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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越南生活

或許你覺得自己已經丟失了童年的那塊點心,

但我確信它還在那里,就在你心靈的一角。

吃點心

慢慢地、歡喜地吃飯,不想將來,也不悔過去

在我四歲的時候,我母親每次從集市上回來,都會給我帶回一塊香蕉葉包裹的點心。我會跑到屋子前面的場地上,一點一點地吃;有時候吃掉一塊點心要花上半個小時或者四十五分鐘。我會咬上一小口,抬頭看看天空,然后用腳碰碰小狗,再咬上一小口。我就是享受待在那里,跟天空、大地、竹林、貓、狗和鮮花在一起。我能花上這么多時間吃點心,是因為我心無憂慮。我不想將來,也不悔過去。我全然地身處當下,跟我的點心、那狗、那竹林、那貓以及那萬事萬物待在一起。

就像我童年吃點心那樣,慢慢地和歡喜地吃飯,這也是可以做到的。或許你覺得自己已經丟失了童年的那塊點心,但我確信它還在那里,還在你心靈的一角。一切都還在那里,如果你真的想要,你還可以找到它。正念飲食是禪修中最為重要的一項修行。我們可以將童年時吃點心的感覺帶入現在的吃飯中去。當下一刻充滿喜悅和幸福,如果你留心,一定會親身體驗到。

生活時刻

喝茶的兩個小時,我們賺不到錢,但可以擁有生活

在我小時候,越南人的生活與現在大不相同。無論是生日派對、詩歌朗誦會,還是某位家人的忌日,都會舉行一整天,而不是幾個小時。在那一天,你隨時可以來,隨時可以走,不用汽車,不用自行車,只用兩條腿走。如果你住得很遠,那就在前一天出發,途中在朋友家過夜。無論你什么時候到達,主人家都會歡迎你,并且熱情招待。只要來了四個人,就可以坐成一桌,開始用餐;如果你是第五個到達的,也沒關系,只要再等三個人,就可以和他們一起吃了。

漢字中的“閒(閑)”字,以“門窗”為框,里面是個“月”,寓意只有那些真正悠閑的人,才有時間賞月。而如今,大部分人都沒有這樣奢侈的悠閑時刻。雖然口袋里的錢更多了,物質生活也更豐富了,但我們卻沒有以前快樂了。而之所以如此,僅僅是因為我們沒有時間去享受彼此的陪伴。

但我們可以通過某種方式,讓尋常的生活變得更有意義。比如,從最簡單的事情開始,從專心飲茶,享受茶味開始。為什么要花兩個小時去喝茶?從經濟角度來講,這樣很浪費時間。

但這與金錢無關。時間比金錢更為重要。時間就是生命,而金錢無法匹敵時間。在一起喝茶的兩個小時里,我們掙不到錢,但卻可以擁有生活。

有廁即是樂

快樂的前提是你先感知到

總有人問我,“清掃廁所的時候,怎么高興得起來?”殊不知,我們能有廁所可以清掃,已是一大幸事了。

我在越南初入佛門時,壓根沒有廁所可用。我住的寺廟里有一百多位僧侶,卻沒有一個廁所。不過,我們還是有解決辦法的。寺廟周圍多樹叢和小山,我們便到那些山上去解決。山上沒有卷紙,我們就找干枯的香蕉樹葉或枯樹葉解決。不過,我在出家前,也沒用過廁所——只有非常有錢的人家才用得起廁所,其他人只能到田里或山上去解決。而那時的越南有2500萬人,大部分人都無廁所可用。

所以,有廁所可以清掃,足以成為一件樂事。如今,我們已有太多可樂之事,如果能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就會很快樂了。

樹葉

無意識知道如何聆聽我們,只要你播下一粒種子

小時候,我家院子里有一口用來貯水的大水甕。有一天,我朝水甕里頭看,看見底部有片很美的葉子,五彩繽紛的,便想拿出來把玩。無奈胳膊太短,我根本夠不到水甕的底,于是便找來一根棍子,想把它撈出來。但我拿著棍子在水甕里攪了又攪,葉子仍然沒有浮出水面,我便失去了耐心,丟掉棍子,離開了。

幾分鐘后,當我再回到那里時,驚訝地發現葉子浮出了水面,于是趕緊撈了出來。原來,在我離開之后,被攪動的水仍在不停地轉,樹葉就這樣轉出了水面。

人的意識亦是如此。如果我們總在絞盡腦汁,那是無法收獲見悟的。有時,我們會在睡覺前對自己說:“明天早上四點半,我要起床。”而第二天,我們真的在四點半醒來了。因為我們的“無意識”(即佛語中的“藏識”)知道如何聆聽我們,并與主導我們日常思考工作的“意識”合作。所以,如果你要禪修的話,不僅要利用“意識”,更需使用和信任“藏識”。如同我們在土里播下一粒種子,就要相信那塊土壤一樣;當我們種下一個念頭或一個愿望時,也要相信,這個愿望一定會在我們的內心深處生長,并終將伸出“心識”的水面。

佛陀畫像

我也想像這樣平靜安詳地坐著

七八歲時,我無意中在一本佛教雜志的封面見到一幅佛陀畫像。畫中佛陀靜坐草中,讓我印象深刻。我想,作畫的人在畫這幅畫時,內心一定也靜如止水吧。當時,我身邊的許多人一點也不平靜,不快樂。所以,看到這幅佛像,我感到特別快樂。

看到如此平靜的畫面,我突然也很想成為佛陀這樣的人,能這樣平靜、安詳地坐著。我想,正是在那時,我有了從佛為僧的想法——雖然當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

佛陀不是神,他與我們一樣,只是人。與許多人一樣,他年少時也困苦不堪。他看到王國遭遇的苦難,看到他的父親凈飯王想為百姓減輕困苦卻無能為力的樣子。年少時,佛陀就千方百計逃離苦海。雖然他生為王子,但舒適的物質生活并不能讓他快樂,也不能讓他心寧氣靜。為了出離這樣的苦海,為了找到真正的心之歸屬,他決定離開他所成長的王宮。

我想,如今的許多年輕人也都和年輕時的悉達多擁有同樣的困惑吧。年輕人想要追尋真善美的事物,但環顧四周,卻發現無處可尋,于是大失所望。我年輕時也曾有這樣的感觸。所以,當我看到佛陀的那幅畫像時,感到非常快樂,并且想要成為他那樣的人。

我深知,只要勤加修習,一定能像佛陀一樣。一個人只要能心平氣定、博愛寬容,就可以稱之為“佛陀”。過去曾有許多佛陀,現在也有許多,將來亦會如此。“佛陀”非某個人的專屬之名,“佛陀”是一個稱號。所有心境安詳、博愛包容的人,都是佛陀。我們所有人,都可能成為“佛陀”。

萬花筒

不要因為那些已經消失的畫面焦急哭泣

小時候,我會用一根管子和一些玻璃做成一個萬花筒,然后開心地把玩。我只要轉動管筒,就會看到多姿多彩、五顏六色的花樣。我只要稍稍動動手指,眼前的畫面就會立即消失,變換成另一副模樣。但我并不會因為那些消失的畫面而焦急哭泣。因為我知道,我并沒有失去什么,我還會再看到其他壯麗的花樣。

在萬花筒里,我們能看到均勻對稱的美麗畫面,但無論什么時候轉動它,那些畫面都會立即消失。我們可以將這描述成生與死嗎?這些畫面是一種表象嗎?雖然這一個消失了,但那一個會緊接著出現——我們并沒有失去什么。我見過許多人死去的時候平靜安詳,臉上掛著微笑,因為他們明白,生與死并不會顛覆浩瀚大海,生與死只是這片汪洋表面的浪濤,就好像我們在萬花筒里看到的那些美麗的表象一樣。

隱士與井

也許,你也曾有過一次心靈之旅,它可能是一塊巖石,或一顆星星

少年時,我住在越南北部的清化省。一天,學校的老師告訴我們,要去附近的納山爬山。他還說,山上住著一位隱士,獨自居住,日夜靜坐,像佛陀一樣平靜安詳。這讓從未見過隱士的我興奮不已。

爬山的前一天,我們為山上野餐準備起食物:做了米飯,捏成團,用香蕉葉包裹起來,再將芝麻粒、花生和鹽放進去,還燒了一些開水帶上。第二天一早,我們便出發了,走了很長一段路,才終于到達山腳下。到山腳之后,我和朋友們便急匆匆地向上爬。那個時候,我們并不知道如何正念行走,所以在上山的一路上,我們都走得飛快。

爬上山頂后,我們累得不行,便將身邊的水一飲而盡。我到四周找了找那位隱士,但并未找到他,只看見了他的竹草茅屋。茅屋里也只有一張小小的竹床和竹壇,并無隱士本人。也許他聽到我們上山的聲音,不想聽到我們這群孩子吵鬧,所以躲起來了吧。

午餐的時候,我一點也不餓,加上因為沒看見隱士而心覺失望,于是便離開小伙伴們,繼續往更高的山上前行,一心想要找到那位隱士。我在樹林里,越走越深,漸漸聽到了淅瀝瀝的水聲。那聲音真美妙,我尋著它的源頭繼續向前,很快,便看到了一口自然井,井池小小的,四周被五彩的大石包圍,井水清澈見底。口渴難耐的我立即屈膝,捧水喝了起來。井水甘甜可口,我從未喝過如此好喝的水。我感到非常滿足,別無他求——甚至已不想再尋找那消失的隱士。我感覺自己仿佛已經見到了那位隱士,我想,也許那位隱士早將自己化作這口井了吧。

喝完水,我感到非常疲憊,便躺下休息,想在這井水旁再多待一會兒。我仰著頭,望著高高的樹枝伸向藍藍的天空,而后忍不住閉上眼睛,沉睡起來。我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記得我醒來的那一刻,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直到我看到伸向天空的樹枝和那口美好的井水,才想起了一切。

想到我該回去和同學們在一起了,我這才惜別井水,起身返程。就在我走出樹林的那一刻,我的心靈深處突然冒出一句話,像是一句短詩:“我已嘗味世間最可口之水。”

回去之后,我便與小伙伴們坐在一起吃東西。但我并不想說話,我只想讓這樣的經歷多留在我自己的心里一陣子,因為它讓我觸碰到了我心靈的深處。我坐到地上,安安靜靜地吃著我的午餐,飯團和芝麻的味道都很好。而我,也感到平靜、快樂、安詳。

那次爬山的經歷,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但井的模樣和井水輕輕地淅瀝瀝流淌的聲音卻永遠留在了我的心里。也許,你也曾遇到你心中的“隱士”。也許他變幻成了一塊巖石、一株大樹、一顆星星或一道美麗的余暉。

這是我的第一次心靈之旅。自那之后,我的內心變得更加寧靜、平和。我不需要向人訴說我的遭遇,我可以將它藏在心里。我想成為一名僧侶的愿想也更加強烈。十六歲時,我終于得到父母允許,得以進入順化慈孝寺,在那里修行并成為沙彌。

師父的禮物

偈頌能讓我們念念分明地活在每一刻

十六歲時,我成為沙彌,并收到了師父的禮物——一本包含了55首偈頌的書,收錄了師父五十多年來用于日常生活的偈頌。

所以,我得到的第一本教材,就是這樣一本偈集。真是令人稱奇!寺院里的沙彌必須牢牢記住這些偈,并用以修行。在我的認識里,偈與音樂、繪畫一樣,與禪修密不可分。書里的每一首偈都有四行,每一行有五個字,整首偈一共二十個字,且均是古漢語。坐禪的時候,就要用到其中一首偈,來幫助我們修習正念。全書約有55首偈,甚至連穿上汗衫或僧袍都有相對應的偈。無論做什么,都可以借一首偈,助以正念。我非常喜歡這樣的修習。

在點燈時,也有一首偈可以修習。那個時候,寺院里沒有電力,也沒有自來水。我們點的是煤油燈,點燈的時候,就要輕輕地唸誦那首偈。點蠟燭時,也有修習的偈頌。做沙彌的日子,真是快樂難忘。我們一天到晚地修習,一天到晚地玩耍,快快樂樂。

成為年輕的比丘后,我覺得應將那些偈頌譯成現代越南語,好讓大家的修習變得更加自然。于是,我將它們全都譯成了越南語。如今,這些偈頌還被譯成了英語、法語、德語和其他語言,世界各地都能利用它來好好修習。

其實,僧侶文化的許多經驗,在家眾也可以應用到社會生活中。1966年,我在肯塔基州見到特拉普派修道士托馬斯·默頓時,就與他深入討論了這個問題。行禪,偈頌,正念呼吸,這些都能應用于日常生活之中。許多年來,我一直向僧尼和在家眾分享僧侶文化,世界各地的許多朋友,會在刷牙的時候唸誦刷牙偈,在穿衣的時候修習穿衣偈。

在我們那個年代,自行車盛行,但僧侶不會去騎自行車。僧侶會騎馬,不會騎車。于是,我成了在越南第一個騎自行車的佛僧,在當時人眼里,這并非一件“修行”之事。有一天,我和五位年輕的比丘都想騎車,于是我們租了六輛自行車,學著騎了起來。從那之后,我們就用上了自行車。那時的人為此驚嘆不已。現在,僧侶會開汽車,汽車比自行車速度更快,但在當時,“僧侶騎車”實在稀奇。我們騎上自行車后,便開始修習騎行禪。我甚至為此寫了一首偈。后來,我還為開汽車也寫了一首。這樣的偈頌能幫助我們深刻地、念念分明地活在每時每刻,去觸碰心靈深處。

師父的僧袍

新衣總是讓人欣喜,但隨后就被忘記

我在慈孝寺剃度的儀式安排在凌晨四點。前一夜誦經完畢后,我就看到師父坐在屋內的蒲團上,燭光在一旁閃爍,前邊高高的桌子上放著一堆經典。師父小心翼翼地修補著棕色舊僧袍上的裂縫。師父雖然年事已高,但眼神仍然很好,腰板也依然挺直。我和心滿師兄守在門口,望著里面,只見他慢慢地將針頭穿過袍布,看起來就像一位在深定中的菩薩。

過了一會兒,我們走了進去。師父抬頭,便看見了我們。他朝我們點了點頭,然后低頭,繼續縫起來。心滿師兄忍不住說:“師父,您快去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但師父頭也不抬地說:“等我先縫好這件僧袍,好讓你的師弟明天可以穿上。”

我這才明白,為什么整個下午師父都在挑揀他的舊僧袍了——他是想找一件不常穿的,修補一下,送給我呢。明天我就能穿上棕袍了。過去三年里,我們這些發心出家的行者只能穿灰袍。而一旦剃度成為沙彌,我就可以穿上這件解脫服——象征自由的僧袍。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激動地說:“師父,讓四姨來縫吧。”

“不行,我想親手為你縫。”師父輕輕地說。

隨后,是一片沉寂。

我和師兄雙手合十,站在一旁,不再多說一句話。過了一會兒,師父一邊忙著針線,一邊說道:“你們聽過佛經里一位佛弟子縫補僧袍而開悟的事嗎?”

“我來告訴你們吧。”師父說了起來,“那位佛弟子在縫補僧袍時,總會感到快樂和安詳,他為自己縫補,也為其他師兄弟縫補。他每次將針頭扎進布里,內心就升起美善的心念,并賜予他力量,感受自由。一天,針頭穿過布時,他頓時領悟到了最深處、最美妙的寓意。連續縫補了六針,他便獲得了六種神通。”

聽到這些,我忍不住扭頭,敬佩地看著師父。我的師父也許并沒有獲得六種神通,但他卻有了不起的理解和見悟。

最后,僧袍縫補好了,師父招呼我過去,叫我試試。僧袍對我來說,稍稍大了一點。不過,我仍然感到非常高興,甚至感動得落淚。透過這件僧袍,我收到了最神圣的一份愛,如此溫柔,如此博大;許多年來,這份愛一直滋養著我,啟迪我心,伴我修行。

師父將僧袍交與我,我知道,這也是他給予我的莫大鼓勵,包含著他仁慈、細膩的愛。當時,師父對我說的一句話,也許是我此生聽到的最溫暖、最親切的話:

“孩子,我親手縫補,是為了讓你明天就能穿上。”

淡淡的一句話,卻讓我深深地被感動。雖然剃度的時刻和跪在佛前發愿幫助眾生的時刻仍未到,但我自己在心中默默許下誓言,此生必將盡心為人服務。心滿師兄也向我投來關愛與敬重的眼神。那一刻,我感覺世界充滿了芬芳的花朵。

在那之后,我還得到過許多新僧袍。新袍總是讓人欣喜,但隨后,它們卻總是被忘記。只有那件破舊的棕袍,在我心中永遠神圣。如今,那件棕袍已經破舊不堪,無法穿著,但我仍將它留在身邊,只要時不時地看看它,就能讓我回憶美好的過去。

香蕉葉

當一片葉子凋零的時候,樹并不會哭泣

小香蕉樹有三片葉子,在越南為僧時,我就從觀察香蕉樹中悟出了它的一些道理。第一片香蕉葉完全伸展,沐浴陽光和雨水,生機勃勃。第二片葉子微微伸展,但未完全展開。第三片葉子,也就是最小的,尚未展開。

我注意到,第一片葉子張開后,就會幫助第二片和第三片生長。它會努力張開,然后吸收陽光和雨水。微風一吹,它就搖擺。第一片和第二片葉子從第三片葉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過往,所以,當第一片葉子開始枯萎、凋零的時候,它不會哭泣。它知道,它可以依靠第二片和第三片葉子,繼續生長。最終,它還會歸落塵土,滋養整棵香蕉樹,滋養生命猶存的那些香蕉葉。

生活的意義亦是如此。我們為某個事物、為某種目的而活。透過第一片葉子,我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我只有好好地生活,才能幫到我的師弟們,將我的快樂、我的希望和我最好的地方傳遞給他們。而他們,也會用同樣的方式去滋養尚未出生的家族后代。感謝“無分別”之智慧(亦即梵語“舍”),我們之間才沒有斗爭、爭論或競爭。只要我們不再將自己當作孤立的個體,我們之間就能和諧相處。當我教授朋友禪修時,我從不稱自己為“導師”,也不會把朋友當作“學生”。世人本無授受之分,我們都是平等的,只有齊心合力,才能助彼此成長。

盛開的仙人掌

我們有時需要一個盛大的儀式,找到簡單與美好

曾經,在越南,如果你的仙人掌將要盛開,那么你一定會借機邀請眾人一同慶祝。你會預計它完美盛開的日期,然后寫張賀卡邀請朋友前來。你會做足一切準備,為朋友們準備上好的茶、豐富的菜肴和美味的麥芽糖。

越南人會摘下最好的幼苗小麥,將它泡在溫水里,待小麥泡發,就將它和糖蜜一起熬煮。雖然我們未在當中放糖,但熬煮之后,它就會略帶甜味兒。隨后,我們進行提煉,直到它變得很濃。之后,我們會到河里撿些小鵝卵石,仔細洗凈,放在陽光下,蓋上麥芽,一起曬干。如此,鵝卵石上就會留有麥芽糖蜜。我們的祖先喝茶時,就會舔舔這些“麥芽糖”。制作這樣的“麥芽糖”需要投入極大的愛與精力——當然,它并不是真正的糖果,因為假使你像咬糖果一樣咬上一口,肯定會把牙齒咬壞。

當特殊的日子來臨時,我們會仔仔細細地打掃屋子,準備一些盛開的仙人掌、卵石麥芽糖以及茶水。有時,天氣突然變涼,仙人掌無法及時綻放,我們就會搬一個鼓到仙人掌前,敲鑼打鼓,請它開花。

這些都是過去的生活,聽起來可能稍顯幼稚,但卻充滿詩意與美妙。

所有人都到達后,我們會在花園里歡迎大家,氣氛會變得像過節一樣:親朋好友來相聚,好似盛大的節日來臨。子子孫孫也都趕來慶祝,感受這神圣的一刻,感受輕松自由、友愛愉悅的氛圍。大人無須教授小孩應當如何慶祝,孩子們會自己觀察如何融入。

也許你們不會用這樣一場盛大的儀式,與親朋好友一起慶祝某種植物綻放;也許你們不會制作卵石麥芽糖之類的東西。但,仍希望你們能抽出時間,心懷愉悅、美好與簡單,與親朋好友喝茶、享宴,將這些美好的精神文化傳于你的子孫。

關門

每一件尋常事,都可以是禪修

有時,孩子們會問我:“你為什么禪修?”我因為熱愛而禪修。我不僅熱愛坐禪,還熱愛行禪甚至站立禪。試想,就餐前,你需要排隊等候購買餐食,如此,你就有了修習正念呼吸的機會,覺知你的吸氣和呼氣,感受自己和周遭所有人的存在。

禪修也可以隨時隨地地進行。開車時,你也可以帶著正念。只要你能深刻地吸氣與呼氣,你就是在禪修。洗碗時,如果你能感受吸氣與呼氣,并因此露出輕松的微笑,洗碗也就會變成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我個人就非常喜歡洗碗,洗碗不光要將碗筷洗凈,更要享受洗碗時的每分每秒。只要心存正念的力量,日常生活的每一個行為都可以充滿快樂。

每天,我都會這樣修習。記得我還是一個沙彌時,師父曾讓我幫他做一件事。我十分愛戴師父,非常高興能為他做事,所以便急匆匆地出門了。但因為高興過頭,我做事不夠正念,出去時“砰”地甩上了門。師父馬上將我叫住:“孩子,請你回來,重新關門。”聽到他的話,我才知道自己忘乎所以。我向師父鞠躬致歉,然后念念分明地走到門前,每一步都在正念中。慢慢地,我以正念之心,走了出去,關上了門。后來,無須師父再叮囑,我每次開門和關門時,都會念念分明,同時會想起我的師父。

許多年過去了,我有幸,得以再次前往肯塔基,拜訪特拉普派修道士托馬斯·默頓。我離開后,他對學生們說:“看到釋一行關門的樣子,我就知道他已修成真正的佛僧。”

許多年后的一天,一位從德國來的天主教婦女,來到我們在法國的梅村禪修中心。離開時,她對我們說,她聽過托馬斯·默頓的一次演說,因此感到十分好奇,特意過來看看我究竟如何關門。

綠草

趨于完美的人因為小瑕疵所以可愛

我們的靜修處建在越南中央高地的山林里,附近生活著土生土長的越南山民,他們會將林里的東西——竹子、藤條、蘭花、鹿肉——賣給城里人,卻從不賣綠草。他們說,綠草能防腳抽筋。我想,這些綠草也許還能緩解關節疼痛;大夏叔叔也說,這些東西能治療失眠。我們偶爾會摘一些珍貴的綠草,請心慧阿姨給我們熬湯。但那些山民朋友卻從不用綠草熬湯。他們只是將綠草弄碎,加點鹽,一起蒸煮——他們最喜歡這道菜肴。一天下午,植物學教授鳳女士[1],從西貢趕來,她收集了一些綠草,熬制成湯——但她收集的只是普通的草。我們假裝喝到的是“綠草湯”,事后都有些亢奮,一個勁地捉弄那位好脾氣朋友——她這個植物學家,認錯植物了!

洗碗

洗碗的每一刻只為感受生命和生活本身

在慈孝寺做沙彌時,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洗碗。每年雨安居時,所有的僧侶都要回到寺院,一起修行三個月。有的時候,就只是我們兩個沙彌,為一百多名僧侶洗碗刷盤。那個時候,沒有洗滌用品,我們只能用米皮、香灰、椰子皮。要清洗高如山堆的碗筷,難之又難。到了冬季,清水更是又冰又冷,我們必須先燒一大壺水,才能開始洗滌。如今不一樣了,如今有洗滌劑、清潔海綿,甚至還有熱騰騰的自來水,洗碗變得輕松多了。

不過,在我的記憶中,也只有在不洗碗的時候,才會覺得洗碗這件事令人十分不悅。但真正站在水槽前,卷起衣袖,雙手放進暖暖的水池里洗碗時,內心卻是十分愉悅的。我喜歡洗碗,享受洗碗,喜歡感受碗筷、清水和我的雙手在一起的每一刻。這時我就會想,如果我急于求成,為了完成任務,敷衍了之,那么我就能快些坐下來吃塊點心、喝杯茶。但倘若如此,洗碗就變得令人不快,結果毫無意義。這對于每分每秒都是奇跡的生命來說,就會因此而留下少許遺憾。碗盤在此,而我在洗碗,這本身就是奇跡!

如若我不能愉快地洗碗,心里只急于快點洗完,好去吃點心、喝杯茶,那么,到真正洗完的時候,我應該也無法好好享受點心和茶。即便拿著叉子吃點心,我可能也在思考著接下來做什么。于是,這份點心的可口和美味,與享用這份美味的愉悅之情,都將不見。我將不停落入未來之牢籠,完全脫離實際,無法感受此時此刻。

帶著覺知之光的每一次思考和引發的每一個行為,都將變得神圣。但在這道光的普照之下,神與凡并無界限。雖然洗碗耗費我諸多時間,但我深刻地活在每個時刻,我感到快樂。洗碗,既是一種途徑,亦是一個終點。我們洗碗,是為獲得清潔的碗具;我們洗碗,是為了洗碗本身,為了完全地感受洗碗時的每一刻,為了真實地感知生命與生活的存在。

愛缺少了理解,只會令人痛苦

在東南亞,許多人都非常喜歡一種龐大多刺、氣味很濃的水果——榴梿。甚至可以說,有些人是癡迷于榴梿。一些人吃完榴梿后,會將榴梿皮放在床下,以便繼續聞到它的味道。但對于我來說,榴梿的味道極其難聞。

一天,我正在越南的寺院里獨自練習誦經,佛殿里恰巧放著一個榴梿供佛。當時,我敲著木魚和磐,準備唸誦《妙法蓮華經》,但因為榴梿氣味太濃,完全無法集中精力。最后索性將磐反扣,蓋在榴梿上,才得以繼續誦經。誦完經后,我向佛陀深鞠一躬,“釋放”了榴梿。

如果你對我說:“我特別喜歡你,請嘗一口榴梿吧。”那我一定會痛苦不已。你喜歡我,想讓我快樂,卻讓我吃榴梿,這就是缺少理解的愛。你本意是好,卻沒有正確理解他人。

愛一個人時,我們總希望他們快樂;他們不快樂,你也不會快樂。但快樂并不是一個人的事,真愛應能相互理解。愛,實際上是“理解”的別稱。如你無法理解他人,也就無法正確地去愛。缺少了理解,你的愛只會讓他人痛苦。

《海潮音》

參與實踐,是改變的第一步

我在順化的佛學院為學僧時,頗有革新精神。我希望佛教能團結人民,但佛學院并沒有教授我們相應的方法來實現這個愿望。于是,我們一部分人便認為:只有革新佛學教育和修行,才能為大家提供合適和具體的修行之道,以團結人民,廢除社會不公,消除戰爭。

我們采取的第一步措施便是設立簡刊,傳播我們的主張。那時,我們沒有復印機,甚至連油印機都沒有,但我們接受佛學院每一位學僧的投稿,并將稿件裝訂在一起,制成一份簡刊。雄心壯志的我們,給這份簡刊起名為《海潮音》。潮水漲起的聲音,勝過世界的一切聲音。簡刊在佛學院內人手相傳,所有人都讀到了。一些導師很喜歡,認為它觀點新穎;但也有一些導師不喜歡,認為我們是危險分子,并禁止這份簡刊傳播。

在佛學院,許多導師將和平、慈悲、無我和眾生之快樂掛在嘴邊,但卻少有人能真正付諸實踐。他們宣稱要幫助社會,卻沒有實際地幫助窮人和弱者。當時,許多越南年輕人受到鼓舞,積極加入政治革命組織——比如共產黨、國民黨。許多政治運動鼓吹與法軍抗爭,把他們趕出越南,為社會公正而戰。年輕氣盛時,誰不想為國家做點事呢?許多年輕的僧人受馬克思主義吸引,想要離開寺院,參加運動。他們認為禪修已經過時,無法滿足人們的需求。

光采取行動反對不公還不足夠。我們認為,行動必須包含正念。如果缺乏覺知,行動只會造成更多危害。我們團體認為,一定有可能將修行與行動結合,創造出正念行動。

學院如此固執保守,乃至我們四人決定離去。我們留下一封信,要求改進和革新佛學教育和修行的方法。我們的離開好似一道正念的鐘聲,告訴他們,如果不引起重視,學院里其他許多人都可能離開。我們希望建立一個新的社團,可以讓我們按照我們認同的方式學習、教授和修行佛法。

那段時期十分困難。我們沒有一分錢,但許多朋友都來支持我們。我們在鄉下找到地皮,建了一座小寺,并在那里修行。我們有充足的精力、動力和善意。我們不找尋錢財、權力或名譽,只想找尋到能幫助我們改變社會,應對時代變遷的佛教模式。

在西貢,我們建立了一個修行社團。我還就佛教在經濟、教育、政治、人文領域的應用和革新出版了一系列圖書和期刊。直到那個時候,在西貢的佛學院才意識到,如果他們不想失去更多人,就必須做出改變。于是他們開始開設哲學、比較宗教和科學課程。

幾年后,1964年,西貢佛教會請我擔任新周刊《海潮音》的主編,我接受了。這一次,在我們創辦第一份人工裝訂雜志十年之后,《海潮音》得以正規印刷和裝訂并廣泛傳播。我們的編輯團隊開始報道佛教團體促進國家和平和統一的事宜。佛教徒們出門宣講,領導大規模街頭游行、絕食抗議,撰寫文章和信件。我們也刊登了一些非常優秀的詩人的作品,每周印制50000份,空郵至順化和峴港。

我們大家都在西貢編輯雜志時,我住在竹林寺那邊的一個小茅草廟里,距離城市中心大約一個小時摩托車程。住在那邊的師兄弟幫忙將茅草廟變成了一個精巧的地方,我們所有人都可以住進去。每個星期,我們都可以一起坐禪、行禪,一起想象光明的未來。我們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基于修行的行動,能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能滿足人們需求的行動。這樣的經歷讓我明白了入世的修行不僅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如果我們想要真正的和平改變。

注釋

[1]1988年,鳳女士受戒成為真空比丘尼,為釋一行的第一批弟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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