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鐸看到索恩的手迅速地切換吊艙控制面板上的幾個開關,看起來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他們從風鈴草的甲板鉆出,奔向地球。當索恩在計算機上鍵入幾個坐標,屏幕上出現東方聯邦的衛星影像時,凱鐸的內心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渴望。
索恩的計劃是把凱鐸留在一處王室的避難所里——距離皇宮夠遠,這樣吊艙才不會被發現,但又距離城市夠近,如果他們的動作快,凱鐸的安全人員接到他被釋放的通知后,會在一個小時內接到他。
“你一定覺得夠詭異了,”索恩說道,手指拖動雷達屏幕,“你的生化情人是一個被通緝的逃犯,也是你未婚妻的外甥女。”
凱鐸扮了個鬼臉,頰邊隱隱作痛,“說實話,我盡量不去想這些事。”他轉頭望向風鈴草,它迅速地從觀察窗退去,“她說過她是我的情人?”
“哦,我哪知道。綁架行動以后,我可不是那個和她一整個晚上閑聊,卿卿我我的人。”
凱鐸瞪了他一眼,腦袋倚在頭靠上,“由你來駕駛這艘飛船,我的性命懸于你手中,已經夠讓我不安了,你可別讓情況變得更糟。”
“為什么大家都認為我是個糟糕的飛行員?”
“欣黛告訴我的。”
“好了,跟欣黛說,我完全有能力開這艘破吊艙,沒有人會死的。我的飛行教官,是仙女座學院出來的——這可是美洲共和國一個非常著名的軍事院校,我會讓你知道的……”
“我知道仙女座學院。”
“是啊,我的飛行教官說我是天生好手。”
“對,”凱鐸懶洋洋地說道,“在你的官方報告中寫著:你的態度輕忽,對安全防范措施不認真,過于自信,這是同樣一個飛行教官吧,幾近于……她用了什么字眼?莽撞,是吧?”
“哦,是呀,雷德指揮官,她對我有成見。”雷達閃了閃,發現遠處的一艘巡航飛船,索恩靈巧地換了個方向,避開它,“我不知道一個尊貴的皇室竟然這么了解我的事跡,真是受寵若驚了,陛下。”
“還不只這些——有一整個政府部門把你祖宗八代都打聽清楚了,一個多星期來,他們每天向我報告兩次,因為你跟這世界上最著名的通緝要犯跑掉了。”
“這個通緝要犯恰巧是你的情人。”
凱鐸收起笑容,“是我的情人。”他承認。
“他們花了一個星期,是吧?月牙兒幾小時就把我的底細摸清了。”
凱鐸沉吟著,“她是很有本事,也許當這一切結束以后,我會給她一份工作。”
索恩的反應在他的預料當中,果然——他的眼睛下方惱怒地抽搐著,但一下子便藏住了這份情緒,表情淡淡的,“好主意。”
凱鐸搖了搖頭,望向別處。觀察窗上地球,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海洋和陸地的萬花筒。
他抓住了他的安全帶,知道他們正以極快的速度在太空中飛行,但感覺就像靜止地懸空著。
他放松自己的肩膀,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下一次他在這里——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會是在前往月球的途中。
“你知道真正悖論的是什么嗎?”凱鐸對索恩說道,也像是在自言自語,“如果拉維娜沒有在欣黛還是個孩子時謀害她,可能現在和我訂婚的人是她,她會是皇后,我們可以一起策劃結盟。”
“是啊,但她會在月球被撫養長大,就我所知,在月球長大的人都會殘害別人,她就不會是那個讓我們都崇拜的可愛生化機器人了。”
“我知道,但我也許會像鄙視拉維娜那樣鄙視她,雖然這很難想象。”
索恩點點頭,凱鐸才松了口氣,他沒有說什么令人討厭的話。吊艙進到云層,周圍的光線開始折射,變得明亮,他們進到地球大氣層的第一層。摩擦力使得飛船抖動,觀察窗上積著水珠,但沒過多久他們就穿過云層,太平洋在他們底下閃爍。
“我想這對你而言也很奇怪,”凱鐸說道,“一個通緝犯把被綁架的政治領袖送回原來出逃的國家。”
索恩嗯了一聲,“最奇怪的是,我沒有拿到任何贖金。不過,如果你想表現得很大方……”
“我不想。”
索恩皺著眉頭。
“好吧,也許你會有點想。你被東方聯邦、美國和澳大利亞三個國家通緝,對不對?”
“你別提醒我。人們以為所謂地球聯盟,意味著我們的司法體系會協調互通的,但是,并沒有,你在三個不同的國家犯下的罪行,大家都要施予懲罰。”
凱鐸掐著自己的嘴唇,最后再考慮一次。幾天前他才有這個想法,只是他的承諾像黃金般貴重,不能輕易許下。身為國家的領導者,他不希望創下一個不公平的先例,但同時——他感覺這樣做是對的。身為一個皇帝,如果不能做一些正確的事,在這個位置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可能會有點后悔,”他深吸了一口氣說,“但是,卡斯維爾·索恩,我原諒你所有在東方聯邦犯下的罪行。”
凱鐸吸引了索恩的注意力,吊艙一下子加快了速度,凱鐸驚呼,抓住他的安全帶。
“哎呦,對不起,”索恩拉起飛船船頭,恢復穩定的飛行,“這是一個,呃……氣……流。但是,你剛才說什么?”
凱鐸呼出一口氣,“我說你至少可以考慮留在東方聯邦,如果我們都活下來了,當這一切結束,我會讓它變成正式命令。我不能替其他國家決定,但可以替你美言幾句。說實話,他們可能會認為我瘋了,或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了。”
“哦,你肯定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但我不會反對你的決定。那么,好吧,很好,你可以把這話白紙黑字寫下來嗎?”
“不,”凱鐸說道,當索恩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時,他則盯著吊艙的控制面板,“這個決議只有在我們都活下來的情況下才會生效。”
“都活下來,沒問題。”索恩笑嘻嘻地檢查他們的航向,在飛行儀表板上做了一些調整,日本出現在地平線上。
“另外,我有一個附帶條件,你必須把你偷的一切東西還回來。”
索恩的笑容隱去,但他的手放在控制臺上,然后又笑了,“夢想娃娃和多余的一些制服嗎?沒問題。”
“還有呢?”
“還有……就這些了,大哥,你說的我好像一個偷竊狂什么的。”
凱鐸清了清嗓子,“宇宙飛船,你必須把宇宙飛船還回去。”
索恩指節發白,“但是……它是我的船。”
“不,它屬于美洲共和國,如果你想要自己擁有一艘飛船,那么你得工作賺錢,然后像其他人一樣去買一艘。”
“嘿,天生的皇室先生,你懂什么?”但索恩的辯解一下子便消失了,只是暴躁地哼了一聲,“再說,我也工作了,偷竊可是不容易的,你也是知道的。”
“你不會真的要跟我爭論這個吧?”
索恩竟閉上眼睛,嚇得凱鐸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繃得緊緊的,一會兒,索恩嘆了口氣,才又睜開眼睛來,“你不明白,風鈴草和我一起經歷了很多。也許一開始是我偷來的,但現在感覺就像它屬于我。”
“但它不屬于你。你不能指望你的船員待在一艘偷來的飛船上。”
索恩大笑,“我的船員?讓我告訴你,這一切結束后,我的船員會有什么結局。”他彈了一個指花,“欣黛將會是天空中那一塊大石頭的君主,艾蔻總是跟著欣黛的,所以我們假設她可能變成女王的發型師什么的。你,你現在是我的船員嗎?沒關系,我們都知道你最后會怎樣。至于其他人,當我們把斯嘉麗救回來,她和野狼會隱居到法國的一個什么農場,生一窩狼崽。這件事結束后,我的船員會有這樣的結局。”
“聽起來你已經思索過了。”
“當然。”索恩說道,一邊聳了聳肩,“但他們是我擁有的第一批船員,大部分都喊我船長,我會想念他們的。”
凱鐸瞇起眼睛,“我注意到你沒有提月牙兒,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關系?”
索恩笑道,“什么?沒有什么特別的關系,我們是……我的意思是,嘿,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似乎很樂意待在你身邊,我只是在想……”
“哦,不,沒有什么可想的……我們就是在沙漠處了很長一段時間,僅此而已。”他心不在焉地抬起手指,停在吊艙的控制面板上,但沒有碰任何按鍵。“她的確一度暗戀我,事實上……”他又笑了,但這次笑聲有點緊張,“她認為當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便愛上我了,有趣吧?”
凱鐸用眼角余光看著他,“好笑。”
索恩握住操縱桿的指節發白,然后看了凱鐸一眼,開始搖頭,“這是在干什么,做心理治療嗎?其實已經無所謂了。”
“當然有所謂,我喜歡月牙兒。”凱鐸扯了扯安全帶,“我也喜歡你,盡管這違背我的判斷力。”
“你會很驚訝我經常聽到這種話。”
“有個聲音告訴我,月牙兒可能仍然喜歡你——這也違背她的判斷。”
索恩嘆了口氣,“是啊,應該是這樣。”
凱鐸歪著腦袋,“怎么會這樣?”
“情況很復雜。”
“哦,真復雜,我實在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凱鐸哼了一聲。
索恩瞪了他一眼,“好了,醫生,事情只不過是,月牙兒以為她愛我,但事實上她愛上的是她想象中的我——勇敢、無私、能干,我的意思是,一個真正的人物,誰能責怪她呢?即使是我也會喜歡這種家伙,但我希望我是這種家伙。”他聳聳肩。
“你肯定你不是?”
索恩大笑。
凱鐸沒有笑。
“你在開玩笑吧?”
“并不是。”
“嗯,你好,我是卡斯維爾·索恩,在你的國家被定了罪的罪犯,還記得吧?”
凱鐸轉了轉眼珠子,“我是說,也許你不應該再說月牙兒看錯了你,而是要開始證明她沒有看錯你。”
“我很感激你對我的信心,心理學家皇帝,但我們的討論沒什么意義。月牙兒已經認清我了……這是最好的結果。”
“但是,你喜歡她嗎?”
索恩沒有回答,凱鐸瞥了目光固定在駕駛艙窗口的索恩一眼。終于,索恩回答道:“就像我說的,無所謂了。”
凱鐸別開目光,不知怎的,索恩沒辦法談論他對月牙兒的感情,但卻讓他感覺勝過一種直接的表白。畢竟,他自己并不避諱承認對欣黛的那份心意。
“好吧,”他說,“那么,一旦這一切結束,月牙兒會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索恩說道,“也許她會到你的團隊為你做情報工作。”
底下的海灘和摩天大樓以及富士山已經清晰可見,后面是整個大陸,郁郁蔥蔥的綠林迎接著他們。
“我不認為這是她想要的,不過,”索恩若有所思地說道,“一生都被困在衛星的她希望看看這個世界,她想要去旅行。”
“那我猜她應該和你在一起,有什么旅游方式比搭乘太空飛船更好的呢?”
索恩十分堅定地搖搖頭,“不,相信我,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凱鐸俯身向前,想清楚地看到在面前鋪開的家園景色,“我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