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格爾辯證:思辨的真無限概念:在康德與費希特哲學視域中的黑格爾《邏輯學》
- 劉哲
- 4220字
- 2019-12-20 15:56:46
自序
現在呈現在讀者面前的這本小書是筆者于2001年至2005年在比利時魯汶天主教大學完成的博士研究工作。這項工作主要研究的論題是黑格爾《邏輯學》第一卷(即存在邏輯)中的“真無限”概念。博士論文的英文原稿從2003年底開始陸續寫就。現在,很高興這個研究工作可以通過漢語的方式進入自己民族的學術思想世界。這使它獲得了另外一種敞開的方向和實現反思自由的可能條件。關于研究內容的具體介紹將留待這本著作的導論部分。在下面這篇簡短的序言中,我將試圖解釋這本著作在漢語世界中出現的緣由。
自從2006年底到母校北京大學哲學系工作以來,我以前的導師趙敦華先生多次建議我把博士論文翻譯出版。但我一直認為要對這本論文進行修改后再出版。雖然曾經多次進行修改的努力,可是每每開始,就立即宣告失敗。失敗的根本原因在于博士論文完成后三年來的研究和教學,令我已經不再能夠滿意原來的工作結果。這個不滿當然涉及論文中個別具體論證的不充分。然而,更加令自己不滿的是其中對論證性分析重構研究方法的運用程度。這樣,任何對于具體論證內容的完善都無法滿足我對自己早期工作的批評。我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我所期待的修改實際上意味著對于這本論文內容的重新書寫,其結果將只能是另一本研究著作的出現。
經過一段時間的掙扎考慮,我最終決定把論文的本來面貌從英文翻譯成漢語,以饗國內讀者。當然這個最終決定并不是隨意的,而是基于下面所要看到的六點主要理由。
1.雖然自己在論文中個別論證不充分以及研究方法不嫻熟,但是通過博士四年中對于德國古典哲學的研究,我獲得了關于人的理性自由本性的基本哲學洞見。在我看來,從康德的哲學思考開始,德國古典哲學就已經清楚地證明了人的理性的自由不是神性創造者的自由,而只能是自我約束的理性自由。至今,我對于這個看似悖論性命題的肯定仍未嘗動搖過。正是由于對此基本洞見的堅持,我愿意把自己早期的研究工作引入漢語學界,從而尋求新的批評和進一步反思的可能。
2.除了康德哲學,德國古典唯心論、特別是黑格爾哲學在漢語學界早已被拉下了原先擁有的寶座。從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學界對于20世紀出現的現象學、分析哲學以及其他哲學思潮產生了日益濃厚的興趣。除此之外,筆者在北大文科實驗班讀本科的時候,就曾聽說過漢語學界在80年代初提出“告別黑格爾,回到康德”的要求。近年來,康德哲學主要著作多種漢譯本的出現似乎也在明確地回應著這個長久以來的要求。然而,近幾十年來國際學術的發展則呈現了另外一番景象,并與漢語學界的哲學研究進程構成了鮮明的比照。在德語世界,上個世紀60年代以來開始了大規模的黑格爾哲學批判版全集的編纂工作。這為德語世界黑格爾哲學研究的復興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文本基礎。在英語世界,從70年代以來,黑格爾哲學的復興就已經不再成為問題。而且,更加有趣的是,在國際學界,康德哲學的研究進程總是與黑格爾哲學研究進程彼此相伴。與這樣的國際學術背景相比照,漢語學界于80年代初提出的“告別黑格爾,回歸康德”的要求顯得格外異常。在此,我無意探尋這個所謂的“告別”與“回歸”的理由。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漢語學界對于黑格爾哲學乃至德國古典哲學的研究未能從上個世紀下半葉以來國際學術進展中汲取必要的研究和反思資源。今天,漢語學界對于德國古典哲學的研究仍然薄弱。這本博士論文的翻譯出版或許可以為漢語學界的德國古典哲學研究帶來些許新的要素。在本書中,我將試圖證明黑格爾哲學的思考本質只有在回歸康德哲學的基礎上才有被理解的可能。換言之,通過極端化發展康德哲學所帶來的哥白尼式革命,黑格爾的哲學思考既構成了對于康德哲學體系的批評,也構成了對于康德哲學精神的忠誠。在這個意義上,將康德與黑格爾截然對立的做法是無法得到辯護的。
3.很長時間以來,漢語學界對于黑格爾哲學的接受偏重他的早期和未成熟作品《精神現象學》。這個偏向當然有其內在的理由。畢竟這部哲學作品包含著黑格爾對于西方文化傳統的廣泛和深入的哲學反思。與此相對,黑格爾哲學的成熟作品《邏輯學》則既顯得枯燥又缺乏被思考的可能。而且,更糟糕的是人們普遍認為黑格爾在這里發明了一套不同于傳統邏輯思考法則的辯證-思辨思考方式。這樣,人們或者把黑格爾的辯證-思辨思考方式批評為一種沒有論證和概念嚴格性巫術,或者把它贊譽為一種可以表達宇宙和人生本相運動的偉大洞察。的確,對于初次接觸黑格爾哲學思考的讀者而言,這樣兩種可能的直接印象幾乎是無法避免的。但是,黑格爾本人從來沒有把自己的工作性質理解成是狹義上的邏輯學。如果我們不認為康德的“先驗邏輯”是對于所謂的新邏輯法則的發明創造,為什么我們不能同樣地對待黑格爾的邏輯科學呢?通過這項博士研究,筆者試圖對于黑格爾的辯證思考給出一種可能的重新界定。簡言之,黑格爾的辯證-思辨思考方式是理性通過納入懷疑論的挑戰而形成的對于自身思考的證明性監控。黑格爾《邏輯學》中概念運動的表面特征首先基于這個理性思考的自我批判特征。從這個角度,很難理解黑格爾可以創造一套異于人類基本形式思考的另外一套形式推理模型。
4.黑格爾是否定之否定理論的始作俑者。但是,迄今我們還未曾看到漢語學界對這個復雜理論作出過認真的反思。在這項研究中,讀者們將會發現,黑格爾在《邏輯學》的論證中深深地依賴這個關于否定的理論。然而,與漢語學界中通行理解相異,黑格爾所謂的否定之否定需要在否定的自我關聯中被解釋。正是通過否定的直接性自我關聯,否定可以成為我們理解人類理性思考自由的基礎模型。在這個意義上,否定之否定與我們所期待的世界奧秘和人生智慧毫無關系。不僅如此,作為自我關聯的否定,自由思考的理性或者哲學在本性上拒絕任何關于世界觀和人生觀的狂妄和獨斷命題。在康德思想傳統中,哲學只能謙卑地作為科學(Wissenschaft)為思考活動自身而存在。
5.在進行整個博士研究期間,筆者日益意識到費希特哲學在后康德哲學論證“星群”中具有的支配性位置。事實上,像一些學者已經指出的,所有后康德哲學的反思必須建立自身與費希特哲學的理性位置與距離。因此,在這份博士論文中,我特地用一章的內容來分析重構費希特哲學在《全部知識學基礎》一書中的基本命題。從而展現他在康德與黑格爾哲學關系中的論證性樞紐作用。事實上,離開費希特對于基礎自我意識論題所做的規定性反思,后康德哲學被稱為唯心論的根本理由很難被真正理解。我希望通過自己的博士論文為漢語學界中仍然單薄的費希特研究提供應有的支持和貢獻。
6.最后,這本博士論文翻譯出版還包含著一個偶然性的和歷史性的原因。哲學與藝術和文學同樣具有塑造一個民族性格的文化功能。但是,這個功能的一致性不應該導致它們在學科本性上的混同。與文學和藝術相區別,哲學具有嚴格的科學性特征。正是這樣的科學本性使得它得以在大學中獲得自己的學科機制并被教授。然而,同樣有別于其他學科,哲學的命運在于它本性所規定的無限開放性。這個開放性不僅是指科學研究的進程而言,而且是就相同論題所獲得結論的多重性而言。哲學在要求每一個具體研究結果確定性的同時強調自身被質疑的可能。在這個意義上,哲學本性的無限開放性可以被等同為始終不斷地進行懷疑性反思的可能。哲學反思的自由基礎從本質上拒絕把哲學的生命僵化在一種自我封閉的教條體系之中。歷史上沒有任何一位真正的哲學家認為自己的哲學思考是完成了的和不可再被推進的。無論康德、費希特還是黑格爾,他們無一例外地秉持著這樣的理性反思信念。在這個意義上,尋求一個終結版研究成果的要求是虛妄的。不僅如此,哲學反思自由的無限開放性無法脫離理性共同體中個體間的批評和對話。毋庸置疑,這本博士論文承載著筆者與不同導師各自所代表的思想傳統之間的理性對話。正是通過這樣的對話,這份論文才獲得了它今天的這個模樣。因此,在筆者看來,對于這本博士論文的翻譯出版正是對這場曾經的理性對話的紀念與感謝。
出于對上述六個基本命題的堅持,筆者試圖把博士論文的原貌通過完整的翻譯呈現給漢語讀者。當然,這并不意味著筆者論文內容絲毫沒有變動。為了語言流暢的目的,筆者對行文表述作了一定程度的加工。另外,筆者刪除了一些離漢語學術語境過于迂遠的學究式腳注。最后,筆者還修改了一些當時倉促寫成的命題和論證,以便其中的基本思考可以變得更加明確。無論如何,這個文本是譯文。在對自己的哲學作品進行翻譯的過程中,筆者感受到了語言間幾乎無法跨越的距離。今天讓哲學特別是西方哲學說漢語還仍是一個遠遠的期待。經過修改后的文本還可能存在著不少表述問題,懇請讀者原諒。
在結束這篇序言之前,筆者還想要對一些機構和個體的支持表示感謝。首先我要感謝魯汶大學在與北京大學簽署的雙邊交流協議下慷慨為我提供的博士獎學金。沒有這份獎學金的資助,我永遠沒有機會在具有悠久歷史傳統的魯汶大學進行學習,更不用說完成這項博士研究。另外,回國后博士論文中有關費希特與黑格爾關系部分的翻譯和修改受到了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的資助。最后,博士論文中有關康德部分翻譯和修改得到了“2008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項目:自由意志與道德責任問題研究”(項目編號08JJD720040)的資助,謹此致謝。
另外,這項研究工作不僅基于我自己四年中的哲學工作和回國后的研究,而且也受益于很多個體的無私幫助。在此,我首先要感謝自己博士研究工作期間的幾位重要導師。首先,我要感謝我的導師William Desmond教授。沒有他的建議,我對黑格爾的閱讀就根本不會開始。其次,我要感謝我的副導師Lu de Vos教授。感謝他對我的黑格爾研究在研究文獻方面的建議。再次,我要感謝我的另一位副導師Martin Moors教授。是他對于康德批判哲學的精彩講解把我引進了德國古典哲學的思想傳統中。另外,我要對德國哈勒大學哲學系Jürgen Stolzenberg教授表達衷心的感謝。感謝他對我的研究論題和工作方法所進行的極富引導性的幫助。沒有這些導師的幫助,這項博士研究將會是另外一個模樣。除此之外,我要感謝我以前的導師趙敦華教授,還有尚新建教授對我博士論文翻譯的鼓勵。當然,我本人對書中的所有的錯誤和缺陷負責。
我于2006年底回到北京大學哲學系。在過去的兩年中,我要感謝北大哲學系,特別是外國哲學教研室的各位老師和學長對我的研究和生活所給予的關心和支持。另外,我要感謝很長時間以來我的父母和其他親人對我所選擇的哲學生活給予的寬容和鼓勵。還有,我要感謝妻子易凡在日常生活中給予我的理解,還有兒子同同友善的煩擾。
最后,但不是最少的,我要感謝北京大學出版社田煒女士出色的編輯工作,她的努力使這本著作的語言增色很多。
于北京大學外國哲學研究所
2008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