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幾百米開外，倒是有一片茂密的小樹林，可惜豬老千卻不敢馬上過去，原因當然是自己被穿越到的這個萬惡的舊社會，這個等級異常森嚴的時代，一個人連穿什么顏色的服裝都因為身份地位不同有著嚴格的規定。

好死不死的是，翻身做了主人的李自成陛下為了彰顯自己對前朝太子的優容，讓豬老千穿了一件合乎其身份的緋紅衣袍，眼下自己要是朝樹林方向移動，這么鮮艷奪目的顏色想不引起韃子兵和吳三桂軍的注意都不可能，再說了，肚子上還特么的插著一支箭呢！

現在就是再怎么罵李自成也沒有用了，當然怨天尤人也從來就沒有什么鳥用。豬老千不敢耽擱，不得不忍著箭傷的疼痛緩緩撐起身子，用變得有些僵硬的手哆哆嗦嗦地握住插進腹部似乎還不算太深的箭桿，大口吸了口氣，憋住呼吸，雙手握住箭桿盡量保持住箭桿的平衡，咬緊牙關，手下一用力，“噗”的一聲，拔出了箭羽。

“啊！”

差點咬下舌頭，痛得渾身直打哆嗦，饒是豬老千作為一個老千多少還有些狠辣勁兒，也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拔出來的帶著自己肉塊和鮮血的箭桿，更顧不上傷口受到的二次傷害。

嘴里“嗞嗞”吸了幾口涼氣，發現腹部竟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往外飆血，心頭才算稍稍安定了些，動手就要脫下衣袍，卻發現腰上還纏著一條寬大結實的衣帶，更要命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開衣帶。

著急忙慌地摸索了半天，他才發現衣帶竟然是被一枚暗扣扣著的，心里不禁再次表達了對老天爺的不敬，知道時間緊迫，只好費力地去扯動這個被鮮血浸染，幾乎變成了死結的衣扣，結果急得滿頭大汗不說，一不小心用力過大，繃緊的身體一頭就撞到了旁邊已經變得僵硬的死人腿上。

撞得頭暈眼花還牽扯到了傷口的豬老千更是疼得差點叫喊出聲，憤怒憋屈的情感再也無法控制，他咬牙切齒地舉起無力的右手一拳拳地錘打在死人腿上，仿佛要把老天爺將自己無辜穿越的滿腔怒火都發泄到這個死人身上。

當然，死人才不會和豬老千計較，反倒把他的指關節震得生疼，豬老千卻沒有停手，而是使出了更大的力氣，完全把這個死人當成了老天爺的替代品，恨不得將這具尸體碎尸萬段，巴不得手里能有把刀馬上實現自己的心愿。

“刀？”

頭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仿佛一道閃電，照亮了豬老千因為剛剛穿越變得有些暗昧秀逗的大腦。豬老千心下大喜，顧不得慶祝自己的智力勉強恢復到了正常水平，馬上左顧右盼地在旁邊的幾具尸體上尋找起來。

根本沒有花多少時間，豬老千就在身旁一名順軍尸體的腰帶上找到了一把和后世匕首差不多大小的短刀，強壓下內心的狂喜，不管三七二十一，豬老千拿起短刀，輕而易舉地就將衣帶割斷。

順利解決一個難題之后，頭腦慢慢恢復正常的豬老千總算是脫下了這該死的衣袍，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想到白色也同樣引人注目，他就在這黑乎乎的泥地上抓了些泥土，往身上、臉上一陣亂抹。

覺得自己的偽裝工作做得很到位，又看那些騎兵距離自己還遠，豬老千心下大定，顧不上手腳發軟，就慢慢朝小樹林的方向爬去，手里還緊緊握著那把短刀，仿佛溺水的人在水里撲騰的時候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也不管有用沒用，無論如何也要緊緊抓牢再說。

可是才剛剛爬下山坡，豬老千就不得不趴在地上繼續裝死，一陣馬蹄聲響，突然從一個豬老千沒有關注到的方向，一隊騎兵從斜刺里沖了過來，還不到十幾個呼吸，便風一般從他的身前掠過。本來豬老千還暗暗發誓，要是被馬蹄踩在身上，哪怕是咬斷舌頭也絕不呼喊出聲，幸好老天爺沒有給他這種機會，因為即使是馬蹄從他身前一跨而過帶起的勁風，也讓他感到脊背上一陣陣發涼，心臟也控制不住地狂跳個不停。

等那些騎兵過去，豬老千稍稍偏轉腦袋，看見那些騎兵突然放緩了馬速，豬老千還以為是自己被發現了，那些騎兵恐怕就要回頭來收拾他，正惘然不知所措，卻發現原來是不遠處有個渾身血污的順軍士兵正顫顫巍巍地試圖站直身子，一名騎兵掄刀就要劈砍，卻被他的同伴喝住。

只見那個大聲呼喝的騎兵不緊不慢地從馬鞍上取下一張長弓，還故意打馬圍著那名順軍士兵繞了一圈，然后突然向前沖去，同時拈弓搭箭，只聽得“噗”地一聲響，箭羽精準射入那名順軍士兵的咽喉。就在中箭的順軍將倒未倒之時，另一名騎兵又飛快猛沖而來，一刀砍下他的頭顱，只剩下一具無頭的軀體，朝天噴著一道血雨，轟然倒下。那隊騎兵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嘴里還發出“……賽因……賽因……”的呼喊聲。

豬老千當然聽不懂他們在喊些什么，不過也知道這些應該就是韃子的騎兵了，他們一個個騎著高頭大馬，戴著髹漆纓飾胄帽，身穿鎖子戰甲，外面還罩著一件綿甲。有的手握長刀，背挎強弓，有的則在馬鞍上掛著弓弩腰刀，手里挺著一柄長槍，看著那些只穿了一件棉甲的順軍，在這個時代，這些韃子兵真可以說是武裝到了牙齒。

豬老千趕緊低伏下頭，一陣陣令人作嘔的強烈血腥味撲面而來，這片堅實的大地竟被人類的鮮血浸透，泥土也變得松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

等這些騎兵呼嘯著遠去，豬老千又繼續爬行，地上隨處可見的亂石更增加了爬行的難度，不是硌著手肘就是碰疼膝蓋，聽到一點聲響，豬老千更是嚇得趕緊趴伏在地，不敢動彈。

戰爭到底有多殘酷，生長在和平年代的豬老千從來無法想象，也沒有必要去想象，可是現在當他慢慢從倒地的一具具尸體身邊爬過，近距離地看著這些被刀具砍下還支棱著白骨的血糊糊肢體，被剖開胸腹還冒著人體熱氣的鮮紅內臟，被箭羽貫穿頭骨濺出的白生生腦漿，他的心里漸漸生出一股寒意，這股寒意一旦生發出來，很快就侵蝕了他的全身，像是將人拋置在冰天雪地里一般，把手腳也給凍得僵硬。

目標卻顯得那么遙遠，好像永遠也不可能到達。渴望溫暖的念頭讓豬老千想要放棄了，興許韃子兵不會發現他，興許沒有人會注意到他，興許……

興許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他反正已經死過一回！

可是，就這樣完了嗎？這被無辜穿越的生命就這樣毫無意義的結束？

一種不甘，一股怨恨的情緒，突然從他的心底里鉆出來，書上不是老說什么死人堆里爬出來，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嗎？能說這話的人好像都很牛叉的樣子，他如今不正是從死人堆里往外爬嗎？只要他也能從這死人堆里爬出去，還有什么可怕的！去他媽的李自成！吳三桂！還有滿清韃子！他豬老千既然重生到了這個世界，沒有別的本事，隱姓埋名遠走他鄉還是辦得到的，對了，想想看吧！一個失蹤了的前朝太子總要比一具冰冷的尸體更讓這些家伙寢食難安吧！

頭腦里突兀產生的一絲報復的快感似乎給了他一些勇氣，身體求生的本能也讓他機械地繼續爬行著……

終于，豬老千總算爬進了樹林，他小心翼翼地轉動著已經變得僵硬酸痛的腦袋四處打量，還好，樹林里靜悄悄的，同樣除了幾具恐怖的尸體，再也沒有一個活人。

回頭看去，此刻一隊騎兵已經踏上他剛才所在的那片山坡，一個手臂上裹著白布條的騎兵還用長刀挑起那件緋紅的衣袍，似乎在說著什么話，長刀上的衣袍在山風的吹拂下醒目地卷動飛舞，搖擺著……

從裝束上看，那些騎兵不像是韃子兵，他們身穿明軍戰襖，手臂上卻裹著一條白布，這些騎兵很可能就是吳三桂的部下，要是被這些騎兵發現，豬老千還不如被韃子軍殺死的好，對他來說，無論被誰發現，反正都難逃一死，可是在死前如果是被吳三桂的部下抓住，肯定還要被大漢奸吳三桂狠狠利用一回，那就太他喵的不好玩了。

豬老千趕緊低下身子，趴在樹林里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被那些站在高處的騎兵發現，就這樣等待著，直到看著那些騎兵下了山坡策馬離去，他才爬起身來背靠著一顆齊腰粗的大樹坐下，松了口氣。

一陣涼風吹過，林子里稀疏的樹葉颯颯作響，衣衫單薄虛弱不堪的豬老千不禁渾身發抖，箭傷的劇痛也不斷傳來，他輕輕揭開中衣，發現箭羽在肚子上留下的創口如同嬰兒的小嘴般，在自己的呼吸配合下慢慢地一張一合，不斷滲出暗紅色的鮮血。

看著這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多多少少懂一些醫學常識的豬老千倒是放心不少，血液是暗紅色的，表明體內沒有再出血，而且看著這鮮血的顏色也不像是中了毒箭的樣子。他以前在網上看到過，韃子的箭羽都是在馬糞里熬制過的，這樣看來，李自成把他推到吳三桂軍前當擋箭牌，反而是一件好事，否則，在這個時代，要是中了韃子用馬糞熬制過的箭，就算一時死不了，能夠活下去的機會也不會很大。盡管如此，豬老千也不敢大意，馬上又割下半截中衣拆成手掌寬的長條，做成后世繃帶的樣子，強忍著劇痛用力將傷口捆扎起來。

等包扎好傷口，天色已變得昏黑，氣溫似乎也越來越低，只穿著半截中衣的豬老千被凍得臉嘴發僵，牙齒打顫，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吧！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躺著一具只剩下半邊腦袋，腦漿流了一地的尸體，尸體身上穿著一件打滿補丁，凈是破洞的窄袖短衣。

豬老千愣了愣神，慢慢朝尸體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