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招魂的性質
《招魂》的性質是什么?我們如果跳出了個人哀悼的范圍,就會發現很多的事實。《招魂》本文最末后說:
結撰至思蘭芳假些,人有所極同心賦些;酎飲盡歡樂先故些,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所謂“結撰至思”“同心賦些”,正說明招魂的性質非只是個人的事情;又說“酎飲盡歡樂先故些”,自更非屬于單純的哀悼;這乃都近于一種典禮和儀式(詳見《招魂地理辨》)。而這里我們乃又發現招魂在時間上的特點:就是說,招魂是要在春天舉行的。
原來《招魂》如果只是個人的抒寫,就不應受時間的限定,而《招魂》卻是有其一定時間性的;這就說明著一個典禮所具有的特色。《招魂》亂辭說:“獻歲發春兮汨吾南征,菉齊葉兮白芷生。”又說:“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而摹仿《招魂》的《大招》也說:
青春受謝白日昭只,春氣奮發萬物遽只;冥凌浹行魂無逃只,魂兮歸徠無遠遙只!
正都是在“獻歲發春”的時候,這所以不是一個個人隨時感興的作品,而是一個較有定規的儀式。于是我們看見《禮記·祭義》說:
祭不欲數,數則煩,煩則不敬;祭不欲疏,疏則怠,怠則忘;是故君子合諸天道,春禘秋嘗;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愴之心,非其寒之謂;春雨既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惕之心,如將見之;樂以迎來,哀以送往。
所以《禮魂》里說:
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禮魂》乃是對于魂的一種典禮,《招魂》也同樣是這么一種儀式,因此《招魂》才會有“酎飲盡歡樂先故些”的話,正所謂“樂以迎來”了。若《招魂》真是如人死了“叫魂”那么凄慘,還能夠“樂先故些”嗎?《周禮·春官》:“占夢,掌其歲時,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招魂》里也提到“掌夢”,正是與“歲時”有關了。
從《招魂》的本文看來,招魂的規模是相當大的,如說:
魂兮歸來入修門些,工祝招君背行先些,秦篝齊縷鄭綿絡些,招具該備永嘯呼些,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這些設備齊全的招魂之具,與工巧的巫祝,繁飾的修門,都顯然是一個禮堂或會場的布置,這也就是《招魂》的性質。
《招魂》的亂辭,從初春敘述到暮春,乃是敘述這一個典禮的經過。其中提到懷王,也即因為懷王是參與了這個典禮的;然則規模自應是十分隆重;這與《招魂》本文的富麗堂皇,正完全符合,亂辭里說:“皋蘭被徑兮斯路漸”,又說明懷王是遠道出行來參與這個典禮的,《禮記·王制》:
天子五年一巡守。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祀山川。
王維詩所謂:“為乘陽氣行時令。”君王的出行,所以也正是一種典禮的形式。《招魂》這一篇作品,因此從多方面說明它本身乃是一個典禮的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