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爺盯著三叔和姚叔看了一小會兒,顯然是想憑著多年的經(jīng)驗和閱歷想分辨出我們究竟是做什么的。
三叔是這一次下地的帶頭郎中,一向斯斯文文的他外表看起來還真有幾分象真郎中。姚叔面相兇惡,看起來象個惡人,象極是土匪。這兩人有著巨大差異,居然能走在一起,這讓柳爺實在是看不出他們的來頭和身份。
但柳爺手中捏著的卻實實在在是一條小黃魚呀,這不能不讓他動心。
見柳爺把那包著一條小黃魚的布帕收入懷中,三叔知道事情已經(jīng)談妥了。
柳爺也再不多言,當先和那年輕人走出黑龍廟。
今年春汛來得快,水勢也比往時要盛,于是往下游去就是冒更大的風險才行。正因如此,三叔才不惜重金請技術最好最有經(jīng)驗的柳爺。
此時,渡口上正有要出發(fā)的船只。除了乘客,就主要是船家的家眷。因為每次出行都有危險,所以婦人們的眼神都有些迷惘,臉上都掛著淚。
因為連年的戰(zhàn)爭,一年之間的生意并不多,即使柳爺遇到這樣的好買賣,自然也顯得十分的賣力。柳爺?shù)拇黹L12米,寬4.5米,高1米,一次能乘載差不多九十號人。我們總共才十八個人,所以空間顯得很寬綽,加之我們也沒有什么運送的貨物,柳爺?shù)氖窒露加X得此行很劃算。
那時在黃河上行駛的船,大多都沒有帆,無論是上游,還是這里。因為河道時寬時窄,曲曲折折,如果有帆的話,不僅加快不了多少速度,而且增加了在激流險灘處船只的靈活度。
不一會兒,我們的船就出發(fā)了。開始的河道是比較寬的,而且順著河流就可以前行,幾名搖櫓的漢子也顯得十分的輕松。
我們一行人由于昨晚睡眠不足,大多數(shù)都進入瞌睡狀態(tài),任由這條船帶著我們前行。
等過了晌午,天空中云層變得漸漸變厚,看來今天天氣不是很理想。河面上的水汽也漸漸生發(fā)出來。
“各位兄弟,前面的河道就會開始變窄了,船會上下顛簸,水勢激烈的地方請一定要牢牢抓緊船幫,免得掉入河里。萬一掉入河里,那可是神仙也救不了你呀。”柳爺叫醒大家,警告前方進入湍流顛簸的窄河道,提醒大家一定要精神集中,不能再打瞌睡了。
果然,才過了一小會兒,我們乘坐的這條船就開始上下起伏,船身與河水激起的水花不時地濺到我們臉上。眾人也再不能安然入睡,紛紛打起精神盯著前方的河道。
前面出現(xiàn)了極窄的地方,水位落差也變得越來越大,時不時船就是傾斜向下栽去,我們都雙手緊緊抓著船幫,不敢有半分松懈。只一小會兒,我們的半個身子基本就全濕了。
我打小就基本上沒有坐過什么船,如今一下子根本適應不了這起伏巨大的翻江倒海般的折騰,已經(jīng)扒著船舷吐了好幾回,頭暈暈的,重重的,心下又開始反悔這一次跟著下地的決定。
終于渡過了最急流的那一段水路,船上的人個個筋疲力盡,饒是晁三丈這樣的硬漢都有點吃不消了,四仰八叉地躺在甲板上。
接著是一段水勢較緩的河道,水面也顯得有此許的平靜。我吐光了腹中所有的東西,開始吐出僅有的一些酸水。無意中看到船尾掌舵的柳爺卻如一塊巖石穩(wěn)穩(wěn)地定著舵槳,果然是經(jīng)驗老到的船老大。剛才遇到的湍流急浪對他來說是司空見慣,整條船的安危主要系在他的舵槳上,如今在他的臉上也看不出一絲的疲倦。看來,那一條小黃魚花得真值。
如是又通過了幾處險流,終于進入一段平緩的河面。
水面波瀾不驚,天空只一輪被黑云遮住的淡黃色的太陽,如影隨行地籠罩著河水。水面漸漸變得氤氳潮濕,河水也仿佛停止了流動,整個畫面象是定在某一時刻,一動不動。
突然,前面的水面開始出現(xiàn)一些細小的漩渦,一個,兩個,不一會兒,無數(shù)的小小的漩渦把整條船圍在了當中。
任憑船上搖櫓的漢子使出吃奶的勁想沖過這段河面,可是船身就象是被磁石牢牢地吸住,前進不得半步。并且,漸漸地開始隨著的細小的漩渦的方向緩緩移動。
我下意識望向船尾的柳爺,卻驚愕地發(fā)現(xiàn)柳爺面露驚懼,意撲通一聲跪在甲板上,嘴里好象念念叨叨說著什么。見柳爺這么一跪,所有的船工都一起跪了下去,嘴里都在念叨著什么。
我們一行人被柳爺他們的舉動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想著馬上沖過去而是放棄搖櫓,而全都跪在船上等死嗎?
這時,柳爺好象是說完了一段禱文,急急地向我們大聲喊到:“鎮(zhèn)河的黑龍顯靈了,各位千萬別大聲地說話,也不要亂看亂動,否則會被當作祭河的祭品!”
然后,柳爺招呼手下的幾名船工打開船后面的一個艙門,抬出一只已經(jīng)被繩索綁住四肢的瘦猴。
我這里離艙門很近,那只瘦猴的模樣看得十分清楚。可那只瘦猴越看越不象猴子,更象是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皮膚黝黑的小孩。尤其是被船工抬出來時,它的眼睛居然似一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當它轉向我看時,那乞求的目光讓我心里一顫。
柳爺示意手下的船工把那酷似小孩的瘦猴扔入河中。
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大聲地叫道:“不要!他還是個孩子!”
但那些船工哪里聽我的,齊齊用力,就把它拋出了大船。
我只聽到一聲凄慘無比的嬰兒般的啼哭,它的身影就在空中劃了一道低矮的弧線,被拋入黃河之中。
隨即,柳爺他們又跪了下來,口中又開始喃喃默念著什么,一聲接著一聲,就象寺院里的和尚在誦讀經(jīng)文。
周圍的天空開始變得越來越暗,我們的船正緩緩的隨著漩渦轉動,整個世界都一下子安靜下來,除了柳爺他們的誦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