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穿著小廝衣服的顧長安，眉頭微動，伸出手指擦過顧長安的后頸。

顧長安心里咯噔一下，如今她穿著小廝衣服，這個男人卻還是對自己動手動腳，難道對方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女子身份，要對自己……

指腹的粗糲劃過，顧長安激起一片顫栗，咬牙呸他一口，“登徒子！你給我放手！”

不過她話沒說完，對方的手指在她后頸一挑，扯開衣服，拉出一枚掛在紅繩上的玉佩。

“這是你的？”

男人聲音沙啞，是刻意壓低了不讓人認出來。

這枚玉佩是原主從小佩戴的東西，想來與皇宮脫不了干系。她也拿不準到底應不應該承認，只是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很，沒有回答。

男人手指在玉佩上摩擦，玉佩還帶著顧長安的溫涼體溫，仿佛有靈氣。

隨后，他嗤笑一聲，將玉牌扔進顧長安的衣領里。

顧長安氣得臉色發白，只覺得自己被調戲了一番。

禁錮在肩膀上的力道卻忽然松開，顧長安下意識反手揮過去，卻連男人的衣角都沒有抓到。

“你到底是誰！”

男人的眼神在月色下看不分明，仿佛蒙著一層霧，如同深淵。他視線緊緊看著顧長安，里頭閃過一些看不清也看不懂的情緒。身姿輕盈，半句話都不多說隱進夜色榮威一片。

顧長安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這是，走了？

才在這里大殺特殺，并且對撞見命案的自己流露過殺意的兇手就這么，走了？

顧長安把玉佩掏出來握在手心里，黑衣人分明是認得此玉佩，才會臨時打算放過自己。能夠認得皇宮之物，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顧長安瞇了瞇眼睛，視線掃過旁邊的一地尸體汗毛都豎了起來，腳下生風，也遠離了這片是非之地。

管他呢，只要自己擺脫了這個公主身份，愛誰誰。

皇帝前幾日召見說起和親事宜時她并沒有反駁，不過是想要皇帝放松警惕罷了。顧長安知道，凡是和權利身份掛鉤，必定是一趟渾水。她珍惜自己的小命，壓根就不打算摻和進去。何況還是作為一個毫無地位可言的和親公主嫁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在所有的歷史里，最吸引顧長安的，便是快意江湖鮮衣怒馬。

想讓她困在一方小天地相夫教子，真是妄想。

她很快找到另外一條路，與等在皇宮門口的小丫鬟接頭，重新進入牢籠，等待下一次逃跑的機會。

第二日夜，皇帝在御花園設宴，款待東陽來使，殷王。

顧長安作為殷王既定未過門妻子，自然要在晚宴中露面。早早就讓小丫鬟收拾好，帶著前往御花園。

還沒走進御花園，顧長安便停住了腳步。伴隨著小宮女的嬌笑，耳邊是一道爽朗的男聲。

顧長安冷哼一聲，渣男果然是渣男，身邊隨時都少不得女人。

昨日國賓館那一場大火，竟然連一點水花都沒激起，這殷王殿下該吃吃該喝喝，如今居然還有精神來皇宮撒野?？扇思倚拇笏帜茉趺礃幽兀?

顧長安施施然走進落座。此刻宴會上已經到了不少大臣，只皇帝還擺足了場面不曾出現。

顧長安視線掠過面前層層疊疊的人，落在貴賓位置的男人身上。昨日那人被一群鶯鶯燕燕包圍沒見到真容，今日一看，倒是不得不感嘆一聲皇族基因的強大。

這殷王殿下看起來年紀不大，面容俊逸，還帶著幾分風流，嘴角帶笑眼角含春，當真擔待得起一句瀟灑倜儻，風流不羈。

難怪能討這么多姑娘喜歡，倒是有花心的資本。

似乎是察覺到顧長安的視線，殷王也轉過頭來和她對視，舉起面前的酒杯隔空示禮。

顧長安沒搭理，自顧自轉過腦袋移開視線當做沒看見。

昨天這個男人說的比不上青樓妓女的人，就是她吧。

顧長安冷笑，還沒結婚此人就如此不堪，這更是加重了她要逃婚，擺脫和親公主身份的念頭。

只是下一刻，顧長安就又轉回了腦袋，把視線落在殷王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

殷王似乎沒想到她還會在看過來，愣了一下，又掛起一個笑容，手指捏著下巴眉目輕佻，挑選貨物一般將顧長安從頭看到腳。

顧長安在對方打量自己的同時，也在打量這個所謂的殷王。

她記性一向很好，如果沒有記錯。昨晚那個抱著姑娘上下其手的男人，左手虎口上有一道肉疤。

但是這個男人，別說左手，就是右手也沒有。

顧長安眼神閃了閃，如果不是此刻光線的問題，那么這個男人，很可能與昨天晚上那個，壓根就不是同一個！

只是這樣的想法到底是猜測，如果是他昨晚與那個黑衣人記錯了也不一定。

顧長安垂下眼眸，從果盤里捏起一枚葡萄。到底要不要去試探一番？只是這樣做，于她又有什么好處？這東陽殷王是真是假，又關她什么事？

反正她也不會嫁給他！

“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著莊嚴的聲音，顧長安思緒被打斷，跟著一道站起來向皇帝行禮。

算了，殷王到底有沒有玩一出偷龍轉鳳的戲碼，與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又不干涉自己的利益，他愛怎么玩怎么玩。

“眾卿平身——”皇帝對大臣的恭敬十分滿意，他視線掃視一圈，對顧長安招手，示意她上前去。隨后手一抬，宴會開始。

歌姬舞姬魚貫而入，身穿錦緞，紅綢掩面，隨著琵琶錚錚聲擺出一朵絢爛的花形出來。

“長安我兒，來父皇這里。”皇帝擺擺手，叫顧長安過去。

顧長安撇嘴，皇帝現在要她過去分明就是介紹殷王與她認識。說不定殷王看上眼了今天就可以圓房。畢竟，姜國已經等不起了。

她挪了挪步子，最后還是打算乖順一點，不要打草驚蛇。

她端著手，從大臣桌案后頭走過，思緒煩亂。為了利益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出賣，十多年的疼愛一夕之間化作泡影，快得讓人來不及做出反應。

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

一道金屬光芒忽然闖入眼眸，顧長安停下腳步，抬眼朝著光芒看去。只見原本千嬌百媚的舞姬中跳出三個姿態凌厲的姑娘，她們不曉得把軟劍藏在哪里躲過了搜查，如今紛紛拔出。刀刃在燭火下閃出銀白色的光澤，直指皇帝。

“狗皇帝！拿命來！”

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大臣都慌了，紛紛逃竄起來，皇帝身邊的太監丫鬟只來得及喊出一句救駕。

“來人！來人救駕！”姜國王上慌忙大喊，他也從那一句話里頭聽出來這三人的目標是自己，便急忙把身邊人抓來擋在身前。

皇帝還不能死，皇帝死了她這個公主就要變成亡國公主了！亡國公主在歷史里的下場，和和親相比都是半斤八兩。

顧長安立刻就想明白里頭的厲害關系，只是她距離皇帝位置可比那三名刺客遠多了，根本來不及救駕。身邊還有慌亂躲避的大臣，反而將她擠得更遠。

“給我讓開！”顧長安撥開一個擠到自己身邊的人，視線剛剛觸及皇位，卻只見到一抹血色。

“把刺客給我拿下！”

此刻禁衛軍已經到了，三名刺客對視一眼，齊齊把沾血的刀刃擱在了自己脖子上。

“微臣救駕來遲，請陛下贖罪！”禁軍頭領在皇帝面前跪下，吩咐人將那三名早已香消玉殞的此刻抬下去。

“還不快傳太醫！”皇帝渾身發抖，不知道是被嚇得還是氣的。他看了看身邊的殷王，又看向其余人，神色恐怖，“要是殷王出了什么差錯！你就是一百個腦袋都不夠償命！”

顧長安這才看清，皇帝身上雖然沾了不少血，倒是中氣十足。反而是旁邊讓太監扶著的殷王臉色慘白，捂著自己的腹部神情痛苦。

顧長安甚至在這一刻覺得荒唐。

費勁心力混進皇宮，沒能殺死皇帝就不說了，反而重傷了一個看熱鬧的外人？然后就自刎了？謝罪嗎！

不管顧長安現在想的是什么，這一次在宴會上讓人喊狗皇帝，還要殺了他的事都無疑是場鬧劇。

皇帝震怒，立刻傳人徹查此事，還將重傷昏迷的殷王安置在皇宮接受治療。

雖然覺得荒唐，但顧長安知道，有一句話皇帝說的很對，如果殷王在姜國出了什么差錯，別說禁軍，就是皇帝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賠。

第二天一早，剛梳洗好坐在案前的顧長安就接到圣旨，她親愛的父皇要她去沉檀宮寸步不離照顧殷王。

正好顧長安對殷王有一堆疑惑，于是將書本一扣，往沉檀宮去。

太醫動作很快，已經將殷王連夜包扎的嚴嚴實實。顧長安到他的時候，殷王正靠著軟墊在喝藥。原本風流的面容現在看上去有幾分可憐。

“殷王殿下?！鳖欓L安給對方福禮，視線卻在男人手上掃了一圈。虎口的確是沒有那道疤痕。

厲重殷笑了一聲，臉色卻是扭曲的，已然是牽扯到了腹部的傷口，“你是來賠罪的嗎？”

“長安何罪之有？”顧長安面色平靜，反問他。昨日看殷王傷得重，腹部全是血，沒想到竟然醒的這么快。

“本王來你姜國求親，反而被刺客所傷。難道你姜國不打算負責？”

“殷王如今的待遇，難道不是我姜國所負責責任？”顧長安視線在宮殿里環視，發現宮殿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離開，一個不剩。她倒吸了一口氣又反問道，“反而是殷王殿下，昨日不在國賓館好好待著，又是去了哪兒呢？”

本以為他會驚慌萬分，可厲重殷臉上卻沒有半點被拆穿的窘迫，甚至連遮掩解釋都沒有，這讓顧長安心生疑惑，卻見殷王薄唇輕啟：“哦？這么說，昨日火燒國賓館之人，就是公主了？”

顧長安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將視線緊緊盯著厲重殷，卻發現這個人神態輕松，肆意得很。她動了動眉梢，忽然伸手按向厲重殷的腹部。

厲重殷伸手蕩開她，眼里的邪笑都快溢出來了，“公主殿下如此熱情？”

顧長安揉了揉自己的手背，對方出手迅速力道十足，手中的藥碗連湯汁都沒有傾撒出一滴。

見此，她臉上帶出一個溫和活潑的笑容來，慢慢伸出手將男人的臉，從鼻子出遮擋開只露出一雙眼睛，“比不上殷王，前日夜里才見面就對本宮動手動腳?！?

這雙對自己流露過殺意的眼睛，顧長安就是再過十天都不會忘。

厲重殷竟然真的是拿了個假人在國賓館糊弄姜國皇帝，自己則是扮作黑衣人的模樣在工部外的小巷里大殺特殺。

當時捂得那么嚴嚴實實，如今卻連遮擋都沒有。顧長安不認為對方連善后都做不到，有勇無謀就讓自己察覺到他的身份。分明是無所謂。好像自己知道不知道，對于厲重殷來說，都不關緊要。

顧長安收回手，又對上了厲重殷的含笑臉，“你來我姜國，到底有什么目的！”

厲重殷從床上起來，站在顧長安面前。他身姿修長，卻隱含爆發之力。

厲重殷抬手撫上顧長安的臉，俯下身靠近她，一臉笑意的輕聲道，“當然是為了你啊，我的公主殿下。”

顧長安感受到厲重殷噴在自己面上的氣息，想到了那日在小巷里的事情，臉上一片臊紅。她往后退一步，啐他一口。

“厲重殷，你給本宮等著！”

她狠狠抹了一把臉，似乎要把這輕薄的殷王的氣息全部抹掉，鳳眼一瞪，甩袖離開。

這個男人沒臉沒皮，論起臉皮的厚度，她段位沒對方高。轉身的瞬間還聽到厲重殷的輕笑，仿佛情人間的低語，“長安，記得要再來看我啊。你來看一次，本王的傷就好一分。”

這個渣渣男人！

顧長安咬牙，厲重殷才到姜國就隱藏了行蹤在小巷里殺了人，只是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身份，竟然連半點水花都沒有激起。何況這人身手不凡，絕對不簡單。

自己到底，要不要管？

御書房里一片安靜，皇帝派人將顧長安叫來已半個時辰功夫，卻只坐在桌案前翻閱奏折，一言不發。

這是要給她這個最受寵愛的小公主一個下馬威啊。

她雙手交握，指尖相對，看起來十分恭敬。

“朕聽下宮人說，你不愿意去看望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