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典重溫:徐梵澄隨筆
- 徐梵澄
- 4字
- 2019-11-26 14:51:41
序論摭菁
《行云流水》序
時間過去很快,轉瞬又是兩三年了。記得前年在柏林遇見伯商兄,那時他仿佛忙于經濟學博士論文和考試,然而不憚和我們幾個弄文藝的人時常來往。見過幾次面之后,客套少了。往往閑談過幾句,便說:“喂!昨天我又讀了一首××的詩……”
北歐的歲月,春夏很好。燃燭似的栗子花和燈籠似的木筆,皆足以吸引東來游子的心。秋冬卻很有些陰沉,風雪多,白日短。歐洲人自有他們文化上的遺傳和習慣,于他們自己的生活,有精神方面的調和和高尚的境地。然無論一個怎樣能深入歐洲社會的東方人,往往不免隔膜,微微有一些落寞和壓迫之感。當然,德國民族教育程度頗高,于東方人的待遇是很過得去的。我們都沒有受到什么侮辱或欺凌,然總不能毫無間然地彼此“相忘于江湖”。
是我們不能忘記自己呢,抑是我們于祖國文化眷戀太深?大家都在青年,對祖國的期待和懷念,是多么熱烈呵!秋之日,冬之夜,各人工作之余,不約而聚集起來,談論的材料,自自然然地歸到中國東西上面了。往往幾個人同看一份國內寄來的報紙,或誰帶來的一本中文書。也啜著綠茶,故意用毛筆寫寫字。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時光未免有些寂寞,也仍然是很好的。各自有著頗嚴重的“盛業”,然有共同的精神方面的娛樂與調和,聊以自別于喝啤酒而大肚的德國人。娛樂異于荒忘,消閑并非懶惰,大概于人生懂到稍深一點的人們,是知道這方面之重要的。

朱偰(左五)與朱自清(左二)、馮至(左一)、徐梵澄(左四)等人在德國。
因為這班朋友彼此的趣味和對人生的態度是大同小異的,所以甲喜歡的詩,乙未必不喜歡,丙做的東西,丁也未必反對。大家都好像很有些努力于創作,于是閑談之中,不但“喂!又讀了一首……”而且“又寫了……”了。
寫東西最有成績的,要算伯商兄。他的確努力!論文之外有詩歌,詩歌之外有小說,小說之外有散文和翻譯……
時間過得真快,轉瞬伯商兄已經得到學位而且也“摒除絲竹入中年”了;不知不覺,這班朋友都先后回國。回想當時情景,真是做夢一般。然而又何嘗能夠系住呢?過去的悲感和欣歡!于是伯商兄在他歸國這一年的盡頭,將他的作品收集起來,印成一部《行云流水》。
其實發表東西,便是于作者自己最好的敦促。以期寫出更好的作品,意義在過去,也在將來。而此書之為此書,不但是他個人和在那一些辰光幾個人之為幾個人的紀念,也是在貢獻于國人。此中幾篇記述都是很忠實且真切地寫歐洲風土的文章?!白筇珱_三都,殊為不備。”文筆很和諧而且清麗,所寫的小說也很動人,至如一些舊詩,雖然功力還不太深,然在這書里看來,正如疏干上添的幾朵胭脂似的紅梅,也顯得更嫵媚了。
在這一年將盡的寒天,偶爾陪著伯商兄烘“文化燃料”,也如往日同啜著綠茶,一面看著他校完的稿,他便提到作一篇序。這似乎是“義不容辭”的,便略略說出這本書之作成,以明作者在歐洲寫成的文學作品,并非偶然而是的確可珍貴的。只可惜往日的心情,現在漸漸有些朦朧而且遺忘,青春無可奈何地過去。是的,它的確是過去了。
季湄 二十一年(1932年)十二月廿七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