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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體詮釋與中國哲學研究方法的省思:以老子為例

導論

1.哲學的“方法”的問題:哲學詮釋學與本體詮釋學的提出

一般而言,人文科學的方法論具有文獻學的研究、思想史的研究、哲學的研究等由淺到深的三個層次。在西方,“人文科學的方法論的問題意識”的產生,可以溯源到狄爾泰(Wilhelm Dilthey,1833—1911)、施萊爾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1768—1834)、新康德主義西南學派等哲學家關于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的區分的討論。此中,狄爾泰將“詮釋學”作為人文科學的方法論,并發展出相關的知識論的哲學性探討。作為人文科學方法論,詮釋學對于哲學的傳統文本的研究,包含了文獻學的研究、思想史的研究、哲學研究等層面。除了溯源到此一人文科學的方法論的問題意識的產生,觀其在后世的發展,在20世紀,繼續發展成為“此有的詮釋學”和“哲學詮釋學”。在此,詮釋學不只是一種知識論、方法論,而是詮釋學本身就是整個哲學問題的解答,哲學詮釋學對方法論的新解,不只是對方法的革新,而是對于真理存在的根本方式的革命。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闡明“此有的詮釋學”,重新檢討西方哲學的存有論基礎,批評西方傳統哲學遺忘了存有學差異,重新檢討哲學研究的基礎。此后,在迦達默爾(H.Gadamer)《真理與方法》一書的進一步發揮之中,遵循乃師海德格爾所奠定的基本方向,詮釋學在迦達默爾這里被確定為“哲學詮釋學”。“哲學詮釋學”致力于闡明使各種理解成為并非最終由進行詮釋的主體支配的事件的現象之后的基本條件。所以,就“哲學詮釋學”是奠定于關懷本體的基本方向之中而言,“哲學詮釋學”是“本體詮釋學”。海德格爾在一生的哲學生涯之中,運用他的“此有的詮釋學”,對于傳統文本進行了大量的詮釋,這些詮釋不僅包含了文獻學的研究、思想史的研究、哲學研究的意義與價值,更是具有“哲學詮釋學”、“本體詮釋學”的意義,通過這些詮釋,他闡明了存有思想的歷史。

中國哲學研究方法論的問題,并不存在上述西方19世紀的人文科學的方法論的問題處境。因為中國哲學的研究并沒有出現過西方19世紀人文科學的詮釋學那樣對抗自然科學、實證主義的全盤反省,不曾自覺到有需要去論證自己的知識論基礎。傳統的中國哲學研究,本來就具有文獻學的研究、思想史的研究、哲學的研究的對應項,例如小學、訓詁考證相當于文獻學的研究。義理之學、子學相當于思想史的研究和哲學的研究,這些在中國哲學的研究中都有長遠的傳統。在這樣的傳統的外部,并未出現強大的自然科學、實證主義的敵對力量。所以,“中國哲學研究方法論”成為一個爭論問題,主要并不是為了對抗自然科學、實證主義的方法論。雖然,在20世紀初年的中西文化論爭以及臺灣哲學界六十年代的邏輯實證主義的討論,也具有類似的討論性質,但是這只是思想史之中的影響范圍頗為有限的局部問題而已。

2.中國哲學的研究方法論的問題與本體詮釋學

中國哲學研究方法論和一般的人文科學一樣,都具有文獻學的研究、思想史的研究、哲學的研究的向度,這些向度是長久以來就存在于中國哲學的傳統之中的,并未成為爭論的問題。現代的中國哲學研究方法論的問題,主要是西方哲學的傳譯進入中國之后,在中西哲學理論與范疇的對比之中,所引生的問題。也就是說,西方哲學的理論與范疇,如何運用于中國哲學身上的問題。例如中國哲學本來就有天導論、心性論、氣論等等,但是適不適合用西方哲學的Metaphysics(形上學)的種種理論與范疇來加以解說?如果沒有考慮到中國哲學和西方哲學的本質上的不同之處,硬是要運用西方的傳統哲學的理論與范疇來解說中國哲學,就會變成一種生硬的套用。其結果是讓中國哲學的現代解釋,在外表上類似于西方哲學,徒然使中國哲學的研究變成一種西方哲學的類比物而已,成為西方哲學的附庸甚至只是可憐的應聲蟲。這不是在當代文化之中發展中國哲學的正確方法,因為這樣并不能真正把握中國哲學的核心,對于西方哲學的研究也不能透過中西對比而突破自身,從而以不適當的方式研究世界的哲學。

中西哲學的比較研究、跨文化溝通當然有其必要,但是必須先深入體會雙方的本性和內容,才能進一步進行互相理解和對話。這是“哲學詮釋學”所說的“視域交融”的過程。此中,必須肯定雙方共通的本體基礎,肯認對方的本體體驗的基本價值與表現上的特殊性,有“本”有“體”,肯定雙方共通的本體基礎是“本”(本源)。肯認對方的本體體驗的基本價值與表現上的特殊性,是肯定雙方各有其“體”,各有詮釋理解的“體系”。如成中英、貝克(H.Beck)和筆者本人所闡明的“本體詮釋學”(Onto-Hermeneutik)之所說。

如此,“體”能回歸到“本”。“本”可以提升“體”,這樣才有真正的“跨界溝通”之可能。這樣才能進行真正的中西哲學的比較研究、跨文化溝通。因此,中西哲學的比較研究、跨文化溝通必須是一種“本體詮釋學”的研究。如此也可以避免中國哲學的研究成為一種西方哲學的類比物,成為西方哲學的附庸甚至只是可憐的應聲蟲。也避免了西方世界對于中國哲學的研究只停留于一種“異國情調”的膚淺愛慕。

我所闡釋的儒家哲學的本體詮釋學的其他重要相關研究有下列幾個方向:

(1)成中英的本體詮釋學

(2)當代新儒家哲學(牟宗三、唐君毅等人)的本體進路之詮釋

(3)海德格爾與迦達默爾的詮釋學

(4)亨利希·貝克(Heinrich Beck,1929—)的本體詮釋學與東西哲學中的三的辯證的比較研究

(5)吳汝鈞的唯識現象學與純粹力動說

(6)日本京都學派的相關研究

此中,成中英教授近年來闡揚本體詮釋學“本體詮釋學”為成中英1982年所提出,參見《知識與價值—成中英新儒學論著輯要》,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6),第514頁;關于易經的本體詮釋學,參見同書第360—364, 64—95頁;關于本體詮釋學的方法論,見第144—203頁;關于佛教的本體詮釋學,見第91—92, 100—200頁。(Onto-Hermeneutik)不遺余力,主要的思想來源是易經哲學,或說是“易之道”。成中英的本體詮釋學可以溯源于中國的道文化。成中英以本體詮釋學為著眼推動歐陸詮釋學傳統、英美分析哲學傳統與中國哲學的研究與交流,符應于近年來西方哲學學界當中的整合分析與詮釋的兩個學術傳統的當前脈動。成中英也從方法和本體的角度,為中國哲學的現代化和國際化做出了不可或缺的準備。

又,亨利希·貝克(Heinrich Beck,1929—)教授為德國班貝格(Bamberg)大學哲學系教授,1997年退休并任榮譽講座教授,著作等身,專長在形上學與文化哲學。貝克自1986年以來,與Erwin Schadel教授主持“世界文化會通之下的世界和平”(Kreativer Friede durch Begegnung der Weltkulturen)國際合作研究計劃,出版“三的辯證與存有力動叢書”(Schriften zur Triadik und Ontodynamik),至1999年5月已出版專書15冊。貝克闡明“本體詮釋學”(Onto-Hermeneutik),探討存有的力動與三的辯證(Triadik)貝克(Heinrich Beck)與史米貝(Gisela Schmirber)編,《世界文化會通之下的世界和平》(“三的辯證與存有力動”學術叢刊,第9冊),第354—355頁。,他認為各個文化的哲學傳統都具有共通的存有的力動與三的辯證(Triadik),并由此從事比較哲學與跨文化溝通。貝克及其周邊的學者對于道家哲學感到特別的興趣。

“本體詮釋學”一詞的提出的哲學背景:海德格爾已經提出“解構”的概念,從事于拆解西方的表象形上學與其存有神學構成,以回返于存有自身,重新開顯存有的真理性。海德格爾深深為道家的玄密之道所吸引,認為老子與莊子的哲學是他的存有思想在東亞的同調。但是,就先驗多瑪斯主義哲學家所提出的對于海德格爾的批評而言,例如重新闡釋先驗方法的慕克(O.Muck),他們認為海德格爾忽略了存有力動中的概念的辯證的課題慕克(Otto Muck), Transzendentale Methode(《先驗方法》,1964, Innsbruck。,尤其是海德格爾的后前存有思想帶有太過于強烈的神秘主義色彩與過于強調否定性思維。德國班貝格大學的著名哲學家貝克繼承此一對于海德格爾的存有思想的反省,轉而回到多瑪斯的存有哲學與黑格爾的辯證思想,提出所謂的本體詮釋學的立場,探討存有的力動與三的辯證,以之作為“跨文化哲學”(Interkulturelle Philosophie)的思想基礎。筆者以為:以本體詮釋學的立場出發,探討存有的力動及其概念性的辯證,當可理解為存有思想的不可避免的課題。

第二,在上述的課題中,筆者認為,道家哲學的本體詮釋并不一定會將自己形上學化(即思辨理性所執實的實體形上學,海德格爾所批判的表象形上學)。因為本體詮釋中的體并不是亞里斯多得的實體形上學之中的實體,而是中國哲學的體用論之中的體,是體用不即不離的體。牟宗三說:“分解地言之,無、一、與同是體,有、多、與異是用。關系地言之,則體用相即相離,不即不離,故亦可以相融而至圓成。與希臘哲學之自‘實有形態’下視之為實有之概念或范疇者不同。”牟宗三,《才性與玄理》,臺北,臺灣學生書局印行,1980(臺三版),第280頁。所以,道家哲學的本體詮釋并不會落入海德格爾的表象形上學批判。

第三,本體詮釋不僅不會落入海德格爾對于表象形上學批判,而且也必須進一步探討存有力動中的概念性辯證,闡明存有思想的積極性而成為“創生性的本體論”林鎮國,《空性與現代性》,第103頁:“熊氏便以這種啟發自傳統中國玄學—特別是大易—的創生性體用觀來‘格義’佛學的‘法性’和‘法相’之分。”。這種“創生性的本體論”也不會與老子的“無”、“有無玄同”的基本義理相違。老子的“無”并不是“貴無廢用”。例如在王弼的老學之中,并不能將“崇本息末”理解成“貴無廢用”,并套用于王弼的“以無為體”、“貴無”。老子的“無”是收攝于道的“有無玄同”之中,將“作用層次”的“無”收攝于“有無玄同”的道之大化之中。因此,我們得以闡明道家哲學的本體詮釋的積極性而成為“創生性的本體論”。此中,以老子哲學的“觀”之實踐功夫為例,可以進行下列的三重本體詮釋。1.“常有欲以觀其徼”是對于生命的方向(善始善終、相反相成、物極必反)的常有的角度的向外觀照(外觀)。2.“常無欲以觀其妙”是生命存在的向內觀照(內觀),虛己忘我。3.“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反復操持“常有欲以觀其徼”和“常無欲以觀其妙”,達到生命存在的體性上的實現,則是“合主客的界”的“重玄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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