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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取另一方的陳述

如果你是一個領導者,

請耐心聽取申訴者所想;

如果他要吐露心中委屈,

請不要加以阻擋。

可憐的人期待勝訴,

更渴望向你傾訴衷腸。

申訴一旦受阻,

人們便會追問:“為何他會冷若冰霜?”

不是所有申訴都會成功,

但好的聽審能撫平心里的哀傷。

(注:轉引自Jerry L.Mashaw,“Administrative Due Process:The Quest for a Dignitary Theory”,Boston University Law Review,Vol.61,1981。)

這首誕生于數千年前古埃及的詩歌,曾被用來說明給予那些陷入困境者公正聽審的重要性。從其所蘊涵的思想的深刻性來看,它絲毫不遜色于今日一些有關程序正義問題的鴻篇巨制。因為它向人們揭示了這樣一種觀念:對于那些陷入訴訟之中的當事人來說,勝訴固然是他們所竭力追求的結局,但獲得聽審的機會也同樣重要,并具有完全獨立的意義。最初接觸這首詩歌,筆者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但隨著最近不斷地觀察中國的司法實踐,思考中國的司法改革問題,筆者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要實現司法公正,就至少要使人獲得聽審的機會。

在現代法治社會中,獲得聽審往往被視為個人的一項基本公民權利。所謂“聽審”(hearing),是指裁判者在權益爭議雙方的參與下,通過聽取雙方的證據、主張、意見和辯論,對有關爭議加以裁決的活動。對于那些與案件結局有著直接利害關系、其利益會受裁判結論直接不利影響的當事者而言,獲得聽審也就等于獲得了在公正的裁判者面前“為權利而斗爭”的機會。

《世界人權宣言》第11條要求:

任何人在其權利和義務處于受判定狀態或者受到刑事指控時,有權享有獨立無私法庭之絕對平等不偏且公開之聽審。

《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4條也規定:

任何人在其受到刑事指控或者其權利、義務處于待判定狀態時,應有權受獨立無私之法定管轄法庭公正、公開之聽審。

一些地區性的國際人權公約也有類似的原則規定。從這些規定中不難看出,獲得聽審的機會只不過是公正審判的一項最基本的要素。當然,公正的審判還要求裁判者獨立、中立和沒有偏私,聽審過程公正、公開,裁判者對其裁判結論明確說明理由……但是,所有這一切都應建立在給予當事者聽審機會的前提之下。

怎樣才能使當事者獲得聽審的機會呢?按照英國古老的“自然正義”法則,裁判者應“聽取另一方的陳述”(拉丁Audi et alterm parterm),尤其要在一方已經向其傾訴主張和理由的時候,聽取另一方的意見。而在中世紀的日耳曼法中,法庭裁判也講求類似的哲學:“訴訟一方的陳述等于無陳述;裁判者應聽取雙方的陳述”(拉丁Eines Mannes Rede ist keines Mannes Rede.Man soll sie billig horen Bede)。

上述法諺的意思無非是說,裁判者要作出一項公正的裁決結論,僅僅聽取原告或者被告的一面之詞是不行的,還必須聽取另一方的意見和辯解。用程序法學的語言解釋,就是要允許所有利益受裁判結論直接影響的人親自參與到裁判的制作過程中來,提出自己的證據、意見和理由,與對立的一方進行辯論,并進而對裁判者的結論施加積極的影響。

美國學者戈爾丁曾將這一點視為程序公正的第二類標準,其中包括有四項要素:對各方當事人的訴訟都應給予公平的關注;糾紛解決者應聽取雙方的論據和證據;糾紛解決者應只在另一方在場的情況下聽取一方的意見;各方當事人都應得到公平的機會來對另一方的論據和證據作出回應。(注:〔美〕戈爾丁:《法律哲學》,齊海濱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7年版,第240—241頁。)

而在《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4條中,獲得公平的聽審則直接被視為刑事被告人最低限度的權利保障。這種聽審應包括以下內容:“立即以其通曉之語言,詳細告知被控罪名和理由”;“給予充分時間和便利,準備答辯并與其選任的辯護人進行聯系”;“到庭受審,并親自答辯或者由其選任的辯護人進行答辯”;“對不利于自己的證人可親自或間接加以質證”;“向法庭申請傳喚本方證人,并在與不利于自己證人同等條件下出庭作證”;“如不通曉或不能使用法院所用之語言,法庭應免費為其準備翻譯……”

當然,被告人如果被判決有罪,還應有權向具有較高審級的法院申請重新審判。一場法庭審判如果滿足了這些要求,當事者就能夠較為充分地參與到裁判結論的制作過程之中,并有機會對裁判者的結論施加自己的影響。但是,裁判者即便能夠做到同時聽取雙方的陳述和辯解,也還有可能拋開雙方的意見不顧,而從法庭之外尋找裁判的根據和理由。這就產生了當事者的參與能否對裁判者產生影響的問題。這一問題如果得不到解決,那么當事者的所有參與就將完全流于形式。

對于這一問題,戈爾丁的理論在解決糾紛這一環節設定了一項獨立的要求:

(裁判者的)推理應論及所提出的論據和證據。(注:〔美〕戈爾丁:《法律哲學》,齊海濱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7年版,第241頁。)

美國學者艾森伯格則要求法官在認真聽取當事者主張的基礎上,還要履行兩項新的義務:

必須以認真回答當事人主張的方式,對自己作出決定的根據進行充分的證明;法官作出的決定必須建立在當事者提出的證據和辯論的基礎上,并與此相對應。(注:Melvin Eisenberg,“Participation,Responsiveness,and the Consultative Process:An Essay for Lon Fuller”,Harvard Law Review,Vol.92,1978,pp.411—412.)

這就意味著,當事者的參與要真正富有意義,就必須對裁判者產生直接的約束力,使其裁決結論真正形成于法庭之上,產生于控辯雙方的舉證、質證和辯論之中。在這一意義上,法律程序以及裁判制作的過程就對裁判結論本身具有了自主的影響力和決定作用,裁判結論也就與當事者的參與以及獲得聽審的機會具有了內在的聯系。在這里,程序和過程本身的自主性,會直接促使當事者的主體性得到直接的增強;裁判結論直接形成于過程之中,也就意味著當事者對裁判者結論的形成具有了左右和影響的能力。

為什么要給予當事者以獲得聽審的機會?換言之,為什么要允許當事者參與裁判的制作過程?這一問題對于生活在基督文明之下的西方人而言,似乎是不需要進行太多論證的。英國行政法學家韋德曾就此作出過形象的分析:

根據一條如詩如畫的司法格言,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審訊(也就是“聽審”)是在伊甸園中賜予的:“我記得一個十分博學的人在一個這樣的場合說過,甚至上帝本人在召喚亞當作出辯護之后才通過其判決。‘亞當,’上帝說,‘你在哪里?你難道沒有偷食我戒令你不得食用的那棵樹上的果子嗎?’同樣的問題也向夏娃提出過。”這話是在本特來案件中說的。在該案中,劍橋大學鑒于他侮辱了副大法官法庭而剝奪了這位違抗紀律的學者的學位,但他靠王座法院的強制令恢復了學位,理由是,這種剝奪是不正當的,無論如何按“上帝法與人法”的要求他應當得到通知以便作出辯護。(注:〔英〕威廉·韋德:《行政法》,楚建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7年版,第135頁。)

顯然,就連“萬能”的上帝要懲罰偷食了禁果的亞當和夏娃,也必須首先舉行一場“聽審”,聽取這兩位“當事者”的陳述和辯解。這盡管屬于宗教神話,但也多多少少反映出西方人的一種自然法觀念:未經聽審,不給予當事者陳述和辯解的機會,那么,任何懲罰都是不正當的。從社會學和心理學的基本原理上看,讓當事者參與裁判制作的過程并對裁判的制作施加積極的影響,裁判者所作的裁決結論就更加容易得到他們的接受和滿意,裁判也更容易得到社會公眾的認可。

當然,對于敗訴的一方而言,要讓他完全認同法院的裁判結論,確實是非常困難的。畢竟,訴訟結局的慘敗可能成為他所關注的唯一問題。但是,即便如此,敗訴方對待敗訴的態度也會因是否給予他聽審的機會而有明顯的差異。如果作一橫向比較的話,獲得公正審判的當事者要比沒有獲得公正對待的當事者更有可能接受裁判的結局,即使這種結局對其是不利的。

獲得了聽審的機會,當事者更有可能接受裁判結論,裁判者也更容易取得當事者的信任。而有了這種信任,裁判結論連同其制作過程本身,就容易使人心服口服,其正當性和權威性也會得到人們的普遍認同。一般而言,對于任何公權力的行使而言,要使其具有基本的正當性和道德合法性,就必須在行使的程序上具有公正性。相對于那種赤裸裸的軍事鎮壓或暴力控制而言,建立在公正聽審基礎上的法庭審判,盡管其最終結果可能使一部分人的利益受到限制或剝奪,但由于它給予了當事者參與和獲得聽審的機會,因此更容易取得社會公眾的信服和尊重。

為什么會這樣呢?難道通過那種不人道、不合理、不公正的法律程序就不能產生令當事者服判的效果嗎?難道剝奪當事者參與的機會就會引起社會公眾的反感嗎?

對于這一問題,我們可以在一種被稱為“尊嚴理論”的學說中得到解答。按照這一學說,作為兩種會令當事者產生不快的結果,敗訴與受到不公正的對待應得到明確的區分。即使在獲得勝訴的情況下,人們也會因為程序的不公正而感到自己尊嚴的喪失或被冒犯,他們作為獨立的人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例如,一個人在選舉程序中被排除在選民之外,這往往會使他作為公民的自我形象受到損害,并由此產生不公正的感覺。這會促使人為維護自己的政治權利而訴諸公堂。很明顯,相對于獲得勝訴的結局而言,獲得公正聽審的機會具有獨立的意義;敗訴的一方盡管沒有獲得訴訟的成功,但如果他在訴訟過程中受到認真的對待,利益受到裁判者的真正關注,他也會產生受尊重的感覺,從而具有人的尊嚴。這樣,獲得聽審的機會就與當事者的尊嚴感發生了密切的聯系:在公正的聽審中,裁判者將當事者均視作平等的協商者、對話者和被說服者,而不是被處理者、被鎮壓者和無足輕重的懲罰對象;裁判者對當事者的實體性權益表現出尊重的態度,這進而使當事者的作為人的尊嚴得到了尊重和滿足。

對于中國人來說,“聽審”這一名詞可能較為陌生。中國人熟悉的相關名詞是“審判”或者“審訊”。但是,“審判”一詞在中國法律文化中具有明顯的道德或感情色彩。所謂“將某人押上歷史的審判臺”之類的說法,就使得接受“審判”帶有一定的受懲罰的意味。在一些有關戰爭題材的影視作品中,當英雄的子彈及時地射向舉起屠刀的“敵人”時,一句豪邁的話外音隨之響起:“這就是中國人民對侵略者的正義審判!”或許,這多多少少反映出中國人對于“審判”的特殊態度。

面對源自西方的程序正義觀念和司法裁判文化,中國人經常會產生一定的困惑。中國人所信奉的經常是一些諸如“疾惡如仇”、“愛憎分明”、“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之類的樸素觀念。對于一個犯了錯或者被認為犯了罪的人,中國人有的只是痛恨和唾棄,而通常缺少寬容和反省的態度。作家蕭乾在《一個中國記者看二戰》一書中曾對此作出過深刻的反思:

對于紐倫堡審理納粹戰犯的某些程序,我和另一位也在那里采訪的蘇聯同行當時有點兒想不通。……那幫罪行累累、十惡不赦的納粹頭目就是把他們碎尸萬段,也不為過。

然而紐倫堡戰犯審判的主持者好像在表演耐性,一點也不急于為那些惡魔定罪,把他們送上絞刑架。聽說納粹德國投降時,除了已自我消滅的希魔,共抓了二十萬名大小頭目。花了足足半年時間經過初審,逐步縮小懲辦范圍,所以到一九四五年十一月才開始正式開庭審判,次年八月才結束。九月三十日及十月一日兩天,分兩批宣判并執行。統共竟花了二百十八天!

他們當然不是有意拖延,而是由于過程的“繁瑣”。紐倫堡法院那層大樓兩邊關著各級戰犯,中間除法庭外還分組辦公,其中最忙的(自然也是人手最多的)是檔案組。他們對所有匯集來的材料都一絲不茍地查對核實。開庭前給有關被告充分的時間去陳述——往往是狡辯或抵賴。然后就再去調研。在法庭上被告時而自我吹噓甚至還丑表功。法官這時并不拍案制止發言,而是馬上傳來有關證人。所以經常一個納粹頭目在受審,法庭外候審室里總坐著幾個等著被傳訊的證人,準備用真憑實據來駁斥種種抵賴和狡辯。法官不是靠木槌而靠如山的鐵證,來駁倒被告的狡辯。

我當時所感到困惑不解的,是法庭不但準許犯人作充分的自我辯解,并且還為他們每人各聘有律師出庭辯護。事先,法庭為每一被告開列幾名律師,其中還有德國人,并附有每人的履歷,任憑被告挑選。因此,在法庭上除了準許戰犯本人狡辯外,他們各自的律師也想盡理由為他們開脫,設法減刑。那時我在想,既然明知這些家伙做盡傷天害理之事,就是上一百次絞刑架也不為過。何以還準許他們當庭大放厥詞,甚至還為他們請來律師辯護?最起碼這也是浪費時間!

到了一九五七年夏天,我才明白讓被告也替自己說說再定罪的必要。及至六十年代中期,我更體會到讓被告當眾替自己申訴不僅僅是對他本人的公道,也是對后人,對歷史負責。

據我所知,凡在紐倫堡被判刑的,至今沒有一個需要改正或平反的,也沒有聽說過關于當時量刑不當的煩言。

審判不是泄憤或報復的同義語。這里最需要的是唯物主義的實事求是精神。(注:蕭乾:《一個中國記者看二戰》,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5年版,第17—19頁。)

如此誠摯的反思,如此徹底的醒悟,恐怕絕非只有蕭乾一人才有。凡經歷過“反右”、“文化大革命”等運動,并直接受到沖擊、迫害的知識分子,肯定都對此有著刻骨銘心的感受!即使是當年與蕭乾一同報道紐倫堡審判的那位蘇聯記者,如果活到今天,也極可能對那時的審判和那時為納粹戰犯所提供的辯護有了不同的認識。在“文化大革命”之后,中國能夠較為迅速地結束“無法無天”的狀態,至少在法律條文上確立了現代司法審判制度,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與中國人這一段特殊的經歷有著直接的關聯。

蕭乾能夠“明白讓被告替自己說說再定罪的必要”,恐怕主要是因為看到當年成千上萬被“定罪”的人,后來都得到“平反”或者“改正”,而紐倫堡審判由于給了戰犯說話的機會,沒有造成任何“冤假錯案”。也就是說,蕭乾作為一個作家,主要是從保證審判結果的正確這一點來看待公正審判的必要性的。但是,給予被告以聽審的機會,絕不僅僅具有工具性的意義,也絕不僅僅有助于審判達致良好的社會效果。對于那些受到國家懲治和追究的人而言,獲得聽審的權利是維護其人格尊嚴的最低要求,是被告人基于自己作為人——而不是任人處置的動物或物品——所享有的最起碼的人權。同時,相對于那種可以使統治者隨心所欲的人治而言,法治原則要求任何公共權力的行使,尤其是涉及剝奪個人基本權益的權力的行使,要取得其道德上的正當性和合法性,就必須經受司法裁判機構的公正審查,給予被追究者以公平聽審的機會。

今日的中國已經建立起大體上還算完整的刑事審判、民事審判和行政審判制度,那些面臨刑事指控、民事起訴的被告人大體上都能獲得聽審的機會。當然,20世紀80年代后期建立起來的行政審判制度,對于法治秩序的建構尤其意義重大。因為根據這一制度,作為被管理者或所謂“相對人”的個人,如果對行政機構的行政處罰行為的合法性不服的,可以直接訴諸司法裁判程序,從而發動一場司法審查之訴。從此,至少在法律條文上,公民權利的救濟可以通過司法權對行政權的審查而得到實現。隨后而來的進展是行政聽證制度的初步建立。對于一些法定的重大行政處罰行為,受處罰的個人有權先在行政機構內部申請帶有準司法裁判性質的行政聽證程序,然后再決定是否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

但也應看到,獲得聽審的權利在中國司法實踐中還面臨一系列的問題,中國的司法審判制度在21世紀已經來臨的今天,會面臨著越來越多的挑戰。例如,行政訴訟作為一項法律制度已經得到確立,但社會中發生的行政爭端究竟能有多少被法院立案和受理,受理以后又有多少能夠得到公正的審判?恐怕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大量涉及行政處罰合法性的案件都被法院本身擋在了審判程序之外。對于已經受理的行政案件,法院又經常違心地作出維持行政處罰的裁判。原因很簡單,行政審判制度的設置固然符合司法公正的基本原理,但法院的獨立審判卻極少有制度上的保證。在一個司法呈現出嚴重的行政化、地方化、部門化的社會,指望法院給予那些不服行政處罰的個人以公正聽審的機會,恐怕是不現實的。

當然,在初步建立的行政訴訟制度中,“受案范圍過窄”一直是一個較為嚴重的問題。行政訴訟法要求法院只受理“具體行政行為”之訴,而不能受理“抽象行政行為”之訴;只受理行政處罰合法性之訴,而不能受理行政處罰合理性之訴。這就使大量行政行為,如行政立法行為、非處罰性的具體行政措施等,都難以被納入法院司法審查的范圍。事實上,對于任何導致個人權益受到侵害的行政行為,受害者都應擁有完整的訴權,將案件訴諸司法裁判機構,從而使問題在司法程序之內得到解決。人為地設定司法審查的范圍,對于充分發揮司法解決爭端、吸納不滿的功能,恐怕是極為不利的。

由行政訴訟的受案范圍過窄,我們還可以進一步思考在中國建立憲法訴訟制度的問題。在任何一個現代法治國家,憲法都必須具有可訴性。也就是說,國家應當確立一種受理并解決憲法爭端的機制。但根據中國目前的制度,任何兩個國家權力機構或者兩個政治實體之間發生爭端,法院都無法將其納入司法裁判的范圍。例如,如果某兩個中央國家機構就某一事項發生爭議,某省、自治區、直轄市相互之間或者它們與中央政府之間發生法律上的爭議,幾乎沒有任何一個法院能夠受理并審判這一案件。當然,諸如此類的爭議在目前要么不會發生,要么通過其他非正式、非法律的途徑加以解決了。但是,作為一個正在日益走向“依法治國”的社會,上述爭議將來注定要納入司法裁判的領域,使司法機構依據憲法作出裁決。這才真正符合法治的精神。

另一方面,中國憲法所確立的大量基本權利,從形式上看,并不比西方法治國家的憲法少多少。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公民的憲法權利一旦受到某一國家權力機構的非法侵犯,公民無法向任何一個司法機構提出救濟之訴。換言之,現有的司法制度并不足以保證公民充分地行使訴權,使自己的憲法權利通過專門的程序得到司法上的救濟。

當然,即使是普通的刑事審判和民事審判,也并不是沒有問題存在。就現行的制度而言,中國主要強調的是實體性裁判,而沒有建立起完善的程序性裁判制度。實際上,中國刑事法庭上審理的主要是被告人是否有罪的問題,民事法庭上審理的則主要是被告應否承擔民事責任的問題。如果說法庭所關注的主要是被指控者是否違反實體法的話,那么,一旦有一方違反了程序法,究竟要由誰通過什么樣的程序作出怎樣的處理呢?

舉例來說,負責刑事偵查的警察如果采取刑訊的手段獲取了口供,采取非法搜查、扣押、竊聽的手段獲取了書證、物證、視聽資料,或者對犯罪嫌疑人采取了非法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甚至超期羈押,而受到非法對待的人不服,那么,法院還能受理諸如此類的申訴或控告嗎?根據中國現行的刑事訴訟法,這些程序性事項至少有一大部分是無法納入司法審查的范圍的。

實際上,現代法治與人治之間的最為根本的區別之一,并不在于公民行為的合法性能否受到司法裁判,而在于警察、檢察官甚至法官代表國家實施的各種官方行為,能否受到司法審查的問題。我們建立現代法院制度的最根本目的,是為一切受到侵犯的基本權利提供一個司法救濟的機會,使各種國家權力的合法性甚至合憲性受到有效的司法審查和司法控制。而要實現這一目的,就必須為所有與案件結局有直接利害關系的人,都提供一個獲得公平聽審的機會。

以上主要是圍繞著獲得聽審的機會而展開討論的。但事實上,即使當事者獲得了聽審的機會,還存在聽審過程是否公正、當事者的參與是否充分、裁判者是否保持獨立和中立等方面的問題。換言之,在走向程序正義的道路上,給予當事者以聽審的機會,只不過是剛剛走出了第一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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