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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張逸生與平反“新線國民黨”假案

朱長欣

1961年5月,張逸生同志從唐山市副市長兼農工部部長到剛恢復建制縣的遷西縣任縣委第一書記。我那時在遷西縣任縣委常委、組織部長。我與逸生同志在近半個世紀的緣分中,多年相處,多處相隨,至今想起來仍然恍若昨日、如在眼前。

我雖然小逸生同志十幾歲,但性情相投,情感真摯,在工作上是好搭檔,在生活中又是好兄弟。“文革”時期,逸生同志被打倒批斗的時候,就有人提出來“打倒張逸生,先打倒他的左膀右臂”,我就是其中之一,也自然成為被打倒的對象。我們倆人一直到上了年紀,感情一直很好。逸生同志革命一生,“杰作”很多,我這里只介紹他領導平反“柏各莊新線國民黨”案吧。

一、假案起因

歷時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曾經給柏各莊農場帶來極其嚴重的災難。最具代表性的“新線國民黨”假案持續(xù)時間之長、涉及人員之多、手段之惡劣、后果之嚴重、影響之深遠,在唐山地區(qū)是空前絕后甚至聳人聽聞的。“文革”開始后,“斗、批、改”(指所謂“斗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批判資產階級的反動學術‘權威’,批判資產階級和一切剝削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改革教育,改革文藝,改革一切不適應社會主義經濟基礎的上層建筑,以利于鞏固和發(fā)展社會主義制度”的簡稱)運動在全國逐步開展起來。“清理階級隊伍”是開展“斗、批、改”運動的一項前提性工作,主要任務是清理混入革命隊伍里的“叛徒、特務、走資派、壞分子、右派分子”以及地主、富農和資本家,以分清“階級陣線”,純潔革命隊伍,為鞏固政權打好基礎。

1967年3月,解放軍“支左”人員進駐柏各莊農場,統(tǒng)攬了黨政大權,對農場全面實行軍管,黨委被解散,黨政領導“靠邊站”,全場“文革”運動進入高潮。

1967年底,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在唐山發(fā)表講話,對冀東黨組織定下這樣的調子:“你們冀東這個黨是很復雜的,可能是國共合作的黨,實際上可能是國民黨在這里起作用,叛徒在這里起作用……”陳伯達的錯誤態(tài)度起到了“推波助瀾”、“火上澆油”的作用,故此“清理階級隊伍”運動再次掀起高潮,柏各莊農場的運動也進一步擴大化,以至成為“文革”的“重災區(qū)”。先是在大中學校,然后是機關、分場、村隊,成立了形形色色的造反組織,無止無休地揪斗所謂的“叛徒”、“特務”、“走資派”,一個個冤假錯案也相繼發(fā)生了。

1968年4月26日,國家外貿部來人通過總場中學校長劉某某調查了解解放后唐山市第一任市長李一夫的歷史情況。此時農場正值清理階級隊伍,有人就“懷疑”劉有歷史問題,開始借機對其進行刑訊逼供。劉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假供自己是老國民黨區(qū)分部執(zhí)行委員,并違心地供出“柏各莊農場有個潛伏的國民黨組織”。據說當時的軍代表、總場革委會主任欣喜若狂,公開散布:“要通過搞柏各莊農場‘新線國民黨’案件創(chuàng)造奇跡,在《人民日報》登頭版頭條!”接著就層層組織專案班子,采取順藤摸瓜的辦法,攀出一個,揪斗一個,大搞刑訊逼供,使事態(tài)擴大起來。在短短幾個月里,原總場黨委中的7名常委,一批分場黨委書記、場長,機關單位和村隊干部及工人,莫名其妙地被誣蔑為“新線國民黨”。此案共涉及2000多人,立案審查900多人,秘密關押120多人,慘遭毒打的500多人,被迫害致死130人、致殘170多人。當時的區(qū)直和分場兩級黨員干部,隨時都有進“審訊室”的危險,氣氛十分恐怖。

幾個月內,經過一攀十,十攀百,越攀越多,不僅農場一大批干部被誣陷成“新線國民黨”黨員,還牽連到了一些兄弟市、縣、農場的領導干部。這股歪風越刮越玄、越刮越兇,簡直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后來,省委、地委覺察到此案有假,進行了干預,要求柏各莊農墾區(qū)(1968年6月18日柏各莊農場更名為“柏各莊農墾區(qū)”)將此案徹底查清并予以解決。迫于上級的壓力,墾區(qū)革委會召開會議,否定了這一案件,但問題并沒有得到及時解決,制造假案的責任人和打人兇手沒有受到應有的懲處,受迫害的人也沒有得到平反安置。整個墾區(qū)局勢混亂到基本失控,人們已無心工作和生產,街談巷議的中心話題都是“新線國民黨”假案。

1970年,唐山地區(qū)革委會曾派工作組進駐農墾區(qū),試圖解決假案問題,但工作組遭到圍攻,不能開展工作,時間不長被迫撤離……

二、張逸生上任

在這種大背景下,省地委決定采取措施,調整農墾區(qū)的主要領導成員。

1973年4月2日,唐山地委派張逸生到墾區(qū)擔任黨委第二書記。一個月后,撤銷“軍管”,解放軍“支左”人員陸續(xù)撤離,由張逸生任黨委書記,主持墾區(qū)全面工作。當時我已在地委組織部任副部長。到任之前,地委領導曾明確交代給逸生同志兩項主要任務:一是落實政策,二是發(fā)展生產。

張逸生第一天赴任,是地委組織部派人派車送他去的。據說到了那里就遇“閉門羹”,黨委成員連面都見不到,甚至晚飯都不管吃飽。送他的同志和司機師傅本計劃住下,第二天返回唐山,一看這情況,吃了個半飽就連夜趕回了市里。后來還聽說在張逸生居住的招待所房間,電話線被人掐斷。造反派氣焰十分囂張。

剛一到任的張逸生感覺到自己的到來是“不受人歡迎”的,他已經看出了自己面臨的局面是多么復雜,也掂量出地委撂在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他面對的分明是一個多年形成的“爛攤子”,更加印證了省地委決策的正確。張逸生也意識到自己已無退路可走,只能迎難而上。他開始深入基層、深入群眾,開展調查研究,廣泛宣傳省地委的指示,組織召開各階層人士座談會,依靠群眾、發(fā)動群眾,尋求落實政策問題的有效途徑。受害者的親屬發(fā)覺新來的張書記是真心代表上級來落實政策的,就紛紛到他招待所的住室,爭相訴說自己的不幸遭遇和滿腹委屈。他們請求張書記為他們作主,為死難者和蒙受不白之冤的人們昭雪平反,還他們的一身清白,并對致死人命者作出應有的懲處。

在關鍵時刻,省委、地委給予墾區(qū)黨委和逸生同志很大的支持。唐山地委很快調整了墾區(qū)黨委班子,調離了曾經參與假案的制造而不能認識錯誤的個別領導干部,將陳維山、任榮福、李佩章等同志調到墾區(qū)任黨委副書記、革委會副主任,形成了一個強有力的落實政策工作領導核心。根據省委指示,唐山地委組成專門的工作組,由我任組長,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劉志國任副組長,組成六人小組。這次率領工作組去墾區(qū)協(xié)助解決假案問題,是逸生同志和地委爭取的,因為這件事太復雜,涉及面太廣,解決起來太麻煩,才提名把我派去了。

三、遵化辦班

張逸生這個人真是不簡單,他是個“硬漢”。最難能可貴的是他當時頂著巨大的政治壓力,既不能否定“文化大革命”,招惹“四人幫”,還要平反“文革”造成的冤假錯案,把握好這個火候,既需要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又需要駕馭復雜局面的超常能力。逸生同志同時具備這些素質,黨委會上,他巧妙地把問題定性為“清理階級隊伍擴大化”,來統(tǒng)一班子思想。但是畢竟有那么多的干部攪和進去了,有些造反派領導人物還在班子和基層領導崗位上,阻力依然很大。怎么打開突破口?墾區(qū)黨委的常委會研究這件事時,我們工作組也參加,有人提出來毛主席說“辦學習班是個好辦法”,我們能不能集中起來給這些人以辦學習班的方法進行轉化工作?大家紛紛表示同意。在辦學習班的選址問題上逸生同志頗費了一番腦筋,選了好多地方,最后把目標鎖定在了遵化縣,因為那里有個全國聞名的“王國藩”,可能會保險點兒。址點就在遠離縣城20多公里的趙家溝,這里原來是座金礦,廢棄后留下些廠房,已成為遵化縣委黨校校址,四面是山,環(huán)境也好,又挺封閉,能排除外界干擾,是最理想的選址。我和逸生等同志一起去看了,上報地委同意。同意后,我們于1974年“五一”前,從全區(qū)抽調了50多名骨干成員,集中了近百名參與制造假案的人員,歷時50多天時間,開展了封閉式的學習教育活動。

辦學習班的事情并非一帆風順,先是有些人拒絕參加學習班,即使到遵化后,一些人不是認真反省、認識錯誤,而是與學習班領導對著干,甚至氣勢洶洶地向學習班領導發(fā)出挑釁性的質問:“你們這樣搞,是不是說‘文化大革命’搞錯了?!”在當時的政治背景下,對于這樣的問題,實在是難以作答。而此時學習班的領導頭腦是冷靜的,他們認為:如何評價“文化大革命”這個全局性的重大政治事件,這只能是中央的事情,我們下級組織還沒有這個權利。我們現在不是講“文化大革命”怎么樣的時候,而是要解決“新線國民黨”假案的問題。毫無根據、無中生有地人為地制造了一個所謂“新線國民黨”假案,這究竟是對還是錯?平白無故地給干部職工扣上“國民黨”的帽子,打死打傷那么多人,究竟是對還是錯?如果是錯的,應不應該進行糾正?

這切中要害的反駁,使“造反派”無言以對,盡管他們內心不服,卻是理屈詞窮,囂張的氣焰也逐漸被壓了下去。

在遵化學習班上,主要是運用學習討論、擺事實、講道理的方法,解開那些人思想上的“疙瘩”,提高他們的覺悟。對犯有打人錯誤的人,不是“一棍子”打死,而是本著“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針,幫助他們檢查錯誤,檢查自己在參與制造假案過程中給他人帶來災難的錯誤,以悔過自新、引以為戒、避免重犯。對于在假案中受迫害的同志,主要是引導他們“向前看”,顧大局,把千仇萬恨記在林彪反黨集團的賬上,摒棄個人恩恩怨怨,把主要精力集中到生產建設上來。

這一期學習班原計劃辦半年,結果只辦了3個月就結束了。后來,在墾區(qū)又辦了3個月,同樣收到很好效果。假案中有500多人犯有打人錯誤,經過教育有400多人不同程度地端正了態(tài)度,轉變了認識。

四、平反昭雪

經過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艱苦細致工作,“新線國民黨”假案總算水落石出了。之后,在張逸生的主持下,對運動中犯有錯誤的人按情節(jié)輕重、責任大小進行了處理,對那些證據確鑿,手段殘忍,打人致死,民憤極大的犯罪分子給予應有的懲處。經唐山地委批準,其中7人追究了刑事責任,31人給予了黨紀政紀處分。另有20名黨員和16名非黨干部職工因認錯態(tài)度較好而免于處分。這次落實政策尚未涉及“文革”是非,僅限于在“新線國民黨”一案中的人員,當時河北省委給此案定性為“清隊”中犯了擴大化錯誤。同時,為所有被誣蔑為“新線國民黨”的同志恢復了工作和黨籍;為死難者作出了文字結論,對其家屬給予了適當的補助和安置;對“新線國民黨”假案中的各種偽證材料進行了清理和銷毀;對受害者在審訊關押期間被扣發(fā)的工資和口糧,核實后給予了補發(fā);對因此案影響而使用不當的干部工人,進行了重新調整和安排。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墾區(qū)大多數干部職工對落實政策工作是比較滿意的,全區(qū)呈現出較為穩(wěn)定和諧的經濟社會氛圍。

粉碎“四人幫”后的1978年6月,開始全面糾正“文化大革命”中的“左傾”錯誤,墾區(qū)黨委抽調得力干部組成專門班子,進一步解決“新線國民黨”假案遺留問題。同年10月30日,唐山地委在柏各莊農墾區(qū)召開萬人大會。會上,宣讀了地委《關于為柏各莊農墾區(qū)“國民黨”假案徹底平反昭雪的決定》,正式宣布墾區(qū)的“國民黨”案純屬假案,由此而強加給廣大干部群眾的一切誣蔑不實之詞一律予以推倒,徹底平反;對受迫害致死的,一律予以平反昭雪。根據地委《決定》精神,墾區(qū)黨委為在假案中受迫害致死的同志重新作了結論,對其家屬子女的撫恤以及工作和生活再次作了妥善安排,對在此案中犯錯誤的人重新進行了審查,并作了嚴肅處理。到1979年6月,前后共處理67人。至此,這起在冀東地區(qū)乃至全省全國影響較大的“新線國民黨”假案終于被徹底推翻了。

解決和處理柏各莊農墾區(qū)“新線國民黨”假案這件事已經過去40多年了,我作為當事人之所以至今難忘,是因為在當時那個時代確實是一件大事,而且是一件特別棘手的難事。“文革”時期連說句錯話都關系身家性命,張逸生處于中流砥柱的位置,受命而來,臨陣不亂,一直到撥云見日,實在是功不可沒。張逸生的到來,等于提前結束了柏各莊農墾區(qū)的“文化大革命”,提前解放了成百上千無辜的干部職工,提前撥亂反正步入了生產生活的正軌,這是一起典型的明知有錯卻知錯難糾的事件,一般人望而卻步甚至知難而退,但張逸生義無反顧地做了,歷史不會忘記,并將為他記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作者簡介:朱長欣,1930年7月生,原河北省灤南縣柳贊鎮(zhèn)蠶沙口人(今屬曹妃甸區(qū))。1948年在冀東十三軍分區(qū)任班長、連長、政治偵察員,1949年9月轉業(yè)后在遷西工作,先后任公安局看守所長,組織部干事、副部長,縣委常委、組織部長,遷安大化革委會副主任,唐山地委組織部副部長,遷西縣委第一書記,遵化縣委書記、縣委顧問,1990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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