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斷腕》
——導演自述
《斷腕》是我第一個戲。是我為了感情所做的。
在三聯書店,我看到一本封面很農民畫式的書,叫做《歷代帝王的妻妾們》,里面看到一篇“縱馬橫戈的述律平”。這個女人挺棒的,她很愛耶律阿保機,原來是一個部落頭領的女兒,跟耶律阿保機相好之后,兩人一塊兒創立了遼國。
耶律阿保機征戰疆場暴病身亡。她重孝在身,群臣開始叛亂。她兒子是個喜歡“以儒治天下”的人,想把封建社會的東西引進他們那個奴隸社會,于是,就跟母親產生了非常尖銳的爭執。這個爭執發生在群臣叛亂的時候,所以,她母親的做法是搶先一步,上朝說的第一句話是:“所有女人守寡,男人殉葬。”挺厲害一個女人。
他兒子就跟述律平爭執起來,說:“你最愛爸爸,要殉葬你應該第一個去殉葬。”她說:“對啊,我應該第一個去殉葬。但是耶律阿保機跟我共同創建了遼國,這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我的命不能輕易走了。但是,我應該有個物件陪伴靈柩以示忠心。”說完了就把自己的手給剁了。嘴上說“趁她還帶著我身體的余溫,讓她陪伴你的靈柩一如你生前。”大臣們傻了,兒子也傻了,因為他把他媽給弄殘疾了。他就亡命后唐,一輩子不敢見他媽,客死他鄉。
后來,述律平又平定了很多叛亂,一直主持著國政。她的孫子長大后,去遠游,去打仗,一些大臣告訴他父親的事,他才覺得他奶奶特別兇殘,江山應該是他們父子坐,而不應該是奶奶獨攬大權。于是,他率兵攻打述律平,非要爭奪這個權力。
孫子來打奶奶的時候,奶奶說,“你不要帶著整個國家來跟我打仗,國家需要穩定,咱倆打,如果你贏了,江山就讓給你,你要是輸了,你就罷兵息戰。”
孫子說,“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同意了。兩個人就比試。最后他把奶奶的刀打掉了,用刀指著她,說:“你輸了。”奶奶用身體往刀尖上撞。他一撤手,就軟弱了這么一下,結果就算輸了,江山就沒了。最后他臨走時跟他奶奶說:“等我豁得出命的時候,我還打你。”
述律平從孫子身上看到了阿保機的影子。于是就把江山讓給他了,是為情讓的。
讓位后,這個小孩坐到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奶奶軟禁了。他說:“雖然我坐到這個位置上是奶奶你的教導和賜予,但我不想生活在你的庇護之下。以后,有事隨時稟告,無詔不得出行。”奶奶其實在讓位的時候已經預知了自己的命運,她甚至在等待這種命運的到來。
述律平七十大壽的時候,她很想見她孫子,孫子也特地來給她祝壽,就在這天,她去世了。我這出戲是從她二十多歲到七十多歲,演了她的一生。我借用了在電影院里看電影的感覺,一開始大家聽到的是述律平在軟禁時候說的一番話,觀眾看到一個剪影,她說想去看看草原看看天什么的。大臣說外面冷,大臣撤下,感覺一個女人的形狀慢慢起來,看不清,一個人形,燈光一束一束亮起來,燈光全都亮起來的時候,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站立,姑娘開始說她年輕時候的事情。
戲到中間,兒子亡命后唐之后,又一遍剪影,她又說要去看草原,但比一開始多了一句話,有點像我們回憶的思維被打斷一段時間后,又進入這種回憶。這是一種電影的手法。然后是馬頭琴的聲音,燈光慢慢浮現,然后看到一個五十歲的人,頭發白了。這時他的孫子回來打她,和當時阿保機與她相識時說的話是一樣的:“請問,白馬山怎么走?”她說:“在太陽升起的地方。”他說:“現在是黑天,路又很多,我該怎么走?”她答:“向著東方走,不要回頭。”有一種重復的感覺。
最后演軟禁,是現在時,阿保機和孫子兩邊出現,一個冥界一個陽界,阿保機在這出戲里面大多數是剪影,說的是那天晚上他們相識時說的話。一直到結尾,臨死之前還是說的那天晚上的話,到她死的剎那,阿保機跟她說的就是一種陰間的話了,而且對她充滿贊美,同時有草原的那種長調響起。
《斷腕》請了現代舞舞蹈家金星來演述律平,融入了一些肢體語言,她表演得很不錯。這出戲的形式完全是中國式的,京劇和舞蹈的結合,語言不多。現在看可能有點幼稚,但當時我對演員要求高,改造他們的形體,去掉程式的東西,有奇妙、獨特的感覺。
趙有亮院長看過這個戲,把我調進當時的中央實驗話劇院,就是現在的中國國家話劇院。趙院長是一個比較開明的人,他覺得年輕人,有想法,就可以搞自己的事,實驗話劇院可以給青年創作者提供一個公平的機會。沒有他的鼓勵和支持,就沒有我做導演排更多戲的可能。我感謝他,和不能忘記他。
《斷腕》當時也請了編劇王新紀來寫劇本,還有第二個戲《驛站桃花》,本來也有一個編劇叫馮旭,但是和我的舞臺呈現都有距離。我就自己動手,改出導演工作本和演出本。
我不大重視資料的收集,現在連這個戲的劇本都找不到了。現在的劇本是從錄像帶里聽寫下來的,有不少中斷的地方,不夠完整。但是,這可能是真實的,真實的呈現。
1997年
《斷腕》
制作人:滿梅
編劇:王新紀
導演:田沁鑫 作曲:姜景洪
舞美設計:劉杏林
燈光設計:胡耀輝
服裝設計:趙艷
造型設計:李曉紅
演員:金星、段奕宏、涂松巖、周文宏、李浩

耶律倍:段奕宏耶律阮:涂松巖

述律平:金星 阿保機:周文宏

《斷腕》劇照(截屏)
大臣:李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