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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古希臘人如何理解政治?

那么,政治在西方語境中有何含義呢?政治的概念通常被認為起源于古希臘。據考證,“政治”這個古希臘詞的最早記載出現在《荷馬史詩》中,最初含義是城堡或衛城的意思。在古希臘,雅典人將修建在山頂的衛城稱為“阿克羅波里”(acropolis),簡稱為“波里”(polis)。在古希臘城邦國家形成以后,“波里”就成為城邦的代名詞。

那么,古希臘人怎么理解政治呢?在古希臘人看來,政治是城邦公民參與的統治和管理活動。那時的政治概念,本身就包含公民參與城邦事務的意思。只有公民對城邦統治和管理事務的參與才能被稱為政治。作為古希臘城邦國家的杰出代表,當時雅典城邦的民主政體具有如下基本特征:[6]

(1)公民大會是雅典的最高權力機構,為雅典全體公民的大會,法定人數為6000人,凡年滿20歲的男性公民均可出席。

(2)另一重要機構是五百人議事會,五百人議事會負責組織、提出和執行公共決策。

(3)陪審法庭由201人至6000人組成,由陪審團對案件進行判決。

(4)行政官員由抽簽和選舉兩種辦法產生。

(5)還有一些輔助的政治機構和制度安排,包括最高法院、陶片放逐法、支薪制度等。

從這些制度安排可以看出,雅典城邦實行的是直接民主制度。盡管如此,并不是所有的雅典人都能參與城邦公共事務。第一要排除的是雅典城邦中的外邦人,他們無權參與城邦的公共事務——當時有很多地中海周圍地區的人在雅典做生意或做工;第二要排除奴隸群體;第三要排除女性和未成年人。所以,那個時候參與雅典城邦事務的是20歲以上的成年男性公民。雅典城邦較興盛時大約有30—40萬人口,但只有4—5萬成年男性公民能夠參與城邦公共事務。

從雅典城邦民主政治的實際運作來看,公民大會是最高權力機構。公民大會也被視為雅典民主的象征,其法定人數為6000人。但有人發現公民大會人數太多,很多事情無法進行有效協商。所以,雅典城邦又設計出了一個五百人議事會的制度。雅典城邦共有10個部落,每個部落派出50人組成五百人議事會。按照今天的說法,這五百人議事會可以理解為公民大會的一個常設委員會。除此以外,雅典城邦還設立了陪審法庭,人數要求是200人以上,可以是201—6000人之間的數字,其主要職責是對案件進行判決。雅典城邦行政官員的產生主要是抽簽和直接選舉兩種辦法。除了需要專業知識或特殊技能的少數官職由公民大會直接選舉外,多數行政官員的職位對任職資格并無特別要求,成年男性公民都可以出任,所以一般由抽簽方式產生。

除此以外,雅典民主還有一些輔助性的政治機構和制度安排。比如,一項非常有名的安排是陶片放逐法。什么是陶片放逐法?如果公民大會、五百人議事會或部分公民認為雅典城邦的某一個重要人物——由于他的財富、權勢或影響力——可能會威脅到雅典城邦的現有治理方式、甚至民主政體的時候,就可以發起一場陶片放逐投票。如果公民的陶片投票達到一定數量,就可以把這個可能會威脅雅典民主的“危險人物”流放出去,放逐時間為10年(一說為5年)。對政治上可能的“危險人物”實行流放,是一種很有創意的做法。若干年以后,實際威脅消除了,他還可以回到雅典城邦。

雅典城邦還制定了給出席城邦公共事務的公民支薪的制度,這也是強化民主的一項安排。假定出席公民大會和審判法庭的公民沒有薪水,大概只有很富有的人才能參與公共事務。在當時的雅典,多數人整天需要工作,就沒有時間和閑暇來參與公共事務。所以,如果不是支薪制度,政治很可能會成為富人閑暇時間的一種愛好。即便對于英國的近現代民主制來說,議員領取薪水也是后來的事情。

所以,雅典城邦的民主政體是人類民主實踐的早期雛形,但這種民主跟今天的民主政體有很大的不同。雅典民主是一種直接民主,而不是間接民主或代議制民主。這當然與雅典城邦的人口規模有關,直接民主通常只能在較小的國家規模上實行。盡管五百人議事會應該算代議制的制度安排,但總體上雅典城邦實行的是直接民主制。

在古希臘的傳統中,亞里士多德認為,城邦不是指一片地方,而是指一批人,正是城邦將其中的人們聯結成了一個共同體,因而有著強烈的共和主義色彩。亞里士多德這樣說:

人類自然是趨向于城邦生活的動物(人在本性上是一個政治動物)。凡人由于本性或由于偶然而不歸屬于任何城邦的,他如果不是一個鄙夫,那就是一位超人。[7]

這一觀點跟今天西方主流社會的政治觀念有所不同。對今天的公民來說,他可以選擇參與公共事務,又可以選擇不參與。在自由主義或個人主義傳統中,公民個人更多地被視為一個原子,是否介入公共事務則取決于公民的個人選擇。但是,古希臘政治傳統強調的是公民對城邦公共事務的參與。當然,近現代政治中仍然可以找到這種政治傳統的事例。

比如,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在19世紀上半葉的美國新英格蘭地區就發現了類似的傳統,他稱之為“鄉鎮精神”。托克維爾注意到,當地普通公民對鄉鎮公共事務的參與程度是非常高的。那時候的美國鄉鎮,大概是兩三千人的人口規模,一些重要事務由當地居民在廣場上開會討論和投票表決來決定。但是,這樣做并不容易。世界上很多其他地方,普通公民不會這樣熱衷于公共事務。如果多數普通公民選擇回避公共事務,真正的自治就難以實現。托克維爾這樣描述新英格蘭地區公民的鄉鎮精神:

在美國,鄉鎮不僅有自己的制度,而且有支持和鼓勵這種制度的鄉鎮精神。……新英格蘭的居民依戀他們的鄉鎮,因為鄉鎮是強大的和獨立的;他們關心自己的鄉鎮,因為他們參加鄉鎮的管理;他們熱愛自己的鄉鎮,因為他們不能不珍惜自己的命運。[8]

這種直接民主的公共治理方式要想有效運轉,跟公民的政治參與密切相關。這一點無論對兩千多年前的雅典城邦,還是對19世紀美國新英格蘭地區的鄉鎮治理,都是一樣的。

總的來說,在古希臘人看來,政治的概念包含著這樣幾個特性:第一,政治本身就是公民對城邦公共事務的參與。如果缺少了公民對城邦公共事務的參與,就不能稱為政治。第二,公私領域的區分。雅典政治區分了今天意義上的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這意味著已經存在私人空間和個人自由的概念。當然,這種制度和觀念與近代啟蒙運動以后的自由主義學說還是差異很大。比如,像蘇格拉底的案子中,蘇格拉底就是經由當時的民主方式來審判的。他被判處死刑,罪名是他毒害了雅典年輕人的思想。但無論怎樣,古希臘人已經開始區分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界限,這是非常了不起的觀念。第三,政治的目的是追求公共之善。從柏拉圖到亞里士多德,他們都關心如何塑造善的社會,政治的最終目的是要實現著這樣一個社會。

在當代,有的作品也從古希臘傳統來界定何謂政治。英國政治哲學家肯尼斯·米諾格對政治的解讀也同古希臘傳統非常接近。在他著的小冊子《政治的歷史與邊界》中,第一章標題是“政治中為什么沒有專制者的位置?”很多人看到這個標題,可能會大吃一驚。他這樣說:

今天我們將專制主義(連同獨裁和極權)定義為一種政體。這會使古希臘人大為驚駭,因為希臘人的獨特(也是他們的民族優越感)恰恰在于他們不同于那些聽任專制主義統治的東方鄰居。[9]

這里的東方(鄰居)意指波斯。當時,古希臘的思想家提到波斯時似乎都是較為鄙視的態度。他們認為,波斯帝國的政治結構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君主加上一批輔助他的臣子與將軍,其他人則都是君主的“政治奴隸”。既然政治意味著公民對城邦公共事務的參與,古希臘人就不認為波斯帝國的統治和治理也是一種“政治”。在古希臘人看來,專制肯定不是政治的一種類型,專制根本就不是“政治”——只有城邦公民共同參與公共事務的活動才配得上政治的稱謂。

米諾格還認為,古希臘政治傳統或歐洲文明的一個關鍵特征是對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的區分。他進一步說:

一個眾所周知的線索就是當前私人生活與公共領域之間的界限。私人領域指的是家庭生活以及個人良知的領域——個人良知即個人憑自己的意愿選擇信仰和興趣。這種私人領域存在的先決條件是:具有統治權威的國家公共領域支持著一個維護公民自主關系的法制體系。具有統治權威的公共法律體系對自己的權力進行限定,唯有這樣的條件下,政治才能存在。[10]

有的讀者或許會產生這樣的疑問:米格諾的觀點是否能反映目前國際主流學術界對政治的看法呢?其實,《政治科學新手冊》也認為:“‘政治’以社會權力在約束條件下的行使為基本特征。”這意味著,如果沒有約束條件,就沒有政治,或者就不能稱為政治。

我們認為,不受限制的權力是帶有暴力性質的,并且是純粹的和簡單的。除了在一些退化的、極限的意義上事實可能如此之外,這完全不能算作政治權力的運作。純粹的暴力更多是一種物理力量而不是政治。在我們看來,只有政治參與者行動的約束條件以及在這些約束條件下指導他們行動的策略,才構成政治的本質。[11]

可見,這部由美國主流政治學者編寫的政治學手冊,就明確區分了政治權力的運作與純粹暴力的行使,跟上文提到的“政治中沒有專制者的位置”的觀點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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