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死我也……”
劉伯姬晃累了,將木棒重重地丟在地上,這時小人兒才抬起頭,向劉伯姬飛來一個媚眼。
這下劉伯姬終于找到了動武的理由。好啊,你這個小色狼,竟敢跟我劉伯姬飛媚眼,她大喝一聲,“小子看棒!”一個鯉魚挺身躍上半空,木棒在陽光下畫出一個銀弧兒,朝著小人兒的腦袋不容分說地砸下去。小人兒卻紋絲兒不動,似乎在等待。劉伯姬急了,怕真的傷著小人兒,隨即轉動腕力,木棒向小人兒坐的樹枝上砸去,只聽“咔嚓”一聲,胳膊般粗的樹枝,棒落枝斷。劉伯姬站穩腳跟,尋找小人兒,不見了小人兒的蹤影。劉伯姬尋覓一會兒,仍不見蹤影,便頹廢地坐在地上。她閉上眼,一陣盤算,“我該如何收場……”
睜開眼時,她突見地上有一個人影兒,尋蹤看去,見小人兒坐在一株更粗大的樹枝上,悠哉游哉地晃著兩條腿兒,兩只草鞋像籃子一樣在樹上飛來飛去,而他卻漫不經心地看著書。
“有種,想不到我劉伯姬今兒要栽到這個小人兒手中。唉……那我以后怎地見人,怎好再說自己是太極神棍的高徒。不行,滅了他!”劉伯姬自忖,她暗自運氣,手上的力量倍增,之后一躍起身,對小人兒說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今兒,別怪姑奶奶心狠,我給你來正經的。但說明了,傷了你不能怨我,看招吧小子!”
劉伯姬燕子飛身,直奔樹上的小人兒,但她還未來得及施展功夫,小人兒蝶兒一般飛到另外一棵樹上,依舊坐下來看書。劉伯姬轉身飛去,鉚足了勁兒打下一棒,人未到達木棒已經砸在樹上,噼里啪啦,樹枝子落下一地。她知道準是撲空,于是不再辨別小人兒所在之處,她氣沉丹田,暗自發力,木棒像長了翅膀似的,左飛右轉,漫天飛舞,攔腰折斷的樹枝兒,像一群惱怒的馬蜂,在木棒的舞動中上下盤旋,嗡嗡而鳴。劉伯姬偷眼瞅準了小人兒,大吼一聲“去”!千萬只樹枝兒像脫弦的箭直奔小人兒。
小人兒不慌不忙,收起書,把竹簡握成一卷,等樹枝兒到了自己的跟前,輕輕一繞,發瘋的樹枝兒,如同馬蜂進窩兒一般,乖乖地進了他的竹簡,隨后一抖,樹枝兒被捆成一捆,他飛腳一送,落在劉伯姬的面前。“舞了半天太極棍,也累了。權當送給來客的一個蒲團,請坐下歇息一會兒。”
劉伯姬大怒,飛起一腳,將那捆樹枝兒踢向空中。散開的樹枝兒天女散花一般重新飛向空中,在空中打了一個轉兒,之后突然掉頭向下鋼釘似的插入土中,圍起兩道圓。
“好功夫……”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坐在山坡上,拍手叫好。劉伯姬臊得臉紅。而樹上的小人兒,飛身于地,跪拜在山坡上的人面前,“兄弟叩拜大王,這位女客私闖山寨,被兄弟堵在這兒了。”聞聽此話,劉伯姬羞慚難當,她咬牙切齒,舉起木棒從小人兒身后痛打下去,試圖偷襲。山坡上的人說道:“兄弟防備!”只見小人兒身后冒出一縷青煙,旋風般就地翻騰了幾個滾兒,遁地無蹤。一股奇香之氣撲鼻而來,劉伯姬說了聲“不妙”,頓感頭暈目眩,天昏地轉,撲倒在地。
半個時辰,劉伯姬醒來,有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守護在她的床頭。“你醒了?”少女的聲音甜蜜柔和。劉伯姬睜開眼睛,神情淡定,輕聲問道:“這就是大王山寨的城堡?”
“你何曾曉得?”少女驚奇地問。
“我不但曉得,還曾來過這兒。”劉伯姬見姑娘眼熟,故意挑逗她。劉伯姬很快想到了山下老婦人的女兒李娥兒。她想,絕對是她了,這孩兒與老婦人的眉眼兒、鼻子、嘴巴,就連臉盤兒也似一個模兒脫出來的。真是俊母靚女,長得甜美可愛。劉伯姬心中有了數,說話隨意自然。
少女搖頭表示不理解。
“你可以不信,但我告訴你,我知道你叫什么。”劉伯姬望著姑娘,開門見山,侃侃而談。姑娘美麗的眼睛在長長的睫毛中不停地閃動,她搞不清楚眼前的這個漂亮俊氣的女人是個什么來路。最初城堡的主人讓她來守護這個女人的時候,她認為敢到這兒闖蕩的女人,肯定是個彪悍的俠客,否則怎敢獨自在這深山老林中打拼天下。但她見了躺在床上的這個女人之后,開始懷疑自己最初的判斷。這個女人雖然武藝高強,但她肌膚嬌嫩,面目靚麗,神態鎮靜而有福相,絕對不是風里來雨里去游走天下的獨俠客。她坐下來好奇地觸摸著女人胖而白嫩,十指如筍,柔若無骨的雙手,相比較,她手的肌膚倒顯得粗糙了許多,這讓她多多少少有些嫉妒。
“你真的來過這兒?”少女問道,她輕柔著自己纖細的手,想讓自己的肌膚也細嫩一些。
“沒有。想來著,因為你李娥兒……”劉伯姬友好地望著少女。
少女一臉的羞澀。“你真的知道我的名字……可我……可我不認識你呀,這是為什么?”
劉伯姬拉住少女的手,“為什么,為什么的理由多了,因為你長得漂亮,因為你是你娘的心頭肉,因為我想認識你……你看有這么多的理由還不行嗎。”
少女噘起嘴兒,喃喃自語。“準是我娘胡亂說的,讓你誤解了我,也誤解了山大王。”
“怎么講?”劉伯姬坐起身。少女見狀忙拿來一床被子,放到劉伯姬的身后,關心地問:“還頭暈不?”劉伯姬搖頭。
“你不恨他們?”少女問道。
“恨誰?”
“剛才給你投放蒙汗藥的那個小人兒和那個山大王?”少女坐在劉伯姬的對面,注視著劉伯姬俊俏的臉。
“事兒是我挑起來的,最先動手的是我,我憑什么恨他們。”
“可是……可是,是他們下蒙汗藥把你迷倒的。”
“娥兒,他們下蒙汗藥是為了自衛,若不是那樣,那個小人兒早就死在我的棒下了,成了我的棒下鬼。這樣最好,他們既保護了自己,又制止了雙方的打斗。若不是這樣,我劉伯姬怎會到山大王的城堡內歇息呢。”劉伯姬說著,坦然一笑。笑得甜蜜、釋然。
劉伯姬的話和笑,讓李娥兒大受感動。她的身子向劉伯姬面前挪動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是誰,你從哪兒來,你來干什么,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但你的勇敢、大氣、直率和寬容,讓我真的感動,真的好感動。我想你一定是個好人,是個大好人。你是我想象中的武道上的女君子、女英雄。”
“孩子,我沒你說的那么好,我來這里就是受你娘的委托,把你叫回去,以后你別再來這兒。你知道你娘她……”
“前輩,這件事兒不怨我娘,也不怨我,更不怨人家山大王。是我沒有跟娘交實底,我說了假話。”李娥兒打斷劉伯姬的話,她自我介紹說。此時,外面有人敲門,李娥兒站起來,“你先躺著,我去看看他們。”
劉伯姬一手抓住李娥兒的手,警惕地問道:“孩子,這城堡里都有什么人?”
“沒人。”李娥兒說:“除了我以外,就倆人,一個是山大王,一個是小人兒。這倆人你都見過了,絕對是好人,不會傷害你的。”劉伯姬說:“山大王占山為王,竟然沒有兵?”李娥兒說:“所謂山大王,只是個名分而已。他不用搶、不用偷,只是在這兒躲避一下,暗地里保護他的人多的是。”李娥兒說到山大王的時候,把滿心的喜悅全部掛在臉上。劉伯姬是過來人,當初她和李通相戀的時候,說到李通時她也是這樣的表情。她暗自想到,這李娥兒已是無可救藥了,她的心和她的情已經給了山大王,即使是火坑或萬丈深淵李娥兒也會義無反顧地跳下去。想把李娥兒拉回來,讓她回到她娘的身邊,只能是癡人說夢。劉伯姬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放開李娥兒的手,由她去見外面的人。
劉伯姬下了床,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從袖口掏出一方手帕,擦拭自己的臉,手帕上沾滿了泥土。“霉氣,怎的這般的臟。”她見床頭瓦盆里有水和手巾,知道是李娥兒為她準備的,便放心地洗漱、梳理,打扮自己,直到滿意為止。
正午的陽光,從不大的窗口處透射進來,輝映到床上,滿屋的光亮。這是一間用石頭壘起的房子,房間不大,除了兩張床之外再沒有多余的空地兒。房間借山勢而建,從窗外的樹木判斷,整個房子是半地下式的。這在冬季里,是解決取暖御寒的最好辦法,因此屋子里暖融融的,比劉伯姬居住的山莊要暖和許多。屋子里收拾得十分的整潔,不用問這是李娥兒的功勞了。劉伯姬根據正午的陽光判斷出住室的大致方向,門口在房間的北面,房間坐南向北,算是南屋。但在這城堡之中,房子的方向是受地形,風向和光線的取舍而變化的,與她老家南陽平原上的房子不能相提并論。她從李娥兒走出房間后傳回的腳步聲判斷,這個房間與整個城堡連為一體,房間外面有一條走廊與其他房間相連接。
房間內的東墻上掛著一套弓箭,弓囊上繡著兩朵并蒂蓮,鮮艷悅目,讓人一眼就能猜到這套弓箭的主人是個女的,并且一目了然明白女主人的用心良苦。兩張床之間,有一個石凳,石凳上放著一個瓦盆兒,瓦盆兒里種的花兒,青翠茁壯,幾株花蕾盤踞在枝蔓上,含苞欲放,這是經過冰天雪地的人們難得一見的景致,讓人嘆為觀止,愛不釋手。
美總是在不經意間釋放出它的魅力。劉伯姬望著這嬌艷欲滴的花蕾,眼眶里涌出了淚水,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夫君,心內一陣地痛,之后便是淚水滿面,泣不成聲。
“前輩,是不是蒙汗藥又發作了?”走進屋內的李娥兒,關心地問道。
“不是,我想家了,想家的藥發作了。”劉伯姬坦白直言。
“你真逗,你的家在……”
“我家在南陽府,你知道南陽府?”
李娥兒想了想,甜甜地一笑。“不知道,我只知道真定郡,趙郡和巨鹿郡,知道我們這個地方是趙郡中丘縣,郡府在邯鄲。知道山北面便是真定郡的房子縣,房子縣的地方可大了。”李娥兒見劉伯姬聽得認真,便話鋒一轉,“小女子不懂禮節,隨意稱呼你為前輩,多有冒犯。既然話已出口,已經拜你為前輩,前輩若不見怪,我就有話直說了。”
劉伯姬心想,這孩子靈巧,說話也是滴水不漏,與她母親一樣的心靈。于是,她不動聲色,讓李娥兒說下去。“前輩,適才我被山大王叫出去,他問你身體安康了沒有,甚是擔心。他想向你道歉來著,礙于男女有別,或是怕你生氣,不敢到你這里來。他說,如你方便或不嫌棄的話,他想當面向你道歉。”
劉伯姬謙誠地說:“我與他素不相識,前世無怨后世無仇,有何嫌棄不嫌棄。”講到這里,劉伯姬生了心機,腦子一轉,話題變了。“娥兒,我是上山來看你的,與他并無干系,既然已經見到了你,再見他也無必要。”
李娥兒急了,“前輩,你最好見見他。娥兒向你保證,他絕對不是壞人。”
“是不是壞人,與我有甚厲害。我一走了之,他敢拿我如何。”劉伯姬笑嘻嘻地說。
李娥兒急得落下眼淚,“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想讓他見你。你是為我來的,為我的娘親來的,為我的終身大事來的,這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你知道,我不想讓你空手而回,更不想讓我的娘親整日為我傷心落淚。每天晚上我回到娘的身邊,看到娘不說心里難受,說了又怕我難受,那種欲說又止的痛苦的樣子,我都苦悶死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你知道……”
劉伯姬收起笑容,正言道:“你是說你離不開這個山大王,決心跟他一輩子了。”
李娥兒也不解釋,也不說話,用手背揉著自己的鼻子,哭得和淚人兒一樣。
劉伯姬疼愛地把李娥兒拉到自己身邊兒,攬在懷中用手擦著她臉上的淚水說:“你跟我說,他是如何救你的。”
“他沒有救我。”
劉伯姬一怔,“你娘說,你上山打柴時掉到了山溝里,他救了你。”
“那是我編假話騙俺娘的。”
劉伯姬無語,看著娥兒。其實,李娥兒有她自己的故事,這個故事一直悶在心里,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李娥兒不得不和盤端出。這個山大王是李娥兒爹的主子的兒子,也就是山下埋葬的那個中山王侯的兒子。這個劉公子,比李娥兒大5歲,小的時候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塊讀書習武,出游尋獵,被王侯戲為他的左膀右臂。劉公子19歲那年,去襄國縣比武,因不滿判官舞弊,初生牛犢不怕虎,怒打判官,大鬧考武場,鬧得滿城風雨,被官府列為案犯。避世隱居的王侯得知后大為震驚,盛怒之下,杖打劉公子,還把劉公子趕出山莊。劉公子是王侯的獨子,自幼多受嬌慣,不理解王侯的用心,負氣離開山莊,一走再無消息。
王侯經事多,兒子犯法,老子懲罰,用苦肉計給官府扳回面子,做臺階下,官場上的人都熟知這樣的游戲。其實那考場的判官和考場,只是個掩人耳目的擺設,營私舞弊做局的棋子,本無關緊要,打了就打了,砸了就砸了,事情過去,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心照不宣,誰也不會把丑事抖摟出來,給自己難看。更何況這劉公子是王侯之子,下架的鳳凰比雞大,把事情鬧絕了,誰也脫不了干系。
王侯寵愛兒子,怕兒子年輕氣盛,惹是生非,出于愛心教訓他,之后再與他解釋,結果弄巧成拙,逼走了兒子。王侯受不了如此重大的打擊,從此臥床不起,一年后病逝。王侯病逝后劉公子在山莊內待了不到十日,王侯下葬的第二天他又離家出走。這一走再無消息,去年初云游至真定郡蒲吾縣的劉公子,在蒲吾縣城巧遇曹縣令之子光天化日之下聚眾火燒街店,群毆店戶,劉公子路見不平,挺身而出保護店民,抗爭中殺了曹縣令之子。他怕店民們受牽連,主動報官自首。百姓們敬仰他,花錢買通獄吏冒名頂替將他私自放出。劉公子逃回山莊故地后便隱居在大王山寨,以大王自居。今年初,李娥兒上山打柴時無意碰上了她苦苦尋找的人,得知劉公子的情形后,李娥兒決定跟隨劉公子,一生一世關心他照顧他,于是李娥兒才編了一個假話騙過娘親,借故每天上山與劉公子見面。
“這是好事,干嗎不對你的娘親說呢?”劉伯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她的直覺告訴她,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給李娥兒的娘講清楚,老婦人一定會高興。
李娥兒說:“前輩有所不知,自從王侯去世之后,娘親經常背后罵劉公子,說他不仁不義,不忠不孝,是害死王侯的罪魁禍首。娘如此恨他,我敢說么。再者,劉公子命案在身,若是走漏了風聲,豈不害了劉公子。娘親她即使恨劉公子但她不會害劉公子,可娘親愛嘮叨,是個心中藏不住事兒的人,我若告訴娘親實情,說不定哪一天劉公子要被娘親的嘴給害了。”
劉伯姬聽李娥兒如此說,確實感到小姑娘說的、想的很有道理。“好閨女,你這小腦袋瓜是如何長的,這般聰慧,為了保護自己的心上人,竟會動這么多的腦筋。”
李娥兒滿臉羞紅,“前輩,我這般的信任你,你何必恥笑我呢。”
劉伯姬馬上道歉,“豈敢,豈敢。既然你重情重義,對劉公子一片真情,我豈能有不管之理。為了你,我專門拜訪你的山大王劉公子如何?可他叫什么名字?”
李娥兒跳起來,“那敢情好。本來不想告訴你他的名字,現在見了你什么都想跟你說,他叫劉乾,是漢宣帝之后,祖上叫劉寧,父叫劉成都。好了,我去叫他……”
劉伯姬攔住道:“娥兒,我去拜訪人家哪兒有讓人家到我這兒來的理兒。你去告訴你的那個山大王,就說我現在要去拜訪他。你就說我從早晨到現在還沒有用膳,讓他把城堡里所有的好東西都拿出來,統統的,管個夠,讓我吃個飽。”
李娥兒不好意思起來,施禮道:“前輩,對不起,我倒是忘記了吃飯這回事了。你坐著,我馬上去告訴他,讓他把所有的最好的食物都拿出來孝敬你。”說著一溜煙兒地去了。
李娥兒走后,劉伯姬揉著自己的肚子,聽得見肚子里咕咕地響。她想起來了,早晨的時候她只是喝了一碗稀粥,現在真的感覺餓了。但她心里高興,她和陰麗華發愁的山莊人吃喝的大事兒,侄兒疆兒的吃喝大事,有望在眼下尋到解決的法子。天無絕人之路,但凡努力,辦法總會有的,她劉伯姬在世上奔波了29年,不信天不信地要信的只有她自己。
劉伯姬在床前踱著步子,運籌著這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