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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寧愿殺死一個人而不愿殺死一條蛇

人類與有利于人類的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是道德共同體的界限,顯然意味著:道德的起源和目的是為了增進人類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然而,從此出發,勢必導致生物中心主義論者愛德華·阿比的那個著名的荒唐主張:寧愿殺死一個人而不愿殺死一條蛇。對于這一點,納什(Roderick Frazier Nash)在分析克里考特生物中心主義時講得淋漓盡致:“克里考特的倫理整體主義認為,正當和不正當不僅關涉個體,而且關涉生物共同體。換言之,整體比它的任何一個組成部分都承載著更大的道德價值??死锟继亟忉屨f:‘海洋和湖泊,高山、森林和濕地擁有比單個動物更大的價值。’他肯定把人也歸入到后者的范疇。因為他承認,從生態系統的整體立場來看,一個瀕危物種的單個有機體的生命,比單個人甚至比數量巨大的人類種群中相當一部分人的生命,更有價值,更值得人們從道德上給予尊重。所以,他同意愛德華·阿比的著名主張:寧愿殺死一個人而不愿殺死一條蛇。從克里考特的生物中心主義來看,甚至土壤細菌和產生氧氣的海洋浮游生物,都比人類這種居于食物鏈頂端的存在物擁有更大的道德價值?!?img alt="Roderrick Frazier Nash: The Rights ofNature:A History ofEnvironmental Ethics,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1989, p.153."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EE561/13173348605480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225490-qIe5zfcQOWV4CM1FmAqBA0cvRy3oXGQH-0-1ce0715b6f1b4bfc9545e6999e2a649a">這些生態倫理學家的觀點能站得住腳嗎?

誠然,有利于人類的一切生物是道德共同體的界限,確實意味著:所謂道德共同體,也就是具有互惠關系的利益共同體,道德共同體的成員與利益共同體的成員是同一成員,它們是同一共同體的兩個名稱、兩塊牌子。這樣一來,任何道德的起源和目的顯然便都在于保障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共同體的存在發展。因為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任何一種利益共同體,哪怕只由兩個成員構成,如果沒有道德規范,要存在發展也是不可能的:它要存在發展,就必須同時成為道德共同體,從而使它的成員按照道德規范來相互對待。否則,如果一個利益共同體的成員違背道德而互相損害,那么,這個利益共同體勢必崩潰瓦解而不可能存在。所以,人類之所以創造道德,普遍言之,就是為了使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共同體成為一種道德共同體,從而保障這種利益共同體的存在與發展:道德普遍起源于利益共同體存在與發展的需要,道德的普遍目的就是為了保障利益共同體的存在與發展。

然而,道德保障利益共同體存在與發展的目的又是為了什么?也就是說,道德的普遍目的——保障利益共同體存在與發展——的目的是什么?說到底,道德的最終目的或終極目的是什么?是為了增進利益共同體的每個成員的利益嗎?或者說,是為了增進人類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各方的利益嗎?毫無疑義,如果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與人類是道德的共同創造者,是道德契約的共同締結者,那么確實可以說,道德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增進利益共同體每個成員的利益,是為了增進人類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各方的利益,因為任何契約的最終目的,無疑都應該是為了增進每一個契約締結者的利益。

但是,道德只是人類創造的,而不是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共同創造的。或者說,道德契約的締結者只能是人類,只能在人類之間,只能是每個人,而不可能是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不可能在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之間,不可能是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否則,如果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與人類是道德的共同創造者,是道德契約的共同締結者,那么,道德就必定是用來約束、規范人和動植物等一切道德契約締結者的行為的。然而,道德只是用來約束、規范每個人的行為的,而決不是用來約束、規范非人類存在物的行為的:道德包括人對待動植物的行為應該如何,卻不包括動植物對待人的行為應該如何。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行為(或合行為),不論是對待人類的還是它們自己相互對待的,都屬于動物學、植物學等科學的研究對象,而不屬于倫理學的研究對象:倫理學只研究人們相互對待和對待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行為應該如何,而并不研究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對待人類的行為應該如何。因此,人如何對待老虎,是殺死和吃掉它們還是保護這一物種,有所謂道德不道德的問題;但是,老虎如何對待人,即使是活活咬死和吃掉人,也無所謂道德不道德的問題。既然道德這種社會契約僅僅約束人類的行為,僅僅對于人類的行為有效,而并不約束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行為,對于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行為是無效的,那么,這些非人類存在物怎么可能是道德契約的締結者呢?哪里會有這樣的契約,它的締結者的行為竟然會不受契約的約束呢?

不過,是否可以說,人類是動植物參加創造道德和締結道德契約的代理者呢?否。誠然,人類可以是動植物的利益的代理者,但是,人類卻不能與動植物共同締結道德契約,從而是動植物締結道德契約的代理者。因為道德契約有關人類應該如何對待動植物的最為根本的問題無疑是:人類斬殺和吃掉動植物是應該的、道德的。試問,人類能夠代理動植物來締結這樣的契約嗎?顯然不可能!動植物顯然不可能與人類締結應該被人類斬殺和吃掉的契約:這種道德契約無疑只能是人類之間所締結的。其實,成年人和正常人之為嬰兒、精神病患者以及癡呆癥患者的代理者,也僅僅可以是增進這些人的利益的代理者,而不能夠是損害這些人的利益的代理者。試想,即使全體正常人都同意斬殺精神病患者或者剝奪他們的人權,他們可以代精神病患者作出這樣的決定嗎?顯然不可以。同樣,人類也只能是增進動植物利益的代理者,而不能是損害動植物利益的代理者:人類不能作為動植物的代理者來締結人類應該斬殺和吃掉動植物的道德契約。所以,道德契約的締結者只能是人類而不可能是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既然如此,那么,由此是否可以說,道德契約的最終目的只是為了增進人類的利益而不是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

當然,從邏輯上看,如果道德契約是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共同締結的,那么,道德的終極目的必定是增進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的共同利益;但是,反過來,即使道德契約僅僅是人類之間締結的,而不是人類作為非人類存在物的代理人而與它們共同締結的,卻仍然可以像人類中心主義那樣假定:人類具有極其博大的博愛的胸懷,人類創造道德的終極目的是增進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的共同利益。然而,細究起來,這個假定是不能成立的。因為道德終極目的乃是衡量一切行為是否道德的道德終極標準,也就是產生和推導其他一切道德標準的道德標準,是解決一切道德標準沖突的道德標準,是在任何道德標準發生沖突時都應該服從而不應該違背的道德標準,是在任何條件下都應該遵守而不應該違背的道德標準。因此,如果道德最終目的不但是為了增進人類的利益,而且是為了增進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是增進人類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共同利益,是增進利益共同體的每個成員的利益,那就正如生物中心主義大師施韋澤所言,增進人類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共同體的每個成員的利益,乃是道德終極標準,是在任何道德標準發生沖突時都應該服從而不應該違背的絕對的道德標準。Joseph R.Des Jardins: Environmental Ethics:An Introduction to Environmental Philosophy, 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93, p.149.可是,這樣一來,當人類利益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發生沖突、不可兩全時,應該怎么辦呢?

一方面,無疑應該保全其中道德價值較大者而犧牲道德價值較小者:只有這樣,其凈余額才是正道德價值,才是應該的、道德的。但是,何者的道德價值較大呢?道德價值不過是客體對于道德目的的效用,因此,如果道德終極目的只是增進人類的利益,那么,人類利益的道德價值無疑大于非人類存在物的道德價值;因而當人類利益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發生沖突、不可兩全時,應該保全人類利益而犧牲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但是,如果道德終極目的是增進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那么,人類利益的道德價值便小于非人類存在物的道德價值;因為人類不過是人類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所構成的龐大生態系統的一個物種、一種成員或一小部分而已,這樣,當人類利益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發生沖突、不可兩全時,便應該犧牲人類利益而保全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

另一方面,如果道德最終目的是增進人類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共同體的每個成員的利益,那么,當人類利益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發生沖突、不可兩全時,就應該保全多數成員的利益而犧牲少數成員的利益。因為保全多數成員的利益而犧牲少數成員的利益,最接近保全利益共同體每個成員的利益:多數成員的利益比少數成員的利益具有更大的道德價值??墒牵l是人類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共同體的多數成員呢?無疑是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而不是人類。因此,如果道德最終目的是增進人類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共同體的每個成員的利益,那么,當人類利益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發生沖突、不可兩全時,就應該保全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它們是多數成員)的利益而犧牲人類(人類是少數成員)的利益。

可見,認為“道德終極目的是增進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的生物中心主義理論無法擺脫反人類主義的結論:“寧愿殺死一個人而不愿殺死一條蛇”乃是其應有之義。它所包含的這種激烈的反人類的結論,顯然意味著這種理論必定是謬誤。因為無論如何,道德畢竟是人類創造的:難道人類創造道德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反對自己而自取滅亡嗎?所以,道德終極目的不可能是增進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而只可能是增進人類的利益。

誠然,人類創造某些道德規范的直接目的,確實是為了增進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例如,人們曾制定或認可這樣一些對待動物的道德規范:“當忠誠服務于主人的老狗不能再提供服務時,主人不應該殺死它,而應該供養它直至它死亡?!薄爱斄⒂袘鸸Φ睦像R死亡時不應該吃它的肉,而應該好好安葬它?!边@些特殊的、具體的道德規范的直接的起源和目的,顯然在于老狗和功勞馬的利益,而不在于主人的利益,顯然是為了老狗和功勞馬的利益,而不是為了主人的利益。但是,這只是道德的特殊的、直接的起源和目的,而不是一切道德的普遍的起源和目的,更不是一切道德的終極的起源和目的。一般說來,每個道德規范都各有其特殊的、與其他規范有所不同的直接的起源和目的。但在這些起源和目的之中,無疑蘊涵著一切道德規范的共同的、普遍的、終極的起源和目的。舉例說,“不應該使動物遭受不必要的痛苦”的道德規范的特殊的、直接的起源和目的,是為了增進動物的利益?!皼]有恰當的道德理由不應該毀滅花草的生命”的道德規范的特殊的、直接的起源和目的,是為了增進植物的利益。這些道德規范所包含和表現的道德的普遍的起源和目的,顯然是“保障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共同體的存在發展”和“最終增進人類的利益”:保障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共同體的存在發展是道德的直接的普遍目的;增進人類利益則是道德的最終的普遍目的,亦即道德終極目的。

總之,道德的特殊的、直接的起源和目的,可以是為了增進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但道德的終極的起源和目的,則只能是為了增進人類的利益。道德目的是衡量一切行為善惡的道德標準:道德的特殊的、直接的目的是道德的特殊的、直接的標準;道德的終極目的是道德的終極標準。所以,“為了增進動植物的利益”等道德的特殊的、直接的目的便是道德的特殊的、直接的標準;而道德的終極標準則只能是道德的終極目的:“增進人類的利益”。這樣,一方面,當人類與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一致時,便應該遵循道德的特殊的、具體的和直接的標準,便既增進人類利益又增進動植物的利益,甚至應該為了增進動植物的利益而增進動植物的利益,如當老狗不能再提供服務時,主人應該繼續供養直至它死亡等等。但是,另一方面,當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與人類的利益發生沖突、不可兩全時,道德的特殊標準便不起作用了;這時,便應該訴諸道德終極標準——“增進人類的利益”,從而應該犧牲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而保全人類的利益。例如,當一只老虎與一個人相遇,如果不殺死老虎人就會被咬死,那么,不論這只老虎如何寶貴,哪怕它是世界上僅有的一只而人類大有過剩之虞,也應該殺死老虎而救人性命,因為只有增進人類的利益才是道德終極標準。再比如,人類如果不吃動植物,固然保全了它們的生命,卻犧牲了自己的幸福乃至生命:人類的幸福和生命與動植物的生命發生沖突、不可兩全。在這種情況下,人類吃動植物,固然違背了“增進動植物的利益”的道德特殊標準,卻符合“增進人類利益”的道德終極標準,因而是道德的、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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