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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美國刑法
  • 儲槐植
  • 10455字
  • 2019-12-20 16:56:13

第二節 美國刑法的憲法限制

美國刑法的憲法限制,即憲法對刑法的限制。對刑法的限制,指國家刑罰權要受限制。刑罰權體現在刑事立法權和刑事司法權上。刑罰權是非戰時期國家手中最厲害的權力。刑罰猶如雙刃利劍,用之得當,利國利民;用之失當,害民害國。用之得當的重要保證是刑罰權不得濫用,刑罰權受制約的積極意義正在于此。權力不受制約必定走向腐敗,這是一條社會規律。對刑法進行制約有多種途徑,憲法限制是首位。

如前所述,美國憲法規定了某些犯罪并授權國會制定刑事法律,另外,憲法對州和聯邦政體的刑事立法也設置了某些限制。這些限制可以歸納為三類:

(1)憲法本文中對刑事立法提出的禁止性條款,第一條之九和十禁止國會和各州通過追溯既往的法律和剝奪公權的法案;

(2)憲法修正案第一條、第二條、第五條、第八條和第十三條中宣布的憲法權利不受侵犯;

(3)正當程序條款對制定刑事法律的內容、形式和語言的限制。

在歷史上,剝奪生命、自由和財產的刑事制裁一直是專制統治的方便工具,封建統治者運用刑罰只是為了維護他們自己的利益,不是達到合理的社會目的,所以制定和適用刑法是沒有限制的。美國憲法對制定刑事法律的限制正是吸取了歷史的教訓,是資產階級革命的產物,是社會的進步。有些學者認為,保護(社會)權利最得力的工具常常也是侵犯(個人)權利最厲害的手段,刑法就往往如此。給制定和適用刑法設置合理的限制,其基本哲學思想在于:只有在“兩個保護”(保護社會利益和保護個人利益)取得平衡的基礎上,刑法才能發揮最理想的效能。所以,對刑法的憲法限制并不是“有利于犯罪”的消極因素,而是發揮刑法的制裁力并防止刑法被濫用的積極保障。防止刑法被濫用,可以通過多種渠道來實現,最重要的還是法律本身的保障。美國憲法要求刑事司法活動根據這樣的憲法原則進行——未經正當法律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以及每個人都應受到法律的平等保護。

一、刑事立法的特別憲法限制

(一)禁止剝奪公權法案

美國憲法第一條之九(3)以及第一條之十(1)禁止聯邦國會和各州議會通過“剝奪公權法案”(Bills of Attainder)。

英國歷史上的“剝奪公權法案”允許對想像犯有叛逆罪和其他該判死刑的重罪者剝奪公民權;由于公民權被剝奪,不僅隨之喪失了職位、稱號和財產(動產和不動產),而且也喪失了要求接受正常司法程序審判的權利,因此實際上就是允許不經審判而直接處以死刑。這是明顯的獨裁專橫,而且實際上使立法機關行使最高治權,可以拋開司法機關及其正常程序來行使司法權。作為資產階級革命產物的憲法當然要禁止這種專制的“剝奪公權法案”。根據憲法的基本精神,不僅禁止不通過正常司法程序處死刑,而且也禁止不通過正常司法程序處其他較輕的刑罰。

根據1867年美國最高法院在一個判決中的解釋,“剝奪公權法案,就是立法機關制定的不經司法程序而直接處以刑罰的法令”。

1946年,美國最高法院的一個決定被認為具有里程碑意義。有三個人因為從事“顛覆”活動而被按照國會的一項法令開除了公職。最高法院認為,立法機關在它的權限內可以制定開除公職的規范,但是它不能把這個規范適用到該受法律譴責的行為還沒有經過審判的那些人身上。因為這個立法機關規定的“處罰”(此處“處罰”概念大大寬于英國早期法的“處死”)未經司法程序,所以被認為是違反憲法規定的“禁止剝奪公權法案”。1950年、1951年、1954年和1972年,最高法院都作出過類似1946年的決定。

根據憲法第一條和第三條以及第五條修正案的精神,“剝奪權利”和“沒收財產”不作為刑罰種類(對叛國罪犯剝奪公權終身是憲法允許的)。《紐約州刑法典》第六十條(30)民事處罰(civil penalties)規定:“法院可以在有罪判決中依法作出沒收財產、暫停或者吊銷執照、開除公職或者其他民事處罰和適當決議。”把沒收財產和剝奪權利作為有罪判決的附帶部分并由法院宣告的“民事處罰”,這是美國許多州的做法。

(二)禁止追溯既往法律

追溯既往法律(Ex Post Facto Laws)就是許可對該法律頒布以前的無罪行為追究責任的法律。追溯既往的法律不符合“先喻后行”的公正理念,不利于社會生活的穩定和民權的保障,因此這種法律也就成了資產階級革命的對象之一。

美國憲法關于禁止立法機關通過追溯既往的法律的規定,要求作為犯罪來控告的行為必須在實行這種行為時就被法律規定為犯罪,排除法律的溯及力。這一原則的必然結果是,一項已被廢除的法律不能作為對其廢除生效之后的“違犯行為”進行定罪的根據。

1798年,美國最高法院在一個判決中對追溯既往的刑事法律下了這樣的定義:“(1)凡許可對該法通過以前的無辜行為追究刑事責任的法律;(2)凡許可對該法通過以前的犯罪按加重情節追究刑事責任的法律;(3)凡改變刑罰許可對該法通過以前的犯罪按較重刑罰追究刑事責任的法律;(4)凡改變證據規則許可對該法通過以前的控訴一方負較重證明責任的案件現在按較輕證明責任進行追訴的法律。”前三項屬實體刑法,第四項是訴訟法(證據法)。

禁止法律溯及力的規定,就時效而言,究竟是指犯罪行為的實施時間,還是犯罪結果的發生時間?假定某被告人對被害人實施致命打擊的日期是2月1日,2月10日一項加重懲罰殺人傷害行為的新法生效,被害人于2月15日死亡。究竟應按新法還是舊法處理?1856年有個法院決定認為,禁止法律追溯既往規定的理論基礎是,法律正義在于行為前的警告,因此上述案件不適用新法。

憲法禁止法律追溯既往的規定,通常被理解為是對刑事法律而言,并不是對民事法律,雖然民事法律中也可能有追溯既往的問題,但它按另外的理由來處理。

憲法禁止法律追溯既往的規定,通常被理解為“加重不得追溯,減輕不受此限”。這就是說,新法頒布以前實施的某一犯罪行為按舊法處罰較重,而新法處罰較輕的,適用新法。這樣做主要是出于政治考慮。

憲法禁止法律追溯既往的規定,通常被理解為是對聯邦的和州的立法機關制定法律而言,法院的決定不受此限。1913年,美國最高法院在羅斯上訴案中明確地表達了這個看法,因為憲法禁止法律追溯既往的條款規定在第一條“立法權”里,而第三條“司法權”里沒有這樣的規定。但是,1964年美國最高法院在鮑伊上訴案決定中改變了以前的觀點(最高法院不受自己判例約束),認為:“如果州的立法機關被憲法禁止通過追溯既往的法律,那么必然相隨的是州的最高法院被憲法正當程序條款禁止借助司法解釋達到相同結果。”實際上,這種主張不能廣泛地被適用,因為美國法律制度的歷史基礎是判例法,判例法的核心是遵循先例(stare decisis),因而溯及力不可能被判例法完全排除。例如,一個下級法院今年10月審理去年10月發生的一起犯罪案件,它可能援引今年2月上級法院的一項同目前審理的案件非常類似的判決作為自己的判決理由。所以,對法院判例追溯既往的禁止不會像對法律追溯力的禁止那樣廣泛與嚴格。

二、行使憲法保護的權利不得定為犯罪

憲法修正案第一條、第二條、第五條、第八條和第十三條規定了保護個人的言論、結社、集會、宗教信仰自由的權利以及備帶武器的權利;規定了不得強迫被告人認罪;規定了禁止殘酷的和非常的刑罰,禁止奴隸和強迫勞役。這些憲法保護的個人權利經過相當一段歷史時期通過司法解釋都有了發展變化。這些權利有時受到限制,有時得到擴張。這些權利中的任何一項都不能被說成是絕對的,實際上每一項權利都是特定社會背景下對沖突利益的司法權衡的產物。

(一)第一條修正案

美國憲法第一條修正案清楚地禁止制定任何剝奪公民的宗教信仰自由、言論出版自由、集會請愿自由的法律。最高法院在一系列決定中指出,第一條修正案規定的各項權利也適用于各州。

在刑法領域里,常常涉及把以特殊方式行使這些憲法權利的行為規定為犯罪的那些法律。雖然憲法保護言論、出版自由,但是最高法院在1925年的一個判決中指出,如果這種自由產生“明顯的和現實的危險”,那么國家就可以“干涉這個權利”。“明顯的和現實的危險”就成為國家干涉行使第一條修正案保護的權利的標準。1941年,大法官布萊克說:“明顯的和現實的危險”是一個工作原則,“只有當實質罪惡是非常嚴重的和高度現實的,言詞才能被作為犯罪來懲罰”。如果第一條修正案保護的自由權利沒有達到“明顯的和現實的危險”的地步,國家予以干涉,就是違反憲法。據此,最高法院于1972年在一項決定中認為佐治亞州的一個法律違憲。該法律規定:“在沒有受到挑釁的情況下,當面對他人使用……辱罵性語言,會引起擾亂治安的……構成輕罪。”

國家不侵犯公民的和平集會的權利;同時,國家確實有責任維護公共秩序,因而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調節這個權利(1972年加利福尼亞上訴法院的判決詞)。

(二)第二條修正案

憲法規定:“出于維護自由國家安全的必要,人民備帶武器的權利不受侵犯。”控制使用武器的法律以及如何解釋第二條修正案的含義和范圍,一直存在著爭論。這種爭論在里根總統遇刺后更趨激烈。一方認為,為合法目的備帶武器是憲法保護的權利,國會不得通過法令來侵犯公民的這一權利;另一方認為,槍支管制法律對國家行使治安權(police power)是必要的和合理的。目前,美國法律上對私人武器的控制主要在于:禁止持有或攜帶無執照的武器,禁止無執照者在州際販賣武器,購買武器前30天應向警察局申請登記。

許多美國人認為,第二條修正案在制定憲法時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今天的社會背景已經大大不同于200年以前的情況,私人武器過多美國民間的私人武器達到平均每4個人有1支槍的數量。,防衛的益處抵不上殺人的害處。美國的殺人犯罪率達萬分之一(1982年)這樣的驚人高度,不得不承認同槍支管制太松有十分緊密的聯系。1982年,《新聞周刊》的一次民意測驗表明,有60%的美國人贊成制定比較嚴格的槍支管制法。到1982年春,全國有400個大小城鎮通過了類似伊利諾伊州的莫頓小鎮于1982年初制定的槍支嚴控法規,舊金山市長認為最好采取全國統一行動來嚴格限制私人槍支。反對意見也很強大,例如,“全國步槍協會”就有近200萬積極活動成員“堅持和維護”憲法第二條修正案。在這方面,資本(軍火商)的力量是不可忽視的。1982年3月,佐治亞州的肯尼索小鎮通過了一個不平常的法令,規定每戶戶長必須備有一支槍,以便保衛自己的家庭免遭罪犯襲擊。有人認為這是對伊利諾伊州莫頓小鎮早些時候的法令的抗議。可見,制定一個全國性的嚴格管制槍支的法律是很困難的。

(三)禁止強迫認罪法律

憲法第五條修正案規定:“在任何刑事案件中不得強迫任何人證明自己犯罪。”禁止“強迫認罪”(compulsory self-incrimination)這項權利來自英國普通法。這一權利被認為是人類爭取自身文明化的產物,它有助于保護思想自由,免受政府的思想追訴。這項權利也叫作“沉默權”(the right to remain silent)。在刑事訴訟中,證明犯罪的責任由控告一方承擔,由此得出被告人有沉默權的結論。

(四)禁止“一案再審”(double jeopardy)

憲法第五條修正案規定的同一犯罪不得兩次受審判的法律原則,可以追溯到希臘和羅馬法(如6世紀查士丁尼《學說匯纂》第48卷),教會法規中也有類似說法:“上帝不會兩次懲罰同一罪孽。”到13世紀中期,英國普通法中也確定了這個原則。在當代,它已作為基本人權之一被規定在許多國際性文件中,如《人權宣言》等。在美國,除聯邦憲法外,還有45個州的憲法也規定了這個原則。

一案再審和幾個主權國問題。最高法院在一個決定中指出,一案不再審的聯邦規定,不僅適用于聯邦司法區,而且也適用于各州。這是以同一個主權國為前提的。就是說,同在聯邦司法區里或者在同一個州里,不能對同一案件兩次起訴。但是,這個決定并不解決兩個主權國都有權管轄同一案件這樣的問題:兩個不同的州,或者聯邦和某一州都有權管轄某一個案件時,能不能對同一案件兩次提起訴訟?1959年,最高法院同時在兩個決定中重申了1852年最高法院決定中第一次宣布的聯邦制雙重主權原則(一個州的公民同時也是美利堅合眾國的公民),認為這種情況下對同一案件相繼由州和聯邦起訴是合憲的。緊接著最高法院的決定之后,美國司法部長發表了如下政策聲明:“在州起訴之后,對同一案件就不應再進行聯邦審理……除非有不可辯駁的理由。我們應當盡力同州和地方當局合作到底,聯邦和州都可管轄的案件究竟在何處審理取決于最好的公眾利益。如果這個辦法能被州和聯邦司法當局以合作精神所接受,那么對同一案件就很少會再次提起訴訟。”1959年4月6日《紐約時報》。二十多年來的司法實踐基本上按照這一政策精神辦理。

(五)禁止“殘酷的和非常的刑罰”

殘酷的和非常的刑罰(cruel and unusual punishment)被憲法第八條修正案禁止。最高法院在決定中認為這條修正案不僅涉及法院的判刑,而且包括監獄犯人的處遇和生活條件。

1688年,英國《民權宣言》已把禁止殘酷刑罰作為基本法律的組成部分,其初衷是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當時斯圖亞特王朝的刑訊拷打和野蠻刑罰,諸如頸枷刑、砍頭、挖內臟、四馬分肢等。禁止殘酷刑罰原則在殖民時期的立法和多數州憲法中就有體現,此后又被吸收進憲法修正案。

刑事制裁的方式總是同一定的體現為價值觀念和道德標準的社會文化緊密相連的,因為刑罰度(刑罰的量和質的統一)本身就是一種文化形式。盡管一個犯罪事實(如殺人就是把人殺死)千百年不變,但是由于社會文化不斷發展,對這個犯罪的制裁方式就會隨之不斷變化。而且,對西方刑事司法制度的研究表明,刑事制裁方式同刑事訴訟方式之間存在著內在的聯系,刑罰越嚴厲則刑事訴訟越自由化——限制性規定少,隨之被告人訴訟權利也少。例如,1765年布萊克斯東估計英國的死刑法律條款有160個,1821年死刑條款增加到200左右。當時英國的死刑罪條款遠遠多于歐洲大陸國家刑法中的死刑罪條款例如,1789年法國革命前,死刑條款達115個;1810年刑法典雖然保留某些殘酷的執行死刑的方法,但是死刑罪已大為減少,不及革命前的一半。,與之相應的英國的刑事訴訟制度也比給予被告人較多權利(至少在理論上)的其他歐洲國家的訴訟制度自由得多。基于這種背景,英國人以極大的興趣注意18世紀中期在歐洲大陸上發展起來的人道主義刑罰學說。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一書中提出了刑罰輕重與犯罪大小相當的刑罰適度理論。伏爾泰推進了這種思想。人道主義刑罰理論被表述得更為完整的是意大利刑法學家貝卡里亞的《論犯罪與刑罰》(1764年)。貝卡里亞的刑罰理論基本上就是同犯罪性質相一致的、適度的、確定的和速決的刑罰理論。

由于受到大陸學者的鼓舞,威廉·伊登在1771年發表了他的《英國刑法原則》。他根據人道主義刑罰理論,把刑罰視為威懾力量,而不是報應手段。在這一理論影響下,英國廢除了一些過時的法規,并且對其余法律進行了修改和補充。當然,影響最大的法律改革家是邊沁。他的功利哲學是個人主義的,他的刑罰思想是主觀主義的。但邊沁的刑事責任理論是進步的,他認為只有證明被告人已認識到行為的結果(具有犯罪意識)才能讓其負刑事責任。刑罰對犯罪人的個別威懾和對社會的普遍威懾是他在《道德與立法的原則以及刑罰的基本理由》(寫于1775年前后,發表于1811年)中所闡述的刑罰學說的核心。在社會輿論的壓力下,在法律改革派的推動下,英國議會在1829年對一些較輕的罪(如某些侵犯財產罪)廢除了死刑。在改革中意義最重要的事也許是拋棄了“犯罪只能用死刑來抑制”的思想,于是死刑適用范圍漸漸縮小。

美國最高法院對“殘酷的和非常的刑罰”的較早的解釋是“不必要的殘酷與痛苦”,“非常”是對“殘酷”的修飾性詞語,而不是獨立的一項內容。

大法官菲爾德在1892年的一個判決的反對意見中擴大了“非常的刑罰”的概念,他認為第八條修正案旨在“反對一切同所指控罪行明顯地不相當的過長或過嚴的刑罰”。

首席大法官沃倫在1958年一個判決意見中說:“本法院很少解釋第八條修正案的精確內容”,此內容不是靜態的,而是從“不斷發展的標志著成熟社會進步的體面標準中吸取它的意義”,這條修正案的“基本概念是人的尊嚴”,目的是為了維護“受到文明處遇”的原則。

1977年,最高法院在一個決定中認為,出于維護紀律的目的對中小學生的體罰是許可的,并不違反憲法第八條修正案。

(六)禁止奴隸制和強迫勞役

1865年頒布的第十三條憲法修正案規定:“合眾國境內或者屬合眾國管轄區域內,不準有奴隸制或強迫勞役的存在,唯用以懲罰犯罪者不在此限。”聯邦或州立法機關制定的有悖于這一規定的任何法律均屬無效。根據1944年和1971年最高法院的解釋,這條修正案不僅針對國家,而且也適用于構成奴隸制或強迫勞役的私人行為。

最高法院認為征召服兵役、強征公差、強迫支付贍養費等法律、法令是合憲的,但要求精神病院的病人進行并無治療價值的強制性勞動是違憲的。

監獄犯人明確地被排除在第十三條修正案的范圍之外。雖然監獄當局可以要求被判罪的犯人從事勞動,但是在刑事案件中對貧困被告人用監禁勞動來償付訴訟費則構成憲法禁止的強迫勞役。同樣,如果不是罰金與監禁并處,而是單處罰金,那么這種情況下的罰金就不能因為貧困的被告人付不出罰金而改處監禁。

三、正當程序條款限制

“正當程序”條款(“due process”clauses)有兩類:首先是實質性限制,它限制立法機關制定刑事法律的權力;其次是程序性限制,它涉及刑事法律的形式和語言。合眾國憲法和州憲法都有“正當程序”條款。“正當程序”的政治內容遠遠超出它的字面含義。

(一)實質性限制——危害公眾、私權和身份

美國憲法第五條和第十四條修正案都作了這樣的規定:未經正當法律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第五條和第十四條分別適用于聯邦和各州。這一憲法規定被認為是對立法機關確認什么行為構成犯罪的總的政策性限制。

刑法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雖然在一種形勢下刑事法律可能側重于保護個人利益,在另一種形勢下可能側重于保護社會利益,然而要求受到刑罰制裁的行為不僅對個人而且必定對社會具有侵害性是確定不變的。因此,刑法干預的是那些侵害個人利益同時也侵害社會利益的行為。這里的問題在于,哪些侵害類型以及侵害達到何種程度的行為才應受到刑罰制裁。或者說,還沒有達到刑法干預程度的侵害行為就不應當使之犯罪化(criminalization),即不應當被立法機關認定為犯罪。否則,就在實質上違背了憲法“正當程序”條款。

另一個問題是,某種行為僅僅涉及私人之間的利害關系而并不侵害社會利益。對此美國最高法院1965年在格里思沃德上訴案中提出了“私權”(right of privacy)理論,認為這種行為屬于私權不應當被犯罪化。因此,最高法院在本案決定中使一個把傳播避孕工具消息定為犯罪的州法律失去效力。最高法院在許多決定中還認為,憲法修正案諸如第一條、第四條、第五條、第六條和第九條等特別規定中的某些邊緣性東西都含有“正當程序”的內容;凡缺乏可查明的社會危害的私人活動不應當在法律上規定為犯罪,這也是一種“正當程序”實質性限制。私權并沒有明顯地規定在憲法中,而是《人權法案》的邊緣性半影(penumbra)即半明半暗、似見非見的東西。,是憲法明文規定的特別權利保護的擴大解釋與運用。最高法院對某些色情案件、墮胎案件和吸大麻煙案件以“私權”理論為根據而認為無罪。還沒有判例表明,最高法院把“私權”理論運用到那些所謂“無受害人犯罪”(victimless crimes),如賭博、賣淫、通奸、持有麻醉品等案件中去。

最高法院認為,法律把那些根據人的身份和狀態(如流浪、吸毒成癮、慢性酒精中毒)規定為犯罪是不合刑法目的和基本原則的。刑法懲罰的是人能控制的自由意志行為,而所謂“身份罪行”(status criminality)則是身份和狀態,并不是可控制的意志行為(即使形成目前此種狀態的開初階段含有可控制的意志行為)。懲罰身份犯是違背“正當程序”條款精神的。

州法院(州上訴法院和州最高法院)常常根據更為具體的理由,如沒有明確規定行為人主觀心理狀態等,認為某個法律的某些條款違背“正當程序”憲法精神,從而宣布這些條款違憲。

憲法第五條和第十四條修正案一直按照刑法的目的和基本原則來解釋,因而最高法院采取了使那些同刑法目的和基本原則不相符合的刑事法規失效的政策,這就是“正當程序”條款對刑事立法的實質性限制的基本含義。

(二)程序性限制——刑法的形式和語言

1.刑法的形式——法制原則

刑事立法的兩條法制原則是:法無明文不為罪(nullum crimen sine lege),法無明文不處罰(nulla poena sine lege)。罪刑法定原則已普遍地被當代世界各法系所接受。這些準則最早見于羅馬法,19世紀的法國和德國刑法典體現了這些準則。英國大憲章里雖然沒有列入這些準則,但是大憲章確實建立了能達到相同結果的訴訟保障和原則。美國憲法里也沒有明文規定這些原則,但是它們在實際上被體現在上面已經敘述的禁止追溯既往和剝奪公權法案以及有關憲法修正案中,特別是由于“正當程序”條款的建立而使這些法制原則得到進一步的法理上的發展。

(1)法無明文不為罪。1820年,最高法院在威特伯杰案的判決中寫道:“是立法機關,而不是法院,確定什么是犯罪并規定它的刑罰。”問題在于,當法院面對一個有害于社會但既沒有普通法又沒有制定法明文規定為犯罪的行為時怎么辦?根據法無明文不為罪的法制原則,類推出“特定犯罪”(ad hoc crime)是不許可的。但是,并不排除“合理的”法律解釋。正如大法官霍姆斯在一個判決中所說(1928年):“我們贊成法官不能補充刑事法律之所缺這樣的一般原則,但是并不存在任何禁止在解釋法律過程中運用常識作為說明法律明顯內含的規則。”至于法律解釋和類推適用二者之間究竟有什么重大區別,很難找到令人信服的答案。

(2)法無明文不處罰。它是法無明文不為罪的合乎邏輯的結論。刑罰不是犯罪的附加物,而是犯罪的一部分。有法律明文規定才有犯罪,因此不能超越法律施加刑罰。正如必須有規定某項行為為犯罪的法律意向的宣告,其刑罰也必須有同樣的程序來頒布。這一點是很重要的。而且,如果刑罰用作威懾力量,那就必須使公眾認識它。這個原則保證刑罰不能秘密判處,同時也保證不得處以殘酷的和非常的刑罰。

2.刑事法律的確定性——不得含糊其辭

刑事法律確定性的標準高于民事法律。任何犯罪都應當確定其界限。定義明確的刑法才能起到事先警告和預防犯罪的作用,同時也只有這樣才能保障公民的自由,使得公民在行為前就能確切地知道什么行為是法律許可的,不致因為法律含糊其辭而擔心行為之后可能遭到指控。最高法院曾經這樣描述法律含糊的危險性(1920年):“它留下了最廣闊的疑問,其范圍沒有一個人能夠預見,其后果沒有一個人能夠預測。”因此,正當程序要求刑事法律明確規定什么行為應受其管轄以及對這種行為處以何種刑罰。

“流浪”法規中的概念的不確定性并不是法律含糊的惟一例子。例如,某州刑法把盜竊罪分為兩類(輕盜竊和重盜竊)來判處刑罰,在盜竊罪一節中有一條款規定“偷狗按盜竊罪處罰”,但是沒有說明這種行為究竟屬于重盜竊還是輕盜竊。由于在這一點上含糊其辭,因此無法確定刑罰。

在判定某項法律規范是否“含糊”時,意見并非總是一致的。有些學者認為,測定一項法律是否含糊的標準是:具有普通智力的人能夠事先確定什么行為是被禁止的。下列論據常常被法院提出作為否決因含糊而廢除某項法律的要求:

(1)發現法律的結構是以避免不確定性的方式來制作的;

(2)發現特定的要求與意圖(有時明文寫在法律中)闡明了這項法律;

(3)發現其他相關的法律規范闡明了這一個不確定的法律規范;

(4)發現這項法律同已被認為確定的法律相比并非不確定。

不可否認,法律含糊本身能夠侵犯憲法保護的權利,特別是關于第一條修正案所保護的權利。例如,1965年最高法院在一個判決中認為,由于路易斯安那州《顛覆活動與共產主義控制法》語言的含糊和過于概括,侵害了上訴人的受到憲法第一條和第十四條修正案保護的權利。

四、法律解釋的規則

18世紀布萊克斯東在《英國法釋義》中說:“法律知識來源于經驗和學習,所以法官應當遵循前例(stare decisis)。……但是為了符合新的經驗,規則必須有例外,為了符合現實,先前的規則也可以作相反的考慮。……因而,除非顯然荒謬或者不公正,前例和規則必須被遵循。”此處所說“規則”包括制定法。美國大法官卡多佐說(1921年):“普通法不是既存的普遍有效真理的演繹,而是現實的具體經驗的歸納。……法官面臨雙重問題:首先必須堅持遵循前例原則,引用以前的判例;然后必須決定這個原則的變動與發展的方向和途徑。”因此,可以這樣認為,遵循前例這一普通法原則其實是兩極的中項。這兩極是:靈活會導致訴訟中的不確定性;僵硬則排除普遍的發展變化。可見,法律規范(判例和制定法)的被適用實際就是法律規范的被解釋。從哲學上看,法律規范是抽象的東西,訴訟案件是具體的東西,抽象和具體二者雖有同一性,但也有差異。法律規范基本上是過去的經驗總結,訴訟案件是現在的事實情況,過去和現在二者雖有聯系,但也存在不同之處。這就是適用法律離不開解釋法律的道理。

法律解釋既然如此重要,為保證法院在適用法律過程中的法律解釋合乎憲法,就應當受到關于司法解釋權的憲法限制。這種限制體現為以下一些規則:

1.刑事法律必須被嚴格地加以解釋,以排除刑事法律適用上的不公正。這一規則以這樣一些原則為基礎:法院的刑罰權由立法機關通過規定犯罪和確定刑罰而被賦予;關于什么行為構成應受刑罰的犯罪的公正警告必須事先被告知。

2.法院務必使指控為犯罪的行為處于所用法律詞義的普通常識的范圍之內,而不曲解這些詞義,除非這樣的適用明顯地違背立法意圖。

3.同一法律詞語用在不同場合,必須保持相同的解釋,除非通過起草說明或立法注釋明確表達出來的法律政策對解釋這類詞語另有明顯意圖。

4.如果一個罪名詳細規定了犯罪要件,法院只能按照這些要件來理解和適用法律。

5.如果一項法律在表面上意義不明確時,則:(1)這項法律的總體政策應當予以考慮;(2)普通法原則和定義具有決定作用,如果這項法律的立法機關無意取消這些原則和定義;(3)這項法律應當從有利于被告人這一角度去解釋。

6.同一項法律里的兩個不同部分在詞語表述上的顯著改變,表明立法意圖方面經過深思熟慮的差別。

7.根據“明定此一事物意味著排除另一事物”(expressio unius est exclusio alterius)這一法律解釋格言,如果一項刑事法律明確地列舉了某個原則的幾個例外情況,這就意味著不包括其他未列舉的例外情況。

8.根據“只含同類”(ejusdem generis)這一法律解釋格言,如果一項刑事法律在列舉了幾個情況之后跟隨著一個總括詞語,如“以及諸如此類”,那就意味著只限于包括未列舉的同類情況,而不包括不同類情況。

9.刑事法律不能被解釋為顛倒或者轉移被告人的證明責任。

10.不能把有利于控告的假設塞進一項法律,除非其中必須明顯地作如此理解。

上述刑事法律解釋規則,是為了限制法院借助擴展法律詞義來侵犯立法機關的職能,并且是為了不使前面討論過的法制原則遭到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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