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儒學十論及外五篇
- 湯一介
- 1279字
- 2019-12-06 19:27:09
七、論“道始于情”
(一)論“道始于情”
郭店楚簡《性自命出》是戰國中期(公元前300年)的一篇儒家典籍,其中有這樣幾句:“道始于情,情生于性”, “性自命出”, “命自天降”。把這幾句話聯系起來分析,我們將看到“性情”問題在先秦儒家那里十分重要。我們可以這樣解釋這幾句話:人道(社會的道理、做人的道理)是由于人們之間存在著情感開始而有的;人的喜怒哀樂之情是由人性中生發出來的;人性是由天所給予的(人性得之于天之所命);天命是“天”所表現的必然性和目的性。從這幾句話可見,“道始于情”是先秦儒家思想中一個十分重要的命題。說“道始于情”而不說“道生于情”是有道理的,因“人道”是由人之“情”開始而有,但并非“人道”均由“情”生,蓋“人道”亦可生于理性,或由學習而生,故《性自命出》中說:“知情者能出之,知義者能入之。”通達人情者能發揮人的感情,掌握禮義者能調節人的感情,因而禮義也和“情”息息相關,離不開人所具有的感情的表現。
這里可以討論的問題很多,我們先討論以下三個問題:
(1)“道始于情”的“道”是指“人道”,不是指總括“天道”和“人道”的“道”;更不是指老子所說的“常道”,因本篇中說:“唯人道為可道也。”“可道”非“常道”,非不可道之“道”,故這里的“道”,不是老子所說的“先天地生”的“道”。所以篇中嘗謂:“禮作于情”,(郭店楚簡《語叢一》有:“禮因人之情而為之。”《語叢二》有:“情生于性,禮生于情。”)“禮”自屬于“人道”范圍。因此,“道始于情”不是道家的學說,而是儒家的思想(下面我們將對此作出論證)。這種系于“情”的“禮”正是維系社會人與人之間禮儀等的基礎。但此始于情的“道”,并不限于僅指“禮”,仁、義、禮、智、信等等均屬之,如說“始者近情,終者近義”(《性自命出》), “仁生于人,義生于道”(《語叢一》,此處的“道”自然也是“人道”),但從儒家看,“人道”本于“天道”,故有“天人合一”的思想。
(2)“情”指“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或“六情”(喜、怒、哀、樂、好、惡)或“五情”(喜、怒、哀、樂、怨)。但《性自命出》篇有“喜怒哀悲之氣,性也”; “好惡,性也”。這涉及“性”與“情”的關系問題。《荀子·天論》中說:“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謂之天情。”“臧”者“藏也”,好惡喜怒哀樂是內在于人的天生的情感,“情”是內在于人的天性所有,“感物而動”而發之于外,是表現出來的人的感情。所以了解“情”與“性”的關系對于理解儒家思想非常重要(這個問題下面將專門討論)。
(3)儒家的“天”是何義?儒家的“天”實有種種含義,且因不同的大儒(如孟子、荀子等等)而有不同的含義。但我認為中國古代(特別是儒家)的“天”除了有“自然”之一義外,還更可解釋為超越于萬物(當然也超越于人)的支配力量或規范之理則,因而“天”就有神圣義、主宰義、道德義等。而“天命”則是說這種支配萬物的力量是“天”所具有的一種必然的力量(“命雖是恁地說,然亦兼付與而言。”《朱子語類》卷六十二),這樣解釋“天”和“天命”應該說是一種有意義的詮釋。此非本文所要討論之問題,故在此存而不論(當另文討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