逃過這一劫,最后被貶為崖州(今海南瓊山市)司馬。

這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改革集團,在歷史上被稱為“二王八司馬”;這場失敗的改革被稱為“永貞革新”。從貞元二十一年二月掀開改革大幕,到這一年七月遭遇失敗,永貞革新歷時不過半年。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這場飄風驟雨般的改革來得有多么迅猛,敗得就有多么慘烈!

王叔文為什么敗得這么慘?

原因很簡單——剛強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王叔文為人處世的原則性太強,手段太硬,執行力太猛,所以必然招致反對派的強烈反彈和極力打壓。此外,王叔文的理想和價值觀與現實存在太多抵牾,可他偏偏又寧折不彎,所以必然在堅硬的現實面前撞得頭破血流。

當然,從人格理想的層面看,王叔文等人的精神是坦蕩無私、蒼天可鑒的,不應該遭到世人的詬病。

然而,毋庸諱言的是——他們做人做事都太缺乏彈性。要知道,無論在什么時代,富有彈性的柔弱,都遠比一意孤行的剛強更適合在官場上立足,也更適合在這個險惡的世界上生存。

據說,孔子他老人家有一次曾經去拜訪老子。老子在家睡大覺,孔子進去后躬身向老子求教。老子看了他一眼,張開嘴:“看看我的牙?!笨鬃右豢?,老子的牙全掉光了,點點頭。然后老子又道:“看看我的舌頭?!笨鬃佑挚戳丝?,老子的舌頭很完整,也很靈活。然后老子就閉上眼睛繼續睡覺??鬃酉肓讼耄斯砭妥吡?。

老子要告訴孔子的是:做人不能像剛強易折的牙齒那樣,而應該學習舌頭——柔軟、有彈性、善于權變。

當然,永貞革新的失敗,不完全是主觀原因使然,也有其不得不敗的客觀因素。畢竟此時的大唐帝國,各種政治亂象由來已久,各種社會積弊也已積重難返,并不是靠幾個人就足以撥亂反正、振衰起敝的。

都說世事如棋,都說政治就像一場博弈。不知道臨終前的王叔文會不會發現,在世事的棋局中,在政治的博弈場上,他這位堂堂國手到頭來也只是一名業余選手;不知道他會不會發現,其實與他對弈的那個對手,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被戰勝的。

因為,那不是一個或一群具體的人。

那是一個帝國的沉疴。

永貞元年(公元805年)八月初九,二十八歲的李純在宣政殿即位,是為唐憲宗。仿佛就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大唐帝國的歷史就掀開了全新的一頁。

一切為什么發生得如此倉促?

答案很簡單——在手握兵權的宦官和藩鎮面前,在咄咄逼人的太子李純面前,中風癱瘓的皇帝李誦實在是無力承擔任何東西,也無力抗拒任何東西。

他既無力承擔一個帝國壓在他肩上的重任和使命,也無力抗拒宦官、藩鎮和太子的聯手逼宮。所以最終,他無力抗拒改革的失敗,也無力抗拒下臺的命運。

憲宗李純登基的時間,與德宗駕崩、順宗登基的時間相距還不到八個月。也就是說,在短短的一年內,大唐帝國就換了三任皇帝。

在本朝將近二百年的歷史上,還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在這個風云變幻而又稍縱即逝的永貞元年過去之后,帝國的明天又將何去何從?

憲宗: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新年的正月初一,憲宗李純率領文武百官來到興慶宮,向太上皇李誦拜賀新年,同時進獻尊號——應乾圣壽。

年輕的皇帝看上去一臉仁孝,整個拜年活動的氣氛也顯得喜慶祥和。尤其是“應乾圣壽”這個尊號,看上去顯得特別吉利,因為它包含著祝愿太上皇“壽與天齊”的意思。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年僅四十五歲的李誦非但沒有壽與天齊,反而在短短十幾天后就猝然離世了。

有跡象表明順宗之死存在著頗多疑點,后世對此也有諸多猜測。可疑點畢竟只是疑點,猜測也只能是猜測。盡管憲宗李純翻開歷史新頁的動作顯得過于迅猛而急切,但是這個動作背后是否隱藏著什么,今天的我們已經不得而知。

正月初二,憲宗大赦天下,改元“元和”。

站在大明宮巍峨的城樓上,站在元和元年(公元806年)的開端,二十九歲的憲宗李純若有所思地凝望著這個歷盡滄桑、飽經磨難的帝國。春天的陽光在他年輕的額頭上歡快地跳躍。李純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也是一個春天,當時的李純年方六歲,被德宗皇帝抱在膝上。德宗逗著他說:“你是誰的孩子呀,為什么坐在我的懷里?”

李純一本正經地望著德宗,用響亮的聲音回答:“我是第三個天子呀。”

德宗愣了一下,隨即朗聲大笑。作為皇長孫,李純確實可以稱之為“第三個天子”。至今,李純猶然記得祖父德宗那又驚又喜的表情和充滿期望的目光。

李純知道,祖父德宗的目光是在告訴他——既然是第三個天子,那么當你有朝一日坐上天子寶座,就有責任和義務把過去的天子沒做完的事情做完。

過去的天子沒做完的事情是什么?

兩個字:削藩。

自從安史之亂開啟了藩鎮割據的動蕩局面后,大唐帝國就無可挽回地進入了一個大裂變的時代。此后代、德二宗雖然都曾有過中興之志,卻苦無回天之力;而順宗在位時間不過半年,更談不上有何作為。于是,當晃晃悠悠的帝國馬車好不容易駛出混沌無光的貞元長夜,終于迎來公元九世紀初的第一抹陽光時,中興社稷的歷史使命就責無旁貸地落在了剛剛登基的憲宗李純身上。

此時的憲宗年未而立,正是風華正茂、血氣方剛之年,對于帝國幾十年來的政治亂象,李純心里一直極端不滿,尤其是對于四方藩鎮的跋扈行為,李純更是深惡痛絕。換言之,憲宗此刻的志向和抱負就跟當年德宗剛剛即位時一模一樣——一心想把藩鎮的權力收歸朝廷,重塑中央政府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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