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晉國稱霸(5)
-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2
- 龍鎮
- 5483字
- 2018-06-05 21:46:37
先軫非常興奮,說:“秦伯不聽蹇叔的勸告,因一己之貪而勞累全國,是上天給我們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咱們必須討伐秦軍。”
“我們尚未報答秦國人的恩惠,反而攻擊秦國的部隊,難道先君才死,你們就忘了他的立場了嗎?”欒枝反駁道。
“秦國不對我國先君的去世表示哀悼,還討伐我同姓諸侯,是秦國人無禮,還談什么報答?我聽說一日放縱敵人,后患將波及幾代人。禍及子孫,難道是先君的立場嗎?”
辯論的結果,先軫占了上風。晉襄公身穿黑色孝服發兵,并且策動姜戎部落派兵相助,前往殽山攔截秦軍。
秦軍從雍城出發的時候,蹇叔一再叮囑他的兩個兒子要提防晉軍在殽山打埋伏。但西乞術和白乙丙都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孟明視也放松了警惕,加上秦軍在滑國掠奪了不少輜重,經過殽山山谷的時候,部隊拖拖沓沓地,竟然拉了近十里長。從殽山的地形來看,恐怕只能說,秦國人完全是為了讓敵人伏擊才擺出這種長蛇般的行軍隊列。
晉國人等秦軍完全進入山谷后發動進攻,將秦軍截成幾段,分割包圍。這一仗,秦軍幾乎全軍覆沒,孟明視、西乞術和白乙丙也成為了晉軍的俘虜,從滑國搶回來的戰利品,不消說,也成為了晉國人的戰利品。
獲得“殽之戰”的勝利后,晉國上下才為晉文公披麻戴孝。
自晉獻公年代,秦國與晉國就互相通婚,不是晉國將女兒嫁到秦國去,就是秦國將公主嫁到晉國來,雙方借此保持了相對穩定的友好關系。后人將婚姻稱為“秦晉之好”,就是出自這一段典故。然而,再好的婚姻也不過是政治的附屬物,一旦政治利益發生沖突,兩國就不免拔刀相向,將幾十年的交情全部拋到了爪哇國。
在這些錯綜復雜的政治與婚姻關系之中,女人雖然是弱者,卻時常以其柔弱的力量影響著歷史。公元前645年的韓原之戰,晉惠公成為秦國的俘虜,正是因為他姐姐在秦穆公面前以死相挾,他才得以免受恥辱,并最終被釋放回國。十八年之后的殽之戰,秦軍三帥成為晉國的俘虜,晉文公的遺孀文嬴希望能為秦國做一點事,便向兒子晉襄公請求釋放這三個人,她說:“就是這三個人離間秦、晉兩國君主,導致兩國交兵。秦君如果得到這三個人,恨不得扒他們的皮,吃他們的肉,哪里用得著你動手?不如讓他們回秦國去受死,以滿足秦君的愿望。”
文嬴是秦穆公的女兒,按照《左傳》的記載,應當就是當年被立為夫人的懷嬴。晉文公死后方獲得“文”的謚號,因此現在將懷嬴改稱為文嬴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晉襄公聽了文嬴的話,就把孟明視等人釋放了。
第二天上朝,先軫問起秦國戰俘的事,晉襄公如實回答說:“母后為他們求情,我已經放他們走了。”
先軫一聽,暴跳如雷:“戰士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戰場上捉到他們,婦人用一兩句話就將他們放跑了,這是損己利人的事,晉國離滅亡不遠啦!”說完竟然不顧禮節,在晉襄公面前就吐了一口痰。
晉襄公也醒悟過來了,命大夫陽處父去追孟明視。陽處父一直追到黃河邊上,孟明視等人已經在秦國派來接應的船中。陽處父急中生智,解開戰車左邊的馬,對孟明視說:“主公派我來送您一匹好馬,請回來將馬載走。”
傻瓜才會回來。孟明視站在船頭作了一個長輯,說:“感謝貴國國君的恩惠,沒有將我們殺掉祭戰鼓,使我們得以回秦國去接受懲罰。如果我回國被處以死刑,那是死而不朽;如果萬幸得不死,三年之后必定回來拜謝(三年將拜君賜)!”
秦穆公得到孟明視等人回國的消息,穿著白色的衣服親自到雍城郊外迎接,見到他們就大哭說:“都怪我沒聽蹇叔的話,使得你們遭受恥辱,罪責全在我一人。”當場宣布孟明視仍然官復原職,并且說:“是我的過錯,大夫何罪之有?我不會因為一次失敗就埋沒一個人的優點和能力。”
父子相殘的人倫悲劇
春秋時期,王室衰微,各諸侯國你攻我伐,爭奪“天下”這個有限的市場。周平王東遷到齊桓公興起的近百年間,中原諸國雖有大小,然而實力相差并不十分懸殊,用現代市場理論來說,是完全競爭時期。待到齊桓公興起,憑借雄厚的國力,通過軍事與外交手段,以“尊王攘夷”為口號,脅迫或誘使其他國家聽命于他的領導,霸主政治也隨之產生,春秋的歷史進入壟斷競爭時期,少數幾個寡頭先后崛起,各領風騷數十年,產生了所謂的“春秋五霸”,即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
當然,后人對“春秋五霸”這一說法,歷來有很多不同意見。
比如說,齊桓公被稱為霸主,自然當之無愧。可是,與齊桓公同時崛起的楚成王,無論在實力上還是成就上,都不輸于齊桓公,在某些方面似乎還略勝一籌。若論春秋之霸,楚成王不應被排在門外。
比如說,宋襄公志大才疏,失仁失義,喪師辱國。若論斤兩,充其量是一個鼻子上貼白藥膏的丑角,可是僅僅因為曾經召集過一兩次并不成功的會盟,便也將他列入五霸,有濫竽充數之嫌。
又比如說,鄭莊公挾天子以令諸侯,聯合齊、魯二國,縱橫河雒之間,所向披靡,雖無會盟諸侯之舉,已有號令諸侯之實,是否應該考慮將其也算作春秋一霸,而且是首霸?
就算是齊桓公、晉文公兩位最不受爭議的入選者,后人也還是有諸多爭議,焦點是:誰更勝一籌?
站在不同的角度看,焦點問題也有諸多解讀。
比如說,在應對楚國的擴張這一問題上,齊桓公始終沒有勇氣與楚國放手一搏,在戰略上處于守勢;晉文公主動求戰,而且大獲全勝,有效地遏制了南風北漸。以此觀之,晉文公勝。
然而,齊桓公之所以不與楚國正面交鋒,自有其不得已的原因。召陵之盟貌似不如城濮之戰輝煌,但在其有限的條件下,也許是可能獲得的最好成果,單以戰爭的成敗論英雄,不能令人信服。若論及扶危救難,發揚國際人道主義精神,齊桓公似乎又勝晉文公一籌。如是爭論,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恐永無定論。
我的意見是:齊桓晉文,俱為豪杰,單以個人成就論,難以區分伯仲。但齊桓之霸,僅為個人之霸,由于不注重接班人的培養,在他死后,齊國陷入混亂的局面,國勢每況愈下,齊國的霸業也被雨打風吹去,成為明日黃花。而晉文之霸,乃是晉國之霸,雖然其霸業甫成即撒手西去,晉國的霸業在一大批能人志士的共同努力之下,不但沒有衰落,反而日益強盛。
殽之戰是在晉文公的葬禮尚未舉行的情況下進行的。殽之戰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勝利,更是晉國霸業方興未艾的標志性事件。
站在全面的、可持續發展的角度,晉文公完勝齊桓公。
完勝的主要原因在于他堅持了以人為本,注重人才的使用和國民素質的培養。
晉文公的人力資源戰略其實很簡單:大膽起用非公族的士大夫,讓他們掌握實權。晉文公死后,正是狐偃、趙衰、先軫等非公族貴族作為晉國的主要支柱,繼續輔佐晉襄公,維護了晉國的穩定和發展。
晉文公用人唯賢,到了不拘一格的地步。《左傳》記載,某年晉國的大臣胥臣臼季奉命出使他國,在冀(晉地名)的郊外住了一宿,看見一個叫郤缺的農夫在田里勞動,其妻為其送飯,態度十分恭敬,夫妻相敬如賓。臼季覺得很奇怪,于是向人打聽,才知道這位郤缺原來是罪臣郤芮的兒子。(公元前636年,呂甥、郤芮密謀放火焚燒公宮而謀害晉文公,事敗被殺。)臼季將郤缺帶回絳都,向晉文公匯報了出使的情況之后,介紹郤缺說:“我找到一個有德之人,特此向你推薦。”
晉文公一挑眉問:“你怎么知道他是有德之人?”
臼季描述了一番他在冀郊田野里看到的現象,說:“敬重,是有德行的表現;夫妻相敬如賓,其人必有大德,可以幫您治理民眾,懇請您一試!”見晉文公仍在猶豫,又說:“出門如見大賓,辦事如同祭祀一般慎重,這樣的人心地仁厚,可用!”
晉文公沉吟了半晌,不無疑慮地問道:“他父親犯有重罪,這樣的人也可以用嗎?”
“此人是國之棟梁,不應該計較其先人的罪惡。當年鯀治水不力,舜治其死罪,卻又起用鯀的兒子禹,并讓他做自己的繼承人;近代齊國的管仲,差點殺死齊桓公,齊桓公卻不計前嫌,任命管仲為相,齊國因此而強大。請您大膽用其才能,不必考慮其他因素。”
晉文公聽從了臼季的建議,任命郤缺為下軍大夫。
晉文公死后,北方狄人部落再次大舉入侵中原,先是侵犯東方的齊國,既而將矛頭指向西方的霸主晉國。晉襄公親自率領大軍迎擊,在箕地附近與狄軍相遇,并大敗狄軍。郤缺感念晉文公的知遇之恩,奮勇殺敵,親手俘獲了狄人部落的首領白狄子。
箕之戰是年輕的晉襄公自殽之戰后獲得的又一次重大軍事勝利。需要指出的是,為這一次戰役立下首功的不是俘獲敵酋的下軍大夫郤缺,而是中軍元帥先軫。
先軫在晉文公年代原為下軍副帥。城濮之戰前,中軍元帥郤谷因病身故,晉文公看重先軫的品德,直接提拔他為中軍元帥。箕之戰中,先軫以主帥之尊,突然脫掉盔甲,手持中軍大旗,不避箭矢,獨自駕車沖入狄人陣營。這一自殺性的瘋狂舉動引起了狄人的極大混亂,而晉軍為先軫的勇氣所鼓舞,抓住戰機,發動全面突擊,將狄軍一舉擊破。
先軫用自己的生命為晉國贏得一場勝利。戰后,狄人向晉國人歸還了先軫的首級,據說仍面不變色,栩栩如生。他留給晉襄公的遺書只有短短一句話:“臣在國君面前逞匹夫之志,您雖然不責備我,我豈敢不自責?”
所謂逞匹夫之志,當然是指殽之戰后,晉襄公放走了秦國的戰俘孟明視等三人,先軫情緒激動,不顧禮節在晉襄公面前吐了一口痰的事。
箕之戰后,晉襄公論功行賞,一是任命先軫的兒子先且居為中軍元帥,二是將故大夫先茅的封地賞賜胥臣臼季(先茅絕后,所以取其封地),表彰說:“舉薦郤缺,是你的功勞。”三是任命郤缺為卿,并且將原來沒收的郤芮的封地冀重新賞賜給郤缺。
公元前627年,晉國發生了三次對外戰爭,首先是夏天的殽之戰,接著是秋天的箕之戰,到了冬天,晉國再動刀兵,聯合陳、鄭兩個國家討伐許國,理由是許國仍然暗中與楚國保持勾結,不服從晉國的領導。
雖然在城濮之戰中敗于晉國,楚國的實力并未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楚成王迅速作出反應,派令尹斗勃帶兵北上入侵陳國和蔡國,在迫使這兩個國家屈服后,斗勃按原定計劃揮師逼近鄭國。
鄭國,中原的心臟,天子腳下的國度,是楚成王多年以來虎視眈眈的主要目標。他曾經一度將鄭文公這棵墻頭草牢牢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以此獲得了進出中原的最有利位置。然而,隨著晉文公的崛起和鄭文公的去世,加上城濮之戰的失利,鄭國很明顯地脫楚入晉,成為了晉國的附庸。
楚成王向他昔日的對手晉文公學了一手,這次討伐鄭國,不僅僅有軍事上的準備,同時也有政治上的準備——他命斗勃帶上了一個人,這個人叫做公子瑕。
前面說過,鄭文公有三位夫人,為他生了五個兒子,這五個兒子都“以罪早死”。鄭文公一怒之下,將其他侍妾生的兒子也全部趕出國去。其中公子蘭逃到了晉國,并且在晉文公的幫助下回到鄭國,繼承了鄭文公的君位,成為歷史上的鄭穆公。另外還有一位就是我們現在要講到的公子瑕,逃到了楚國。
楚成王想做的事情,就是將晉文公當年做的事情重復一次:幫助公子瑕登上鄭國的君位,達到控制鄭國的目的。
楚國大軍長驅直入,很快打到新鄭遠郊的桔柣(dié)之門,鄭國岌岌可危。就在此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公子瑕的馬車發生交通事故,連人帶車翻到了“周氏之汪”,也就是周家的池塘里。公子瑕本人被一個叫髡(kūn)屯的奴仆擒獲,送到鄭穆公那里,被斬了首。
七十年前,鄭厲公與雍糾密謀除掉祭仲,被祭仲事先得知,先下手殺了雍糾,也是將其拋尸“周氏之汪”。這樣看來,周家池塘應當在新鄭城內,至少不應在新鄭遠郊。可是,楚軍尚在攻打桔柣之門,而公子瑕在新鄭城內遭遇車禍,這事難道不是很奇怪嗎?
合理的解釋是,公子瑕提前潛入新鄭,打算糾集黨羽,里應外合,放楚國人入城,不料發生車禍,隨行的奴仆髡屯將他獻給了鄭穆公,楚成王扶持傀儡政權的打算自此泡湯。
當年晉文公扶持公子蘭,在攻打鄭國的時候,命令公子蘭在晉國東部的邊界待命,不讓其以身涉險,顯然比楚成王考慮得更周全。看來,在沙場上廝混了數十年的楚成王,真應該好好看看《細節決定成敗》這本書。
楚成王這邊派斗勃攻打鄭國,晉襄公那邊也派陽處父入侵蔡國,以牽制楚軍。果然,斗勃不能坐視不救,加上公子瑕已死,進攻鄭國已無更大意義,于是楚軍放棄進攻鄭國,轉而救援蔡國,與晉軍在泜(zhì)水隔江相望。
距城濮之戰五年,晉、楚兩雄再一次狹路相逢。
斗勃顯然吸取了城濮之戰的教訓,將軍隊駐扎在泜水岸邊,嚴陣以待。雙方都構筑了牢固的防御陣地,密切注視著對方的動向,按兵不動,戰線處于膠著狀態。在這種情況下,誰先渡過河主動出擊,誰恐怕就會吃虧。雙方的主將,斗勃和陽處父都深諳此理,采取了同樣的靜坐戰略,等著對方犯錯誤。
因為有成得臣的前車之鑒,斗勃慎之又慎,對晉軍的挑逗始終無動于衷。時間一長,陽處父有點沉不住氣了,他派人給斗勃送去一封信,信上這么說:“我聽說,文不犯順,武不避敵。現在咱們隔江相望已有些日子了,成天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實在了無樂趣,也有違武士之道。您若有心與我一戰,我可以將軍隊后退幾十里,放您過江來列陣,咱們痛痛快快廝殺一場。如果您不愿意那樣做,也沒關系,那就請您后退,讓我軍渡江列陣。要不然,咱們在這里浪費時間,耗費財力,對雙方都沒任何好處。”并且擺出一副準備拔營起寨的架勢。
斗勃心想,這樣耗下去確實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就按陽處父說的,渡過河去大戰一場。成得臣的兒子成大心此時擔任斗勃的部將,他阻止道:“晉國人言而無信,不要上晉國人的當,他們必定趁我軍半渡而擊,到時后悔莫及。實在要打的話,不如我軍后退,放晉軍過河,這樣主動權始終掌握在我們手里,有利無害。”斗勃聽從了成大心的建議,命令部隊向后撤退,讓出地盤來給晉國人渡河。
成大心的考慮是正確的。陽處父不是宋襄公,楚軍如果主動渡河,陽處父肯定會半渡而擊。但成大心沒有想到,楚軍主動后退,晉軍卻沒有如約渡河,而是對外大放厥詞宣稱:“楚軍逃跑啦!”便大搖大擺地班師回朝了。
陽處父狠狠地忽悠了一把楚國人。
但是,他獲得的戰果卻不僅僅是忽悠了一把楚國人。
斗勃等了幾天,得知晉軍已經回國,追之不及,只好自認晦氣,也撤軍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