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urney

媽媽上一個單位的同事發來短信說：“祝賀明子實現了童年的夢想，我們都為她高興！”短短二十字，像一股清泉，輾轉流過十年的光陰，又在剎那間，浸潤了我的心。

原來，竟還有人記得，竟還有人將今日光鮮的“北大人”與昔時一身塵土滿手泥灰的“瘋小孩”聯系在一起。

原來，我曾那樣不知天高地厚，曾那樣不負責任地報上你的名字，報上我此時都不敢大聲說出的兩個字。

我不好意思告訴那位阿姨，當初揚言要上北大，僅僅因為你們都說那是全中國最好的大學而已！

幼稚淺薄的夢想始終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北大對我而言太過于遙遠過于迷蒙，讓我覺得高不可攀。于是，兒時的豪言壯語沉淀為童言無忌，宏偉得連自己都不敢當真。瘋狂地玩過了小學六年，渾噩地混過了初中三年，我只會在某幾個時刻觸景傷情，回首吊唁已逝的時光，后悔青春虛度之余，也越加篤信自己和北大無緣，悲傷直至麻木。

高一的一次午休，被新班主任詢問想考哪所大學，我迷茫沉默，不知如何作答。年輕的班主任眼里閃著狡黠的光：“是不是‘B’打頭的？”我先是驚詫后是黯然，囁嚅著說之前沒有好好努力，現在已不敢想了。“加油！”班主任如是說，“什么時候都來得及……”

一句話點亮了我所有的希望。我開始悄悄搜集關于北大的故事，開始坦然面對光榮榜上“北京大學”下的一連串名單；我開始鼓勵自己適應緊張清苦的學習生活，開始倔強地完成一項又一項“不可能的任務”。那些日子里，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心靜如水”，閉上眼睛，靈臺一片清明澄澈，如同未名湖水波不驚。

我知道，曾經封凍的夢想已然破冰而出，安靜地等待在教室里，我甚至聽見它拔節的聲音。彼時窗外綠色滿眼，天很高很遠也很遼闊，心很清很靜也很簡單。

博雅塔的光暈投在未名湖心，恰似風過而掀起的記憶，一層一層，都是你的身影。

It's a long, long journey, till I know where I' m supposed to be.

高一下學期，我用苦學不輟的努力換來了年級最靠前的位置。但分班時，我卻做出了一個震驚所有人的決定——揮手告別那群最優秀的戰友，獨自毅然地去了文科班。我的理由簡單卻不敢說出口：我想以一個文科生的身份進入北大，帶著滿身的書卷氣，帶著通覽天下大勢的眼光，帶著與她相契的靈性，去擁抱我的未名博雅。

初秋的江南偶有小雨，不愛打傘的我時常一手抱書、一手遮住前額，疾步地走過宿舍和教學樓前的諾貝爾橋。若是不經意地聽見兩個同學爭論理科問題，我總要慢下來出一會兒神，然后，望著腳下婉轉流動的河水，告訴自己我不后悔。放棄了始終光鮮耀眼的化學生物，放棄了掙扎許久、最終奇跡般崛起的物理，我只是微微悵然，但并不后悔。只因此時此刻，我覺得離你很近。

初入文科班時的遙遙領先，使得許多老師同學將我與“北大”聯系在一起。贊賞和艷羨的目光中，我開始飄飄然，好像北大真的對我許下什么約定似的。接著，自然而又老套的，我經歷了高中的第一場慘敗。失去了第一的光環，中斷了不敗的神話，我覺得頭頂陰霾密布。但年級主任兼政治老師與我的一次交談讓我開始理性地思考：糾結于一次小小的挫折，這實在不是北大人的心胸啊！況且，我要的，是北大的垂青，哪里是“第一”的虛名呢！

于是，不再輕浮地將“北大”掛在嘴邊，我學會了懷揣夢想跋山涉水。在曲折顛沛的道路上，我始終不敢歇息，只敢偶爾停頓一下，想你，等你，尋你。

It's a long, long journey, and I need to be closed to you.

高三上學期，我跌入三年來最大的低谷——因為數學考試的發揮失常而感到挫敗，在挫敗感衍生的恐懼下再次失常。數學的突然失色，使我久久停留在一個尷尬的名次。心情由低落轉為焦躁，我終于意識到，一個可怕的惡性循環已死死地攫住了我。

我的心在泥濘中摸索前行。我抱怨外界的種種壓力，抱怨每回考試從不缺席的壞運氣。而對苦苦支撐的自己，我只有憐惜。

直到一次晚自習上，被匆匆趕來的數學老師叫出去懇談兩小時，我才明白，是急功近利的心態打亂了我素來沉著的腳步，對成功急切的渴求幾乎將我的夢想壓垮。“不要將結果想得太多，只需順其自然。按部就班地學習，成功只是遲早的事。”成天跟數字打交道的老師，闡述起“量變引起質變”來，竟比我還要清楚透徹。

不敢再讓功利褻瀆心中的靈明，我將北大安放在最圣潔的一角。那兒有“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浪漫大氣，那兒有斷指血書“還我青島”的壯烈慷慨，那兒有師生一心自行復校的勇銳無畏，那兒有心系天下、高舉“小平你好”的瀟灑淡定……玉成于近代的烽火和熱血中，北大精神蘊藏著我們民族最昂揚的靈魂。我又怎能不多一份敬畏？

第N遍復習完中國近代史，念起“紅樓飛雪，一時英杰，先哲曾書寫，愛國進步民主科學”，突然深刻地感受到最后八個字的重量，不禁在剎那間淚落如雨。

燕園情，千千結。問少年心事，眼底未名水，胸中黃河月。

It's a long, long journey, till I feel that I'm worth the price.

2009年冬天，在通過了北大自主招生考試的筆試關，我收拾行囊一路北上，到美麗的北國赴一場美麗的初遇。沒有欣賞到北國的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卻驚喜地收獲了未名湖滿湖的冰。江南的孩子生平頭一回穿上冰刀鞋，步履蹣跚地撲向心中的圣湖。一個月后，在電腦屏幕上看到鮮紅的“恭喜你”，我竟一陣恍惚。腳踝的酸痛早已消失，我只能捏著返程的機票，細想自己是否真的去過。

仿佛突然間，一根無形的絲帶就系在北大與我之間，雄偉的京滬鐵路那頭，我看見一生的愛戀微笑頷首。

然而，高考卻與我開了場不大不小的玩笑。對完正確答案的那晚，我只覺得心被掏空一塊，身周也空蕩蕩地沒有著落。父母心情沉重地安慰說：“何必非北大不可呢，還有很多好學校的呀，爸爸媽媽幫你找……”默然聽著那一個個從未想過會與自己發生關聯的名字，我終于痛哭失聲。一種被推下無底深淵的絕望讓我手足無措，我甚至無法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只能語無倫次地大喊：“我不要！我不要……”

回首時依然心疼彼時的自己，更慶幸這個玩笑不那么過火，否則，“非她不可”的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在去往香格里拉的汽車上我收到被錄取到北大經濟學系的消息，而我當時竟出乎意料地心如止水。等車停在一片廣袤的牧場上，卻突然感動于頭頂澄澈高遠的天空在學校天臺上背書時也曾見過。

It's a long, long journey, and I don't know if I can believe.

結果出來后曾整理過高中的日記，仿佛將三年的心路又重走了一遍。細數著對北大起起伏伏的愛戀，恍然發覺，北大于我，已經是一種人格化。我的詩我的淚，又何嘗不是一封特別的情書呢？

2009年7月26日，蟬聲充斥了空曠的校園，我終于將一份大紅色的特快專遞握在手中。沒有即刻回家，而是爬上五樓，找到熟悉的教室熟悉的座位，拆開層層包裹，抽出薄薄的一張錄取通知書來。曾經，我以為自己會對著它痛快地大哭一場，來發泄一路跋涉的艱辛、困頓和疲憊。而當它真的近在眼前，我卻微笑著發現，這段追夢的旅程竟如此溫馨，連曾經的淚水，都定格成獨一無二的美好。

It's a long, long journey, till I find my way home to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