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官手記
- 張世琦
- 2717字
- 2019-12-06 19:00:50
016 引路認人
賀崗村的農民賀成、秦廣斌、趙川和于寶民等人結伙到城里打工,年末他們返回家鄉。在城里打工盡管很累,挺辛苦,但掙得確實比在家掙得多。他們帶回不少錢,家家都很高興??墒?,農民于寶民才高興了幾天,就聽別人說,他在城里打工這一年,鄰村丁屯有個青年農民叫“二炮”的經常到他家里來,圖謀不軌,還在他家住過。
農村跟城里不一樣。在農村,誰家來了陌生人,不要說在這里住,就是在屋里呆了多長時間左鄰右舍都知道。況且中國人有個習慣,就是比較愿意關心他人的私生活,農村有的家庭婦女更是這樣。誰家的丈夫沒在家,妻子往家領人則格外引人關注。有人對于寶民說:“你在外面掙了錢財,家里丟了媳婦,你是光挨累沒占到便宜,不劃算?!?/p>
于寶民聽了這些風言風語,心中不悅,但他總覺得這不一定是真的。后來又聽別人說過類似的話,說者多了,他半信半疑,就問妻子陳玉杰:“有個叫二炮的到咱家來過嗎?”做賊心虛的妻子既驚訝又驚慌,吞吞吐吐地說:“沒有哇!”
聽話聽聲,鑼鼓聽音。于寶民見妻子說話結結巴巴,表情異常,不敢正視自己,就追問:“你說,二炮到咱家來過沒?”
心里有愧膽不壯,說話有聲沒有腔。他妻子低著頭小聲說:“沒來過?!?/p>
別看于寶民是個農民,他不傻,妻子雖然不承認,但是從妻子所說的話和面目表情已經判斷出,她跟丁屯的二炮肯定有不正當關系,怎么辦呢?
有不少人就是這么看問題,自己的妻子跟別人有性關系,自己就是被別人欺負了。遇到這種情況,有人離婚,有人盯梢,于寶民既不離婚,也不盯梢,而是在飯店預訂了一桌酒席,把跟他一起到城里打工的本村農民趙川、秦廣斌、賀成請來吃飯、飲酒。席間他把這個事兒對他們說了,并問這幾個人:“你們說,我是跟你嫂子陳玉杰離婚呢還是忍了這口氣?”大家七言八語,最后統一了認識,賀成鄭重地告訴他:“離婚不行,離婚以后還得再結婚,如果再結婚,妻子再有這樣的事怎么辦,難道還離婚嗎?唯一的辦法就是教訓教訓妻子,然后再教訓教訓二炮,把他倆的關系給掰斷、攪黃?!?/p>
于寶民說:“妻子我已經教訓過了,把她揍了一頓,她說再不跟二炮來往了。但我把她打得挺可憐,又覺得這事兒二炮也有責任,我想去教訓二炮,但不認他,上哪兒找呢?”
賀成說:“二炮住在丁屯,離這不遠,我姨家在那住,我去一打聽就知道,你要想教訓二炮,我領你去,到我姨家打聽一下,我姨和二炮住在同一個村,難道還能不認識嗎?”
同桌吃飯的幾個人都表示這樣做對,遇到這種事,既不能忍氣吞聲,又不能只打自己老婆,必須教訓第三者,要不,這個二炮就會吃慣嘴、跑慣腿,他還會來。可能是由于“吃了人家的嘴短”的緣故,這幾人都說,你于寶民如果去教訓二炮,我們都愿意前往幫助。朋友嗎,有困難就上。省得你一個人去了吃虧,別“教訓”不了人反而被人家“教訓”了。
于寶民說:“既然大家有這個意識,咱吃完飯就去,咱們幾個人再聚到一起也不容易,大家都很忙?!彼麄兂酝炅孙垼R成把他們領到鄰村丁屯他姨家。
事情的發生都有偶然性,由一些意想不到的巧合促成。賀成領這幾個人來到他姨家,偏偏他姨和姨夫都不在家,你說,如果他姨或者他姨夫有一個在家,賀成講明來意,難道他姨或者他姨夫能讓這伙人去教訓二炮嗎。誰都知道,用這種方法解決問題是最簡單、最愚笨的,沒人支持。偏偏這天賀成的姨和姨夫都不在家,賀成的姨有個17歲的兒子張健生在家。張健生是賀成的兩姨弟兄,他跟賀成叫表哥。
賀成問他:“我姨呢?”張健生說,“沒在家,家里只有我一個人,你們有什么事?”
賀成說:“你們村有個叫二炮的,你認識嗎?”
“認識?!?/p>
“你認識他家嗎?”
“認識。找他干什么?”
“二炮有件事做得不講究,咱想去教訓教訓他?!?/p>
“他做什么事了?”
賀成說:“咱們幾個到城里打工,一年沒在家,二炮趁咱不在家,到咱大哥家把嫂子給欺負了。咱就想找二炮說說這件事?!?/p>
張健生說:“二炮現在不能在家,我剛才還看見他在果園里給果樹剪枝呢!”
賀成說:“現在還能在果園里嗎?你領我們去看看?!?/p>
張健生真的就把這幾個人領到二炮家的果園,離老遠就看見二炮正在剪枝。張健生對他們說:“樹底下正在剪枝的那個就是二炮,你們要打他,可別打太狠了,打狠了要出事的。”他說完就迅速離開了。
張健生精不精傻不傻的。你說他精靈吧,怎能干出這種傻事呢?你說他傻吧,還知道告訴這幾個人別把二炮打得太狠了,知道打狠了要出事兒。
這幾個人來到二炮跟前,賀成問他:“你是二炮嗎?”
“是啊,有什么事嗎?”
于寶民說:“我是陳玉杰的丈夫,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到咱家干了不少好事,我今天就是來感謝你的?!?/p>
二炮做了什么好事心里明白,他一看,來的這幾個人個個怒氣沖沖,人人橫眉豎眼,覺得情形不對,二話不說,拔腿就跑。你說他能跑過這四個人嗎,于寶民和賀成等幾個人很快就把他追上了,不容分說,摁倒就打。
四個人都是赤手空拳,手無寸鐵,對二炮只是拳打腳踢。可是你要知道,一個人踢他一腳,二炮就得挨四腳,四個人一齊打起來,很難掌握分寸。不一會兒二炮就被打得不能動了,這四個人出了氣,揚長而去。
當人們發現二炮被打,把他送進醫院,二炮已經死亡,沒有搶救價值。法醫經解剖得出的結論是:顱腦受外力作用而淤血,壓迫腦神經,至其呼吸困難死亡。
于寶民、賀成他們四個人,本來沒想打死二炮,只是想教訓教訓他,沒想到,當時是冬季,四個人穿的都是皮棉鞋,二炮被打倒后,有人往他頭上踢了幾腳,可能是這幾腳踢重了,致其顱腦損傷。
出了人命,惹了亂子,這幾個人都被捕入獄,這就不用說了,雖然沒判處死刑,但刑罰都在10年以上。他們一年辛辛苦苦掙的血汗錢,都用來賠償二炮的經濟損失也不夠,他們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張健生夠倒霉的了。他在家本來沒什么事,一切都與他無關,可是,竟“無事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他的表哥賀成領來了幾個人,讓他給領路認人,他明明知道是要去打人,要干違法的事,還是有求必應,不加拒絕,把他們領去了。這回出了人命,張健生有推脫不了的責任,他被抓去后,法院認定他犯了故意傷害罪,考慮到他未成年,按法律規定,從輕判處他有期徒刑5年。宣判后,他的父母經他同意,為他上訴。其上訴理由是:張健生沒動手打人,對他定故意傷害罪不對;他未成年,應該從輕處罰。
二審人民法院經過審理認為:張健生雖然沒動手打人,但他明知賀成他們去打人,還為其引路認人,并告訴這些人“別打太狠了”,這說明他在主觀上有共同傷害的故意,對被害人死亡的后果,具有責任,一審法院認定他犯罪并判處其刑罰,符合法律規定。一審法院對他判處刑罰的時候,已經考慮了他是未成年人,已經對其從輕處罰,所以,駁回上訴,維持了原判。
正在讀高中的張健生為了這件事,書不能念了,開始了長達5年的囚徒生活,至于考大學、念大學,幾乎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