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在上,你不可懈怠!”——哈佛大學社會學系講座教授貝爾(Daniel Bell)

貝爾教授祝賀我獲得博士學位
正當這本小書編輯完畢準備交付印刷之際,我剛剛從日本參加東京地區多所大學2011年聯席研討會返回香港。清早六點鐘一打開電腦,就看到我在美國留學期間最親近的小兄弟、我們一起在哈佛文理研究院讀博士學位的同屆不同系的校友凱爾的電子郵件——他近年來忙到難得一年發送我三條電郵——標題便是“Daniel Bell”尊名。我立時萌生不祥之感,果不其然:
Thursday, January 27,2011,7:21 pm.
Condolences, old friend, on the passing of your mentor.He was pleased to hear your name whenever I mentioned it through the years.He was quite a force of intellect.
Kal
[請接受我的安慰,老朋友,你的導師去世了。過去這些年里每次我見到他提起你的名字的時候,他都欣悅有加。他是一位真正的智力偉人。
凱爾 周四,2011年1月27日,下午7點21分]
我搜索了一下,英文報刊和文化學術網站的報道已經有許多條,其中以《紐約時報》于貝爾先生逝世當天1月25日發布的評論性訃告最為言簡意賅。該文在貝爾的等身著作里,著重提及在國際學術界和社會思想史上撞擊力特別強、穿透力特別深的三部:《意識形態的終結》、《工業化后社會的來臨》、《資本主義的文化矛盾》,以及他和克立斯托爾(Irving Kristol)一道創刊、日后成為全美國對國內政策影響最大的刊物《公共利益》雜志。《紐約時報》的評論性訃告說:在蘇聯體系崩潰三十年之前,貝爾就剖明它的意識形態越來越失去政治活力,靠對未來千年盛世的預言許諾來鼓動民眾犧牲的說辭正耗盡元氣,這便為新觀念打開了激勵人心和行動的空間。在1970年代初期,貝爾瞻望到以制造業為基礎的發達國家,即將邁入以服務業——其核心是科學知識的創造及其技術應用——為經濟的主要增長源泉。貝爾四十多年前同時也指出,西方資本主義愈益依賴于以信用卡為手段的大眾消費,刺激物質享受貪得無厭,私人債務日積月累,銷蝕著韋伯和陶尼(R.H.Tawney)所推崇的資本主義起步時期的一整套價值觀。
多位英文網站上的評論員當然也忘不了引用貝爾早年自我定位的那句“三位一體”的名言:“在經濟領域里我是社會主義者,在政治領域里我是自由主義者,在文化領域里我是保守主義者。”貝爾雖然被視為新保守主義的大宗師之一,倒是他的老同學、老戰友克立斯托爾對他有深度理解,稱他為“新保守主義陣營里最具有社會民主主義心胸的一位”。我翻出珍藏的貝爾老先生當年對我讀書報告的批語、他講課綱要的原稿、簽名送我的所有著作、寫給我的信件,里面處處透露出這種博采社會主義、自由主義、保守主義眾家之長的批判思路和普世關切。他寄送我的最后一本書是2002年元月簽名的剛剛發行的第三版《激進的右派》(The Radical Right.Third Edition),此書第一版是1955年編輯發行的。我收到的他郵寄給我的最后一封老式信件——出自于他用了好多年的那架古典打字機,上面有他手寫的更正字母——署著2002年4月22日的日期,從那以后他的身體狀況就顯著下降。
他郵寄給我的信件中,有一封相當特別,是2001年12月11日發出的,里面夾著一張日本印制的畫片,是在日本古墓里出土的中國文物,看起來像一架古代的燈座,其實是一座小型的綠釉陶瓷樓閣,老先生不認識畫片背面的漢字和日文,也許把它當做了燈座。老先生寫道:“眼下正值Channukah,猶太人的燈光節,它是紀念基督誕生前一世紀猶太人反抗敘利亞統治的那場有名的戰斗。當猶太戰士們重新奪回圣殿的時候,他們發現圣燈座(叫作Menorah)旁只剩下一點點燈油。根據傳說,奇跡出現了,那一點點燈油持續燃了八天八夜,直到更多燈油被找來為止。所以后來全世界的猶太人——包括世居香港的——都會在已經名為Menorah的紀念期點燃一支蠟燭,連續八天八夜。今天晚上馬若德教授和他的兒子要來我們家聚餐,我們將點燃一支蠟燭,也將為你的健康喝一杯。”
我要在明年老先生的冥辰,點燃一支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