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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西塞羅

西塞羅(Marcus Tulius Cicero,公元前106—前43年)是羅馬著名的雄辯家(演說家)、政治家和哲學家。出身于騎士家庭,年輕時學習過修辭學、法學、哲學等。在哲學方面,先后師從斯多亞派和柏拉圖學園派哲學家。訴訟的屢次成功給他帶來巨大聲譽,他成為站在羅馬雄辯實踐和雄辯理論頂峰上的人物。

一 修辭學理論中的美學思想

作為羅馬第一雄辯家,西塞羅的美學思想首先體現在修辭學理論中。為了深入理解西塞羅的修辭學理論,有必要簡略回顧一下希臘羅馬修辭學發展的總背景。修辭學是關于公開演講的藝術,亦可譯為“雄辯術”或“演說術”。它是語言藝術的科學。在世界上沒有一個民族像古代希臘人和羅馬人那樣重視修辭學。修辭學起始于公元前5世紀的大希臘時期。它的奠基者是智者派哲學家,他們高度評價詞語的力量及其說服力。柏拉圖雖然反對智者派,但是他并沒有懷疑修辭學的藝術價值,而是想說明修辭學對知識和倫理學構成了威脅。亞里士多德和散步學派則把修辭學和邏輯學、辯證法結合起來。希臘羅馬的著作,無論哲學著作還是歷史著作,甚至醫學著作都包含著修辭學的某些特征。修辭學是希臘羅馬精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希臘羅馬人甚至認為修辭學比純粹的聲樂和純粹的器樂更富于音樂性,難怪有人把修辭學稱為“希臘羅馬真正的音樂”。

西塞羅在希臘傳統的基礎上,依據自己的實踐經驗,形成了一套修辭學理論。在他的修辭學理論中,“合式”是一個重要的概念。這個概念存在于希臘美學中,它的希臘語是prepon,西塞羅用拉丁語decorum來表示,它在羅馬美學中得到特別的強調。所謂合式,指的是秩序、適度、始終如一、和諧的結構和適宜的組合,合式就是美。這和藝術模仿自然的看法有關,因為大自然中一切都那樣合式,模仿它的藝術也只有做到合式才能夠美。西塞羅在《論雄辯家》中寫道:“我們看到,為了平安和安全整個世界由于大自然而這樣安排:天是圓的,地處在中間,憑自身力量平衡地支撐著。太陽圍著它轉,逐漸重新上升;月亮或盈或虧,接收陽光;五顆星體以不同的速度、沿不同的方向在同一空間中運動。一切是如此勻稱,以致極小的變化都會造成紊亂;這種秩序有這樣的美,甚至無法想像還有比它更美的形式。”西塞羅:《論雄辯家》,第3卷第45章第179節。他在《論職責》中有一段話說得更醒豁:“軀體美以四肢適宜的組合吸收我們的視力,并用各個部分彼此優雅的協調使我們的視力感到愉悅。與此類似,一切言談舉止中的合式以秩序、適度和始終如一而引起稱贊。”西塞羅:《論職責》,第1卷第28章節第98節。后來,合式成為賀拉斯美學中最重要的概念,它像一根紅線貫穿于他的《詩藝》的始終。西塞羅把物質可感的、天體在其中作永恒的往復運動的宇宙看作為最高的美,以及他要求藝術具有合式的品質,符合希臘美學關于宇宙美和把藝術看作為有機整體的看法。

修辭學旨在增強雄辯和文章的說服力、感染力,使它們在更廣的范圍內傳播。這涉及到藝術的功能問題。西塞羅指出,藝術的功能在于模仿真實,雖然真實都優于模仿,但是它不足以有效地表達自己,所以需要藝術的幫助。同時,西塞羅也重視藝術對人的愉悅作用:“如果我們捫心自問,使用各種詩格的目的何在呢?那么,我們回答說:為了愉悅聽眾。”西塞羅:《雄辯家》,第60章第203節。藝術的這兩種功能是由藝術的理性內容和感性形式產生的。“既然對事物和詞語的判斷在于淵博的知識,而聲音和節奏的裁判是耳朵,既然前者屬于智慧,后者屬于愉悅,那么,在前種情況下理性出現在藝術中,在后種情況下感覺出現在藝術中。”同上書,第49章第162節。藝術既需要有教益的理性內容,又需要愉悅知覺者的感性形式,兩者不可偏廢。藝術的說服教育功能和娛樂功能相結合,藝術的理性內容和感性形式相結合,這仍然是沿襲希臘羅馬美學的傳統。

西塞羅的修辭學理論還涉及到藝術家的天才和技藝、靈感和訓練的問題。他高度評價天才和靈感,認為“沒有一個偉大的人沒有神的靈感”。西塞羅:《論合式的本質》,第2卷第66章第167節。不過,西塞羅一點也不菲薄技藝和訓練,對于它們的重要性他同樣說得十分肯定和堅決。在藝術創作中堅持天才和技藝相結合,是希臘羅馬美學一貫的思想。在藝術模仿現實、藝術作品的合式、藝術功能、藝術創作中天才和技藝的關系等問題上西塞羅基本上采用了前人的觀點,同時他也有創新的地方。

西塞羅的創新首先表現為,他對美這個概念作了更精細的區分。他把美分為威嚴和秀美,前者是剛強的美,后者是溫柔的美,從而賦予它們以明顯的倫理色彩。他寫道:“因為有兩種美,一種是秀美,另一種是威嚴,我們應該認為秀美是女性美的屬性,威嚴是男性美的屬性。”西塞羅:《論職責》,第1卷第36章第130節。對美的這種區分,不僅適用于男性和女性,而且適用于自然和社會中不同形態的美,以及藝術中不同風格的美。這避免了過去比較空泛的美的概念,有助于更準確、更深入地把握審美對象,對以后的美學研究和審美欣賞產生了重要影響。

作為修辭學家,西塞羅對詞義的辨析具有天生的敏感,他仔細地分辨了作為美的同義詞使用的一些詞語在含義、色調上的差異。在他的著作中,“美”用pulchritudo表示,“秀美”用venustus或venustas表示,這兩者之間有什么區別呢?西塞羅在使用美這個術語時,指體現在和諧完善中的美,例如人體的和諧美。它也可以表示體現在完善的藝術作品中的美,或者宇宙美,以及精美雕塑的美。它還表示視力可見的、某個對象中的美。至于“秀美”,那么,它指能夠使視力愉悅、給感覺帶來快感、產生一種優雅的美。美確認完善、穩定,而秀美是對不那么完善的美的一種沖動性的、暫時性的反應。由此,秀美更多地適用于女性美,而不是男性美。盡管男性也可以是優雅的。秀美也指那樣一種精致的藝術作品,它在瞬間令人醉迷,而很快就不再提供智慧。

主張雄辯和藝術風格的多樣化,是西塞羅美學理論的又一特點。對藝術中合式的強調并不導致藝術風格的刻板化和單一化。相反,西塞羅屢次談到藝術的創新和風格的多樣化。他說:“雕塑藝術只有一種,米隆、波里克利托和盧西帕斯都是這門藝術的杰出代表,但是,你不會愿意看到他們中的任何人失去自己的風格。”在繪畫中,“藝術和規則是一致的”,不過,畫家宙克西斯、阿格勞芬、阿帕萊斯“彼此都不相同”。西塞羅:《論雄辯家》,第3卷第7章第26節。在“言語和語言”中這種多樣化更是驚人,西塞羅列舉了很多希臘羅馬作家,或“華麗”,或“簡潔”,或“機敏”,或“深沉”,或“溫婉”,或“平穩”。他稱贊雄辯風格的多樣性,指出:“我們看到,有多少個雄辯家,就有多少種雄辯。”同上書,第3卷第9章第31節。

西塞羅還闡述了美感的個人直覺性,并且高度評價作為主要的審美感官的視覺和聽覺。人在欣賞美的過程中,無需借助理性思考和概念分析,在瞬間就能直接作出對象是否美的判斷,在不知不覺中產生美的享受。西塞羅用“直接感覺”、“自然感覺”和“無意識的感覺”等術語來說明美感的直覺性和直接性。詩的勻稱的結構雖然是“由藝術理論發現的”,然而是“由聽覺本身無意識的感覺規定的”。西塞羅:《雄辯家》,第60章第203節。

二 折衷主義美學

除了作為雄辯家形成了修辭學理論外,西塞羅另一個最引人注目的特點是他在哲學傾向和思維方式上的折衷主義,這也表現在他的美學理論中。在哲學上,西塞羅的目的不在于建立一個獨立的哲學體系,而在于以拉丁語闡述希臘哲學,給希臘哲學以一種羅馬解釋。

西塞羅的折衷之中也有獨創,這特別表現在他關于藝術創作描繪內在形象的觀點上。希臘美學主張藝術模仿現實。根據這種理論,藝術家在創作中以現實存在的人和物為對象,當然也允許虛構,只是虛構要逼真。雕塑家菲底阿斯的雕像無與倫比,他是按照現實原型創作的,然而,西塞羅認為無論菲底阿斯的雕像多么美,無論他創作所依據的現實原型多么美,我們仍然能夠設想出更美的形象,這就是存在于藝術家心中的內在形象。畫家和雕塑家在創作時,其實并不專注于他所依據的現實原型,而是常常凝視自己心中的內在形象,內在形象指揮著他們的雙手去創作。西塞羅的原話是這樣的:“我堅決認為,無論在任何別的種類中,都沒有一種東西會如此美,以致會超過最高美。任何一種別的美都是最高美的類似物,就像面模是面孔的類似物一樣。最高美不可能由視覺、聽覺或者其他感官來把握,我們只可以通過思維和理智理解它。例如,我們雖然沒有見到比菲底阿斯的作品更完美的雕像,然而我們仍然能夠設想出更美的雕像來,以及比我們提到的那些繪畫更美的繪畫來。畫家本人也是這樣做的,他在創作朱庇特或者米涅瓦時,不去旁顧他可能描繪其面貌的那些人,但是在他的理智中有一個最高的美的形象,他凝神觀照它,驅動自己的雙手按照它去創作。”同上書,第2章第8節。

西塞羅在西方美學史上第一次提出了內在形象的問題,并用對它的模仿代替對現實的模仿。內在形象不是感性存在,它是人心中的理想,藝術家在創作時觀照它,并把它體現在藝術作品中。西塞羅的內在形象說明顯受到柏拉圖的理式說的影響。他隨即解釋道,柏拉圖把內在形象稱作為理式,理式是永恒的。但是內在形象畢竟不同于理式。理式是一種客觀的、形而上學的存在,而內在形象存在于主體的意識中,這時候主體成為理想的載體。內在形象具有內在內容,主體不斷地與它相比照。這種內在性的根源來自于斯多亞派。因為希臘美學側重于對世界和美的客觀理解,而斯多亞派美學側重于人的主觀感覺和體驗,從主觀體驗描繪客觀現實,西塞羅折衷了柏拉圖學說和斯多亞派學說,形成了內在形象的觀點。這種觀點的價值在于,它強調了藝術家在創作中的能動作用,避免了藝術家在模仿說中的被動地位。

西塞羅的折衷主義也表現在對美和效用、功利的關系的看法上。柏拉圖不承認效用、功利就是美,當他把美看作為審美范疇時,效用比美要低得多。在某些場合下,西塞羅的觀點和柏拉圖相類似。他以神殿的建筑為例,來說明美和效用的關系:“卡庇托林神殿和其他建筑物的這種山墻不是為了美、而是為了需要而建造的。”西塞羅:《論雄辯家》,第3卷第3章第10節。神殿山墻之所以具有特殊的形狀,乃是為了發揮功利效用:使雨水從屋頂兩翼快速流淌。這樣看來,效用和美不是一回事,它們甚至是對立的。這里可以看到柏拉圖的影響:力圖從美中剔除功利因素和物質因素。

然而,另一方面,美和效用在西塞羅又是同一的。“石柱支撐著神殿和門廊。不過它們的效用并不多于威嚴。”同上書,第3卷第45章第179節。在西塞羅的概念中,威嚴和秀美是美的兩種不同形態。支撐重物是石柱的效用,然而它們在發揮效用的同時也顯得美。同樣,在卡庇托林神殿山墻的效用后面也蟄伏著美。可以設想在天上建造卡庇托林神殿,如果因為那里不下雨而把山墻取消,那么,神殿也就沒有任何美。美和效用的同一性還表現在語言和人的軀體上。西塞羅寫道:“但是在大多數事物中,大自然本身不可思議地安排了這一切,與此類似,在語言中具有最大效用的東西恰恰具有最大的威嚴,或者甚至常常具有最大的美。”“現在注意一下人或者其他動物的形狀和姿態吧,你們會發現軀體的每一部分都是完全必要的,而整個形狀是藝術地、而非偶然地制造出來的。”同上。

在西塞羅以后,雄辯藝術發生了重要變化。羅馬帝國時代學校雄辯教育發達。當時占統治地位的雄辯教學法由另一位著名雄辯家昆體良在他的《論雄辯家的教育》一書中加以闡述。昆體良贊同西塞羅的理論,但是已經不可能像西塞羅那樣把雄辯活動和政治活動結合在一起。僅僅注重掌握語言技巧的學校把修辭學變成了一門純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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