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命之樹與知識之樹:中西文化專題比較
- 高旭東
- 3843字
- 2019-12-20 16:42:06
再版前言
每次出入書店,面對浩瀚如海的書籍總是又喜又悲:喜是我愛書的天性使然,悲的是書籍如此之多,即使晝夜閱讀,又能讀幾本呢?于是,莊子之說就在我腦海里翻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而自己也不自量力,不斷地給這無涯的書海注水。本書作為我第一本個人撰寫的專著,就是這種注水的開始,屈指算來,到寫這個前言之時已出版了十幾本著作,有兩本很快也要問世。這比起我們那些慎言的中國先賢,如孔子的述而不作,老子點到為止的五千言,已是廢話連篇。因此,書店里、圖書館里浩瀚的書籍,總在提醒我,注入書海的一定不要是毫無價值的廢水……
我感到慶幸的是,雖然本書生不逢時,但是讀者卻一直沒有將它遺忘。在它初版后的15個年頭左右,有一天朋友告訴我說,網上在推薦《生命之樹與知識之樹》。我上網一看,發現果然有很多網站在推薦本書。從2004年到2007年,大約有40家網站在他們的薦書名單中推薦過本書。而且我還發現,這些薦書名單有很多不同的版本。一個版本是“給文史哲愛好者的推薦書目50種”,這個版本是由閱讀文化網(http://www.wxread.com/smtj/smtj3.htm)、品書齋網(http://www.ebook99.com/pins/post/113.html)、廣州圖書館網、創意互動網以及上海杉達學院網(http://www.guangbiaou.sh.cn/news/ReadNews.asp?NewsID=1384)等網站推出的,在推薦孔子、孟子、孫子、司馬遷、徐霞客、毛澤東、錢學森、范文瀾以及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黑格爾、梅林、丹納、房龍、托夫勒、卡耐基、弗蘭克等人的著作時,將本書向全國文史哲愛好者推薦。而且在推薦時還對本書做了簡要的介紹:“本書從‘生命之樹’與‘知識之樹’這兩個形象鮮明而又內蘊深刻的象征性概念入手,對中西文化精神的核心內容進行了提綱挈領的、多維度的考察,在縱橫比較研究之中,提出了一系列新穎獨到的理論觀點,展現了‘比較文化學’的樂觀前景。”這個版本影響較大,大約近30家網站轉載過這個書目,包括一些中學的網站(如http://www.cznes.com/read.asp?id=1359)。另一個版本是2006年左右由“江蘇省教育學會課題組”在http://www.ssreader.com/zhuanti/jsjy/index3.htm網站上推薦的一個“中學生課外閱讀推薦書目”共83種,這個書單與前一個書單不同的是包括自然科學,并且聲明是面向中學生,其中文學與人文社會科學的書籍有《詩經》、《一千零一夜》以及孫子、徐霞客、毛澤東、魯迅、柏拉圖、伊索、黑格爾、歌德、斯威夫特、普希金、果戈理、丹納、托夫勒、川端康成等人的著作,其中對本書進行了配圖介紹。還有一個版本是華中科技大學圖書館委托人文學院歷史研究所李傳印教授精心選擇和點評,名為“教授推薦書目之一:大學生人文素質教育推薦閱讀書目”,其中包括《詩經》、《唐詩三百首》、《古文觀止》以及孔子、孟子、老子、莊子、孫子、司馬遷、劉義慶、王實甫、孔尚任、王夫之、羅貫中、施耐庵、吳敬梓、曹雪芹、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黑格爾等人的著作50種,其中就有本書(http://202.114.9.3/news/1019news2.doc)。“南京醫科大學2007年暑假推薦閱讀書目50種”,其中包含“思想類”、“歷史類”、“文學類”的圖書,該書目除了經典名著之外還把梁曉聲、賈平凹、余華等當代作家的代表作加以推薦,本書是在“其他類”的12種圖書中獲得推薦的(http://pgy.njmu.edu.cn/Article/glsw/rcgl/200707/2276.html)。安慶師范學院的“2007年人文與社會學院教職工讀書計劃”,是由教研室主任牽頭制定的,在39種“人文教育類”圖書中就推薦了本書(http://210.45.168.35:8080/jidi/dsjx/rwxy.htm)。此外,彩虹網——北京新世紀青少年讀書計劃網(http://ch.ssreader.com/html/15/15000004a4a.htm)在2005年左右推薦百余種中外文學與學術作品時推薦了本書,而“無錫市中學圖書館協會推薦中學生了解或閱讀的經典書目”也推薦了本書(http://www.sxgjzx.net.cn/Article/ShowArticle.asp?ArticleID=1576)。近又上互聯網,發現那四年之間推薦過本書的眾多網站,到現在僅僅剩了四五家。有些推薦的網址已經打不開了。這也難怪,這本書已經出版20年了,除了圖書館里的寥寥幾本,書店里是不可能買到的。而且即使在中國國家圖書館,大眾借閱的外借庫里也見不到,而是被放到了基藏庫與書刊保存本庫。
回頭想來,本書初版之際,既是我心緒非常糟糕的時候,也是讀書人不買書的時候:這就是本書的“生不逢時”。存在主義所描繪的煩惱、焦慮、惡心、痛苦,在我幾乎是重新體驗了一番,腦子是一片空白,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中掙扎,根本來不及關注這本書問世后的命運。還能記得當時上海的《華東比較文學通訊》總第6期發了一篇短評,認為本書“深刻而系統地闡述了中西文化和文學的巨大差異,是國內外有關這個問題的第一本專著”。不過在當下的中國,似乎情況又發生了變化,基本上是把福柯的“話語即權力”顛倒過來,也就是“權力即話語即學問”。在這個意義上,我真的要感謝那些未曾謀面的薦書者的“薦書無類”,把區區本書與那些經典名著相提并論,一起向讀者推薦。盡管在此書初版之后的三年,我破格晉升為教授(1992),后來又遴選為博士生導師(1998),被評為一級教授(2001)——七年之后教育部統一搞教授級別又被降為二級教授,今年又在中國人民大學的推薦下參評“長江學者”,但是這一切,薦書者卻是一點不知道,他們只知道書的環襯上寫著本書的作者是“山東大學講師”。我又想起本書初版后一位青年學者對我說到他的讀后感,他說本書超過了李澤厚的《中國古代思想史論》。我當時一驚,覺得他的話雖非反語,但還是說得有點太過夸張,因為李澤厚在那個時代是如雷貫耳,區區我輩豈敢比肩。現在這位朋友已是某重點大學的副校長,此言大概早已隨風飄走了。
說到李澤厚,還有一個與本書相關的花絮。記得在寫作本書時,幾乎在每個章節都有與李澤厚先生的商榷——也許,只有那個時代我們這些讀著李澤厚的書成長、后來又站起來批評李澤厚的人,才懂得李澤厚在70年代末與80年代中期之前的真正價值。后來聽說這套《中外比較文化叢書》要李澤厚做主編,竊以為在他主編的叢書里指名道姓地批評他不太厚道,就刪去了駁論的部分,僅僅正面立論的文字未做任何改動(當時對李澤厚忽視老子及道教對中國文化心理的塑造,忽視墨學的價值,很是不滿。本次再版,僅僅在墨子部分恢復了個別批評李澤厚的字句)。交稿之后,才從責編那里知道叢書的主編是樂黛云先生,并非李澤厚——大概是委托與李澤厚聯系的人沒有協商好。即此一端,可知本書的作者即使不說是圓滑世故,也還是欠缺在任何情況下堅持真理的勇氣。不過,互聯網上的推薦卻使我萌生了再版本書的念頭——出版了近20年,讓那些想讀此書的人到哪里買書?為了方便讀者,也有必要再版。只是手頭總有很多的活沒有干完,就一拖再拖。
今年,季羨林先生逝世,我又想起了本書。因為本書的扉頁上有季先生的題詞:“講文化交流,就要強調一個‘交’字,出入應該基本等同。入超與出超,都不恰當。我們現在的問題是入超嚴重。我們這一套叢書的目的,就是想糾正這個偏頗,而這一點我認為是非常正確的。”不過,細心的讀者一定會發現,本書以及在這套叢書中由我牽頭的另一本著作《孔子精神與基督精神》,其實主要是以西方文化批判反省中國的文化傳統,與季先生的題詞并不完全合拍。所以,當2004年我在《中西文學與哲學宗教》一書中,站在發掘中國文化價值的立場,與劉小楓先生進行商榷時,有一位論者就發表文章揭我的“短”:你的《生命之樹與知識之樹》不是與劉小楓的文化傾向一致的嗎,怎么現在又來批評劉小楓?這位論者說得不錯,在把基督教文化看成是西方文化的主體和核心價值等方面,我與劉小楓是一致的,而且在中國也是較早的。不過,將中國文化上升為能夠與西方文化比較的主體本身,還是暗合了季先生的題詞之意,而與劉小楓有所不同。況且,這位論者有所不知的是,這本書當時還有一個在比較之后文化選擇的長長的尾巴,如果說在中西文化比較時我更多地以西方文化反省中國文化的缺憾,那么在文化選擇部分則更多地發掘了中國文化的現代價值——這一點,在同時出版的《孔子精神與基督精神》一書中就能夠看出來。然而,也許是這個文化選擇的部分寫得不盡如人意,也許是因為那個開放的時代不宜過多強調中國文化之現代價值的緣故,總之,這條論述在中西文化交匯時我們應該怎樣進行文化選擇的大約4萬字的長尾巴,被當時河北人民出版社的責任編輯張晨光先生給割去了。他操刀的時候并未與我商量,事后也未感到有什么不妥。這是在再版時要給讀者交代的。
再版本書,遇到的最大問題是注釋的規范。在上個世紀80年代,注釋的規范與現在有很大不同,注釋不必寫上出版社與出版日期,尤其是在古籍的征引方面。記得當年自己整天泡在圖書館抄卡片,現在翻翻這些卡片也是沒有出版社與出版日期。自己手頭的學術任務很多,我就讓我的研究生田列朋、劉杰等人根據當前的著作注釋規范對本書的注釋進行了補正,在此我要對他們表示感謝。
遙想22年之前寫作本書的時候,對自己的學術未來以及中國文化的未來抱著多么美麗的夢幻啊,似乎幾年之后自己就要出版四種中西文化比較系列的專著,其中一種《中西文化的發展模式》甚至在書中都做了預告。然而在本書出版后的幾乎十年中,自己卻是以打游戲等各種方式來麻醉自己的神經。等到世紀末想做點事的時候,發現已接續不上原來的思路。有些想法僅僅在2006年中華書局出版的《跨文化的文學對話》以及2008年超星數字圖書館的“名師講壇”的“高旭東講中西文化”中有所流露,但已經物是人非,缺乏《生命之樹與知識之樹》那種文化比較的生動完滿性,自己也仿佛竟不能像孔子那樣越老越神,并為此深深苦惱。當然,20多年的光陰使我對中西文化也有了不同的認識,當年的著作中也有些現在看來我自己就很不以為然的地方,不過我是“不悔少年作”,豈但不悔,簡直還有點留戀,因而除了個別的字句,全書一律保持原貌。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在寫這個前言的時候,陳子昂的這一詩句總縈繞在我的腦海中。按說,自己馬上就要“知天命”了,然而卻是對于諸多的未來充滿惶惑,想想當年的雄心壯志,在提人振作時又令人愴然而泣下……
2009年10月6日于北京天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