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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叔本華早就從形而上學的角度指出,音樂的內容聯(lián)系著宇宙的永恒,音樂的可能性與功能超越其他一切藝術之上。對比文字,他曾經這樣說:“音樂比文字更有力;音樂和文字結婚就是王子與乞兒結婚。”

現(xiàn)在,我卻要做這種無力的事情,以有限的文字來闡釋無限的音樂。這本小書,其實就是在做這種王子與乞兒結婚的事情。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誰又能說非得王子和公主才能夠結婚,而王子和乞兒結婚的童話,為何就不能夠成為我們的一種想象和現(xiàn)實?

就讓我試著來做一次。

其實,音樂在歷史長河的發(fā)展中,和文學的發(fā)展有非常相似乃至神似的方面。

它們存在的方式都是以時間為單位,讀文學要一頁一頁地看,聽音樂也要一個小節(jié)一個小節(jié)地聽,它們都不像繪畫、雕塑,一幅繪畫我們瞬間就可以把它看完,用不著時間流淌的過程,即使雕塑的背面你看不見,放一面鏡子也就看見了。但音樂和文學的材料不同,音樂的材料是樂器和人的聲音,文學的材料是文字。在一句話當中只能有一個主語,如果不同的人從不同的角度同時發(fā)出各自的一種聲音,那將是一種新的聲音,卻是一種雜亂的聲音,我們什么也聽不清的聲音。而樂器放在一起,發(fā)出各自的不同聲音,合在一起卻可以是非常好聽的音樂。在那里,每種樂器都是一張嘴,可以在同一時間,形成一種眾神喧嘩、多聲部的效果,這就是音樂的神奇。文學完全可以向音樂學習,巴赫金就創(chuàng)造了復調小說的理論,文學的敘述角度也可以是多聲部的,形成一種交響的效果。

同樣,音樂早在幾百年前就曾夢想過和文學的聯(lián)姻。貝多芬就喜愛文學,將歌德和席勒的詩融入他的音樂。浪漫主義時期的音樂更是與文學有著割舍不斷的因緣。一部《浮士德》、《麥克白》和《佩利亞斯和梅麗桑德》曾經演繹出多少風格不同的美妙音樂。聽《佩利亞斯和梅麗桑德》結尾佩利亞斯異父同母的兄弟戈洛悔恨交加而梅麗桑德死去時候的音樂,勛伯格用的是小提琴,西貝柳斯用的是大提琴,福萊用的則是長笛,德彪西用的則是整體的弦樂。樂器選擇的不同,很能說明他們內心的潛臺詞不盡相同,各自情感的表現(xiàn)方式不盡相同。小提琴不絕如縷裊裊散盡,將心聲輕輕地傾訴;大提琴嗚咽盤桓,將愛深深埋藏在心底;長笛則哀婉典雅,有一種牧歌般寥廓霜天的意味;弦樂哀婉不絕,最后以柔弱至極的和弦結束,“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音樂家對同一題材甚至同一規(guī)定情節(jié)中的音樂元素之一——樂器的感受和表現(xiàn)方式不盡相同,都源于文學對他們的共同啟發(fā),燃起他們不同的想象,拓寬了他們的創(chuàng)作空間。

看來,音樂與文學各有其長,可以相互借鑒,當然這種借鑒不是“輸血”式的簡單方式,而是一種相互的營養(yǎng)吸收、彼此的素質培養(yǎng)。學文學或學別的學科的人懂一點音樂,學音樂的人懂一點文學,彼此給予營養(yǎng),是很有好處的。正是從這一點出發(fā),我樹立了寫這本書的信心,也明確了寫這本書的初衷。

我希望在這關于音樂欣賞的十五講中,講的不是干巴巴、枯燥的教材講義,而能夠好看,這是我對自己最起碼的要求。讀者讀這本書或學生聽這門課,就像音樂本身好聽一樣,能夠真正在欣賞之中不知不覺地完成。你打開書的時候,音樂會開始了,風來雨從,氣象萬千;合上書的時候,音樂會結束了,月光如水,晚風正在吹拂著,音樂還蕩漾在你心曠神怡的感覺中。

我希望干凈簡練,所以,我在那么多音樂家中,刪繁就簡,最后只剩下三十位,每一講講兩位,像是把主要的樹干勾勒出來,其他的枝干可以按圖索驥自己去尋找了。線條清晰了,地圖上的路標清晰了,我們也許能夠更方便更快捷地尋找我們要去的地方,十五講就像是十五條道路,三十位音樂家就像是分別站在每個路口的向導,帶領我們和他們的音樂一起擁抱相逢。

我希望以人物串連起音樂史,哪怕是粗線條也好,讓人物在史的背景中有立體感而顯影凸立,讓史在人物的襯托下有生動的細節(jié)與血脈的流淌。在這本書中,我們畢竟講了那么多的音樂,從文藝復興時期、巴洛克時期、浪漫主義時期……一直講到了現(xiàn)代音樂的誕生。四百年的漫長歷史,音樂真的像是一條河在向我們流淌而來,那么多不同派別不同風格不同性格不同命運的音樂家像是河里的魚群一樣舞蹈著向我們涌來。只有把他們的性格命運盡可能細致生動地描述下來,他們的音樂才能夠更深入我們的內心;只有把他們放到整個歷史的脈絡里,你才能發(fā)現(xiàn)他們的音樂除了好聽或不好聽之外存在的意義。我想,不管我們學文學也好,聽音樂也好,把它放到一個歷史大背景中,才能更加深刻地了解它,認識它。音樂就像文學一樣,沒有大歷史的眼光作為背景,很難體會其中的樂趣。打一個比方:如果我們不是以一個大歷史作為背景去理解古代的白話小說是一種擬書場形式,現(xiàn)在就會對里面的許多程式感到可笑,覺得很笨;也就不會對五四時期新文化運動第一篇以主人公“我”的敘事角度書寫的小說的重要意義有深切的認識。同樣,如果我們缺乏對個案的具體分析,也許一切會變得大而無當,最后只剩下了一個恐龍架子。

我希望在這樣的音樂史里面能夠看到人類的無與倫比的智慧、天才的創(chuàng)造能力,以及豐富的想象力。我們知道,音樂最初起源于對空氣的振動所發(fā)出的聲音的理解和創(chuàng)造。一部音樂史其實是不斷發(fā)現(xiàn)與創(chuàng)造人聲與樂器在空氣中的振動的歷史。從帕勒斯特里那的復調合唱到亨德爾的清唱劇,一直到威爾第和瓦格納的歌劇;從舒伯特到舒曼到勃拉姆斯的藝術歌曲;從蒙特威爾第到巴赫對樂器的頂禮膜拜和發(fā)掘,從貝多芬奠定交響樂的藝術形式到后來馬勒、理查·施特勞斯對器樂新的理解與創(chuàng)造,一直到勛伯格對調性的徹底打破和十二音體系的建立……音樂微妙的變化,情感曲折的選擇,潛在價值的判斷,都在音樂這樣的人聲與器樂的變遷中折射出時代的光彩與音樂家探索的足印,同時也折射出人類同奇妙大自然交融的軌跡。如果從這一點意義而言,人聲是音樂投向大自然的回聲,器樂則是大自然給予音樂的一面鏡子。

我希望在音樂的發(fā)展中探索創(chuàng)新與保守之間的關系。在藝術中,創(chuàng)新與保守的意義各自不同,并不是我們社會學平常意義上理解的那樣唯新是舉,而保守則只是落花流水春去也的頹敗。純粹的古典精神如巴赫那樣的掌玉璽者,同浪漫派的革新人物如柏遼茲、李斯特、瓦格納乃至勛伯格存在的價值是同等重要的,而與后浪漫主義時期如勃拉姆斯那樣古典主義保守派的隱士相比,盡管他們對于音樂的貢獻不盡相同,對于音樂的價值同樣也是不分伯仲的。他們提供給我們那樣繽紛多彩的音樂,告訴我們世界的多種多樣之外,還告訴我們人類在發(fā)展之中的觀念變化與人性激情永不枯竭的演繹,這演繹才能夠帶來音樂生命與人類生命生生不息的力量。因此,一部音樂史也就人類歷史的縮影。在我們的祖先那里,從來不缺少創(chuàng)造革新的能力,也不缺少古典精神的操守,而這樣兩個方面,我們現(xiàn)在都是匱乏的。我希望音樂能夠帶給我們這樣的弦外之音的思索。

我希望音樂能夠為歷史留下聲音的注解。書寫任何時代的歷史,都需要恢弘的手筆,也需要生動的細節(jié),填充那些恢弘之間留下的空白和縫隙。而任何一個時代的背景都需要蒼茫的圖畫大寫意為其渲染,也需要聲音為其伴奏,音樂背景便是不可或缺的一種伴奏。我們便能夠從帕勒斯特里那兒觸摸到中世紀的脈絡,從巴赫看到巴洛克的輝煌,從貝多芬看到資產階級革命的風起云涌,從馬勒、理查·施特勞斯看到世紀之交的波詭云譎。我們便能夠在讀完浩瀚的政治經濟歷史或其他學科的歷史之后,有了一部聲音歷史的伴奏,把人類的歷史領略得更為活色生香。音樂便是我們人類歷史存在的聲音與表情。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這些。斷斷續(xù)續(xù),從春天寫到冬天,我只是努力做著,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但無論我是不是做好、做到了,我都非常感謝北京大學的溫儒敏教授,是他將這項任務信任地交給了我。說老實話,起初我不敢接受,因為我學的畢竟不是音樂專業(yè),所有的一切只是對音樂的業(yè)余愛好,寫幾篇單擺浮擱的文章可以,寫一本通識課的教材,我怕力不勝任。是溫老師的鼓勵讓我接受了挑戰(zhàn),在我寫出了十五講的詳細提綱后,又是他提出了具體的意見,這本書才得以完成。

我一直這樣以為:應該感謝這個世界創(chuàng)造了音樂。作為在校的大學生,無論你是讀什么專業(yè)的,懂得一點音樂,對自身的素質教育也好,對自己的青春成長也好,都是極其有意義的事情。擁有美好的音樂,每天能夠蕩漾在我們喜歡的旋律之間,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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