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8日凌晨,在地球深處的黑金世界,礦燈閃爍,炮聲隆隆,十幾萬開灤礦工正在為國挖煤。突然,從地心傳來一陣陣比煤炮重,比悶雷響的聲音,接著一陣強烈的搖晃,礃子面上支柱倒落,大巷里巖頂垮塌,煙塵迷漫,一場大地震在唐山大地發生了。
在這場大災面前,開灤工人階級顯示出特別能戰斗的素質,大到各礦各區、小到各班各組,都當機立斷,迅速組織撤退,從礃子面掘進頭匯聚大巷,之后像一條長龍有秩序地從回風道安全向地面撤退。而停電停泵后,地下水瘋狂地尾隨而來,人們必須趕到大水淹巷之前上井。這時,在唐家莊礦的艾家圈老井負一百五十米的地下炮藥庫內,還亮著一盞礦燈,炮藥庫管理工張勇依然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地清理著賬目。炮藥庫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巖洞,但里面有幾萬只雷管,幾千卷炸藥。因為斷電停風,巷道格外寧靜,時時襲來的余震不時搖動著他的小平桌,提醒他趕緊撤退,不然,大水很快就會淹沒處在井底的巖洞。附近工作面撤退的人們來這里催促他快走,但張勇平靜地說:“你們先走吧,還有幾個炮工還未來交炮藥箱,我不能走啊!我再等會他們。”
張勇那年三十六歲,共產黨員,中等個頭,圓盤臉,兩道濃眉,眉骨略有凸起,流露著剛毅沉穩的神情。此時此刻,他又何嘗不知道已經發生了地震!他又何嘗不知道此時處境的險惡!他又何嘗不知道此時此刻是生命在與時間賽跑,早走一分鐘就多一分生的希望,遲走一分鐘就增一分死的危險。他知道,炮藥庫是井下重中之重的要害,有著嚴格的規定,藥庫管工必須班接班,手交手,不許有一分鐘無人,雷管炸藥的賬目不許有一點點的錯誤,雖然地震了,但如果他走了,炮藥庫沒人管理,什么情況都可能發生。張勇曾是個軍人,在部隊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此刻只有一個簡單的想法,要守護好炮藥庫,在沒人接班的情況下,堅持到最后時刻。這時,又一次余震發生了,大巷搖晃,腳下轟鳴,碎矸石紛紛落下。余震中,有幾個放炮工趕到這里交炮藥箱,清點核實剩下雷管炸藥。他心中一震,對伙友們說:“你們為啥不直接上井啊!”
“我們堅信你一定會在等我們!”
“放炮工一定要交回炮藥箱,留下自己的清白!”
張勇被伙友們對工作的忠誠和責任所感染。他迅速打開賬本,核實了賬目,讓他們快走。伙友們也讓他快走,但他堅持留下來,等待來交炮藥箱的伙友。
張勇在日記中,曾經寫下這樣的話語:每當我聽到從釆面傳來的一陣陣轟鳴炮聲,我就仿佛見到了煤流滾滾的場景,就仿佛見到了大巷中那滿載烏金飛奔的礦車,就會感到自己的崗位雖然平凡,卻是黨對我的信任,也是我的光榮,我一定不辜負黨對我的期望,我要完全徹底為人民掏盡紅心干革命!
他在日記中是這樣寫的,在實踐中也是這樣做的。
當張勇將藥箱賬目清理完畢,他發現還有兩個人的兩只炮箱未收回,這兩個人是采煤一區的炮工王進德和他的助手老劉,他倆為何還未來交炮箱?他倆是否直接撤退上井了呢?張勇走到門口,頭上的礦燈在巷壁上劃出幾道閃光。他確信井下炮工的高度組織性和紀律性,無論遇到什么緊急情況,他們也不會失職,定會前來交炮藥箱,雖然他們離這里巷深路遠,難道他們在地震發生時……他不愿再想下去。我,張勇等待著你們來交炮藥箱,你們不來,我永遠不走!
十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
死亡的威脅在無聲地迫近,考驗著他的意志。他靜靜地凝望著,一動不動。不間斷的余震頻頻襲來,余震隆隆他腿不弱,碎石紛落他心不慌。他在盼望著最后兩名炮工的出現。
終于,巷道深處閃來兩盞昏黃燈光。他晃動頭上的礦燈向他們招手,兩人的燈光也隨之呼應。很快,兩個身背炮藥箱的人來到他的跟前,正是他急切盼望的采煤一區的炮工王進德和他的助手老劉。
“怎么這么晚了?”
“別說了,越有事越出麻煩。”
地震發生前,他倆在打好的一個個炮眼內裝好了雷管炸藥,還未容他們接好連線,突然襲來的大地震發生了。
風停了,電斷了,這對在井底礃子面干活的人來說是最危險的,因為煤塵和有害氣體會迅速迷漫。這時,礃上的工友全部有組織地撤退了。
怎么辦?跟著撤嗎?誰都清楚早一分鐘,就多一分安全。但他倆沒有走,他倆沒有忘記作為一個炮工的職責,在非常情況下,如果不把雷管炸藥處理穩妥,一旦丟失,就是隱患,等再生產時,會給整個礃面干活的伙友造成重大傷亡。想到這些,兩人冒著余震和瓦斯煤塵襲來的危險,留在礃面排險。等到從一個炮眼中取回裝好的雷管,已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兩人正準備撤走時,又一個問題擺到他倆面前,炮工有嚴格的規定,剩余的雷管必須交到炮藥庫入賬,不準帶到井上。
“張勇是不是也撤了呢?”助手老劉說。因為從采一區到炮藥庫有二里多遠啊!來回就四里多路,或許,大水淹巷就在這一瞬間哪!
“張勇不會走,我相信他。”王進德毫不猶豫地說。“他肯定在等著我們。他是復員軍人,更懂得鐵的紀律。”他為了讓老劉確信張勇不會走,兩人行走間,他向老劉講了不久前發生的一件事:
有一天,是全礦的特大高產日。那天,張勇也是上夜班。快要下班時,張勇突然發現少了一卷炸藥。為了查找這一卷炸藥,他將所有的炮藥箱翻了一遍,將幾萬卷炸藥一卷卷地去查,去核實。伙友讓他上井,張勇沒有走,直到對好賬目,弄清了炸藥的下落。
兩個人果然見到了張勇的燈光。三支礦燈交匯在一起,張勇帶他倆走進炮藥庫,迅速地收箱對賬。至此,張勇的職責也全部完成了。
王進德對張勇說:“可能井底就剩咱們三人了,你鎖上門,咱們一同撤吧!”
老劉說:“張勇,咱們快走吧,不然,咱們仨全死在井底了。”
張勇平靜地對他倆說:“你倆是好樣的,處理好遺留雷管,又送回炮藥庫,實踐了一個炮工的職責,你們可以撤了,但我的職責是,必須有人來接班,我才能走啊!這是要害部門,這里有成千上萬的雷管炸藥,我能走嗎?”
“地震了!什么都破壞了。沒有人會來接你的班了。”王進德急眼了!
“再不走,就大水淹巷了!”老劉急得喊起來。而張勇沒有走的意思。他目送著王進德和助手撤離后,回到崗位上,坐到那小小的平桌前。
大地依然在不停地抖動,炮藥庫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地下水在迅速上漲,險情在一點點地迫近張勇。
此時的張勇卻異常的平靜,他打開了筆記本,開始記筆記。
正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了。“張勇,我是李景貴呀。”話筒里傳來他熟悉又急迫的聲音。
李景貴是水泵司機,他工作的泵房就在老井井口的附近。李景貴總是等他一起升井。地震發生后,李景貴和電工小王一直堅守在大泵房里。他倆一開始就想到了張勇,知道他肯定不會輕易離開炮藥庫。于是就用井底特有的電磁感電話向他聯系,一次,又一次,聯系十多次未接通。
這時大水已淹沒了泵房的電機,情況十分危險。李景貴和電工小王做了一個木筏,準備必要時漂向井口,再設法上井。此時新井的電話房已修復,李景貴站在沒腰深的水中,竟將電話打通了。
張勇接到電話,心中異常激動,危難時刻,他們還在等著我,張勇不由得問:“你倆那里怎樣了!”
“大水已淹沒電機,我倆已在沒腰的水中。你趕緊往外跑,我倆已做好木筏,在等你,再耽誤,你就出不來了。”話筒里傳來同樣急迫的喊聲。
“我不能走,不要等我。”張勇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倆。他早已下定決心,用生命守護好炮藥庫。
當天夜里,又下起了大雨,不斷有余震襲來。開灤唐家莊礦一千多名夜班井下人員,全部安全回到地面,只剩下張勇一人。
王進德和老劉向組織匯報了張勇的情況,李景貴和電工小王也向組織做了匯報。
礦黨委派去了一批又一批營救人員,在通往炮藥庫的各個通道,馬路眼,回風道,斜井去找尋接應和營救張勇,但都未找到張勇,無情的地下水淹沒了一切巷道。
人們再次見到張勇,已經是三個月以后。當抽干地下水,清理完大巷,打開炮藥庫時,人們見到張勇靜靜地伏在小平桌上,旁邊放著已被水浸透的日記本。當人們打開日記,看到了張勇最后的留言:“我是個礦工,我是個共產黨員,我是個讓我光榮一生的解放軍戰士。邱少云為了我軍的勝利,不怕烈火焚身。而今,我面對的是大水淹巷。但我是個炮藥庫的管理工,我要與炮藥庫在大水中,共存亡。邱少云,你的戰友張勇向你走來了……”
現場很長時間靜無一聲。此刻,在張勇簡單直白的遺言面前,在已經犧牲在崗位上的張勇面前,任何語言,任何描繪的文字都已經蒼白無力了。
張勇,他就是開灤的“邱少云”!
(閆克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