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導論

一、階級分化與代際分裂

在過去的四十年里，公共養老金的改革一直是歐洲福利國家緊縮（the Retrenchment of Welfare State）的核心議題。人口老齡化和經濟增長速度的下降使得各國的養老金體系都面臨巨大的財政危機。而來自全球化和歐洲一體化的外部沖擊，更進一步加大了這個福利體系面臨的壓力。在福利國家的所有社會支出中，養老金是最大的一部分開支，一般都要占到總福利開支的五分之一到二分之一，GDP的5%到10%。養老金開支已成為福利國家財政危機的主要原因，所以也就成為大多數政府調整福利體系的主要目標。然而，養老金縮減對不同個體產生了不同的福利影響，所以改革也引起了大量的政治沖突，帶來了尖銳的政治經濟問題。

如圖1-1,1988年與2000年預測趨勢圖比較，各國2000年的養老金占GDP的比重較1988年預測急劇下降。盡管存在橫向的差異，但各國二十年間在養老金領域的福利縮減已經成為事實。如此巨大的福利調整，必然引發激烈的分配政治沖突，人們不禁要問：在這些福利縮減背后，社會中哪些特征人群的福利受到了影響？這些人群為何未能采取有效的政治行動來抵制這些損害使之利益受損的改革？各國國內的政治分化與沖突形式是相似的嗎？為什么有時以階級為基礎的工會是抵制縮減的主角，而有時工會卻默認甚至配合政府縮減政策？為什么在有的國家特殊代際的養老金游說團體活動頻繁，而在有的國家卻幾乎看不到這樣的政治活動？

圖1-1 公共養老金開支預測（占GDP百分比）

數據來源：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ion and Development（OECD）, Reforming Public Pensions, Paris, OECD,1988; Economic Policy Commitee, Budgetary Challenges Posed by Aging Populations: The Impact on Public Spending on Pensions, Health and Long-term Care for the Elderly and Possible Indicators of the Longterm Sustainability of Public Finances.Brussels: European Commission,2001．線圖改編自M. Schludi, “The Politics of Pensions in European Social Insurance Countries”, MPIFG Discussion Paper,2001, p.10。

注：本趨勢比較圖主要列舉了意大利、德國、法國三個國家，還列出OECD國家平均值、瑞典作為參考；未加入相對處于最低水平的英國數據。

雖然養老金改革的獲益者和受損者之間的政治沖突一直存在，但是主導這些沖突的政治聯盟的特點卻在不同的時間和地點迥然不同。也就是說，養老金問題造成的社會分化各不相同。在養老金改革的政治經濟分析中，關于政治沖突中到底是階級分化還是代際分裂起主導作用的辯論由來已久。階級分化觀以收入高低來劃分界限，認為養老金的改革主要是高收入者與低收入者的沖突；代際分裂觀則以年齡高低來劃分界限，認為隨著老齡化的發展，沖突已經變成了老年人與年輕人之間的沖突。那么，為什么有時階級分化主導，而有時代際分裂主導呢？換句話說，政治沖突中的社會聯盟到底是依據什么來劃分界限的，這是本書的中心問題。

總的來說，本書將通過關注福利國家社會內部的家庭養老（family support for the elderly）來修補這個認識缺口。如果家庭養老強度較高，那么養老金體系的代際不平等就會被家庭內的福利轉移部分消解掉，家庭外的階級分歧更容易成為政治斗爭的主題。如果家庭養老強度較低，家庭之間不存在明顯的福利再分配，那么代際不平等更容易在養老金改革中爆發沖突。這個分析方向的探索對于養老金政治乃至福利國家緊縮的政策分析具有新穎的啟示意義，它揭示出社會中形成的、以影響政策制定為目標的不同政治聯盟主要是由福利國家社會內部的家庭養老的強度所決定的。簡單地說，當養老金改革影響到福利體制中不同代際的個體時，該個體最終會采取哪種立場，取決于個人在家庭內部轉移福利的可能性。

下面，本章先梳理階級理論與代際邏輯的相關文獻，再介紹和評價從制度主義出發的理論綜合。然后，再從“家庭—國家”的視角提出一個瓦解這種傳統理論分歧的新假設，并由此推導出一個演繹模型。在此基礎上，再進一步概括出對不同形式的社會聯盟的理論預測。在這個過程中，本章強調在老年保障中家庭與國家福利角色的相互混合（the welfare mix between family and state），正是這種混合導致來自家庭內部的關系決定了個體對國家養老金改革的態度，并最終影響到不同社會聯盟的形成。最后，本章將對全書的安排做一個簡要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