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陵的布局:空間與秩序
- 沈睿文
- 1472字
- 2019-12-27 14:11:02
五 余論
在中國古代社會,不管政權如何更迭,新的王朝統治者總是要進行皇權正統的建設,意圖為自己的統治取得正朔的地位。所謂正朔,實為文化正統。具體而言,正統文化實際上是對漢文化傳統的趨同,儒家文化便是這個傳統的內核,其根本實為被歷朝歷代奉為圭臬的周禮古制。這就是歷朝歷代對周禮討論不休的一個主要原因。
經過南北朝,李唐代隋后,同樣的問題也擺在政權的建設者面前。7世紀時,隨著確立一個新王朝的合法與合理性的需要,曾經有過一個重新以儒學為依據的政治意識形態對知識、思想與信仰的清理過程。此前北方胡族的入主中原,河洛名士的南遷,使中原地區在儒家經典文化上形成一個真空,從而使這一時期的儒家禮制重建成為一個更為突出的問題。在南北朝時期,這是尊崇漢代經學傳統而雜以讖緯占候的河北經學一度成為北學主體的原因。
作為一個統一國家的政權,唐政府不可避免地需要重新面對這一問題。
尋找正朔的依據,進行文化建設,其結果往往是一個混同體。陳寅恪認為隋唐制度不出三源,一曰(北)魏、(北)齊,二曰梁、陳,三曰(西)魏、周。這三個來源實際上是所謂“周公之禮”與鮮卑習俗的混同,其根本目的是對周公之禮的共同認同和趨附。這是一個經過多次反復清理整頓的過程,即如李唐統治者所說的“斟酌漢魏”。在關中唐陵陵地的安排方面,它主要表現在如下幾點:
一、陵址選于都城(城邑)的西北,這一點如前文所論是源自《周禮》的制度;
二、陵位的排列方式,可以從如下三個方面進行闡釋。
第一,除了靖陵之外,唐陵中六座堆土為陵者中有四座,即永康陵、獻陵、端陵及莊陵,它們位于三原縣。西漢太上皇陵也在三原縣獻陵東徐木原。從形制及地點、身份(太上皇)推測獻陵、永康陵等的選址是因為西漢第一座陵太上皇萬年陵坐落于此。由此導致了唐代前幾座先祖陵與后之堆土為陵者主要在三原,后三者的原因可能是要跟鄰近之祖陵永康陵取得一致或不敢僭越。永康陵是整個關中唐陵陵區的祖陵,處于中心的地位。而修建靖陵則已在亡國之際,國家乏力,無力進行開鑿玄宮如此大規模的活動,只好堆土為陵。由此亦可反證依山為陵并非“儉約”,太宗之詔文乃掩人耳目,欲蓋彌彰之舉。其中緣由或許還有如下幾種可能性,其一,堆土為陵的三原縣帝陵已經密集,再沒有較好的可供選擇的陵位;其二,涇河以東陵墓比較密集;其三,將靖陵陵位選擇在涇河以西的乾縣可以更好地給此后的昭穆組合提供更為廣闊的空間,盡管當時王朝已經即將凋零。
第二,對鮮卑習俗的采納,表現在唐陵第一組、第二組排列原則對北魏北邙瀍西陵地布局的模仿。
第三,對漢制的采用,具體表現為玄宗泰陵以后對西漢陵地秩序的摹寫(形似),實即對周禮昭穆制度的崇奉。西漢十二座帝陵以最東北端的太上皇萬年陵為祖位,采取宮姓昭穆葬法。這種昭穆布局的表面結構被唐王朝忠實地摹寫,而鞏縣宋八陵則采取趙姓(角姓)昭穆葬。
對于西漢帝陵陵地秩序而言,無論是關中唐陵的用其形,還是后來鞏縣宋八陵的用其神,其昭穆葬的原則卻是始終如一的。這反映了歷代王朝統治者在文化正統建設中對《周禮》制度的奉行和忠實再現。
昭穆制度的使用本身便是最高權力的表征符號,是一種特權等秩的物化。根據文獻的記載,昭穆制度只能用于天子及諸侯墓地秩序之中,它代表儒家的倫理與統治秩序。昭穆制度也因其代表的宗法精神和禮教秩序而成為儒家經典的核心。昭穆制度不僅代表血緣嬗遞的高貴與合法,更表明帝位、王位權力繼承、更迭的權威性與法統的正朔。如此層層嬗遞便構建了帝國統治秩序的合理性。從昭穆制度在西漢、唐朝及北宋帝陵陵地的實際運用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了解公元前3世紀到12世紀中國中古社會皇權建設之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