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諾晃晃蕩蕩地走在路上,酷暑帶著江邊特有的潮潤氣息從腳底升騰,樹上的知了拼了命地嘶吼著,“熱啊熱啊”,直吵到人心焦,真是一個悶熱的桑拿天兒。劉一諾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依舊漫無目的地在大日頭底下溜達,直到眼前飄過一個一身紅衣的美女,他的眼神突然如鷹隼般尖利了起來。
獵物出動了!不枉費他每日里在江景路來回逡巡。
江景路號稱是D城的香榭麗榭大道,顧名思義,是D城的富人消費區,奢飾品店云集,總算他劉一諾還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牢牢記住了檔案中一個不起眼的照片,里面有一張小小的購物小票,是一件來自意大利高奢品牌LORO PIANA的S碼女士羊絨大衣,即使劉一諾再直男,也能看出,這件衣服的size,與這位死者的體型不符。
好在,蹲守了這么多天,終于逮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眼前的男人黑超覆面,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夏季西裝卻遮不住那熟悉的身形,確然就是那個天天占據輿論制高點的——唐樂。
一個曲線玲瓏的嬌小女子緊緊依偎在他的身邊,正是方才從LORO PIANA里飄過的那個紅衣女子,女子一只手挽著男人的臂膀,另一只手上則提溜著大大的購物袋,遠遠看去,真是好一對璧人。
但是此刻的劉一諾眼中,卻只見這對璧人黏黏糊糊的,往不遠處紅色的瑪莎拉蒂走去,眼看就要開車走人,他趕忙跳到路邊一個招手,坐上了一輛出租車,緊緊地跟在了那輛拉風的紅車后。
D城環山而建,少見橫平豎直的大馬路,紅車一路左扭右拐,竟是上了山道,最后拐入一座氣派的別墅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劉一諾下了車,左右環顧著,此處大概是這座小區的后門處,未見拉風的門牌標志,但是,菜鳥新人劉警官卻知道,這里是D城無人不知的、最為高檔的、常年霸占D城地產業榜首的頂級別墅區——龍塘。
他頗有幾分無奈地撓撓頭,在D城念了幾年大學,對于這豪奢富人區龍塘他是久聞大名,沒想到今日得見,卻是因為盯梢。
“該怎么進去呢?畢竟住在這里的人也不大可能會點外賣……”
思忖未落,一抹黃色從他眼前飄過,外賣小哥頭盔上,某團外賣的logo格外炸眼。只見外賣小哥熟門熟路地摁了一下門鈴,門衛上同樣年輕帥氣的小哥應了門,二人寒暄幾句,外賣小哥就被放了進去,只留下眼前一個目瞪口呆的新人警官看直了眼。
“……我去,有錢人也點外賣嗎?家里沒廚子嗎?”他喃喃自語著,接著轉身,順著山道往下走去。
第二日,當劉警官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外賣小哥標志服出現在龍塘別墅區后門時,門衛小哥手持電棍,很是警惕地將他上下打量了半天。
“你是誰?小王呢?”
“是魏哥吧?魏哥您好,我是王哥表弟,他這幾天闌尾炎犯了,又怕被平臺處罰,所以不敢請假,找我幫他送幾趟,喏,18-B棟的”,劉一諾憨笑著,從身后拿出了一個包裹地頗為華麗的外賣餐盒。
門衛小魏狐疑地將他上下打量了幾番,而后摸出手機,走進門衛室里,五分鐘后,又走了出來,對著眼前的劉一諾輕笑著說了句“誤會”,而后便放了人。
沒想到竟然這么順利,劉一諾撫著自己狂跳的心,再次感嘆昨天自己的先見之明。
昨天,他閑庭信步地走出了龍塘的監控區域,一直走到了山下,在那里等待著方才的目標人物——外賣員王剛。一切比他想象中還要順利,他攔下外賣員,拿出警官證——那日他跟孫隊大吵一架,憤怒之下,就將警察證扔下拂袖而去,沒想到,第二日,那個警察證竟又掛回了他的門把手上?也許這就是天可憐見吧!他攥著那失而復得的警察證,暗暗下了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這一切真相大白。
此刻,他對著外賣小哥說明來意,并且塞給了他兩千塊錢,算做十日的工錢——盡管那是他自己僅有的一點積蓄,卻沒想到酷愛警匪片的外賣小哥一把拒絕了劉一諾的金錢,胸中騰騰升起的正義感壓倒了金錢的誘惑。
“我早就覺得那家人不對勁兒了,你說住在這么個地方的,誰家不配廚子?結果那家人就是怪,不配廚子也不讓家里開火,一天三頓光點外賣,我哪怕遲一秒都給平臺投訴我,要不是來山上一趟補貼高,老子早就不想接這兒的單了!”
“這種情況有多久了?”
“大概有一個月了吧?”
“哦……”劉一諾沉思著,旁邊的外賣小哥繼續喋喋不休。
“警察同志您放心,龍塘門衛那小子是我同鄉魏明,我就說您是我表弟,一切沒問題的,我一定好好配合您,幫您抓到罪犯,您放心就是,我嘴嚴著呢!”
于是,昨兒剛剛套好詞兒的二人,今兒先打了一個漂亮的攻守戰,而他也順利潛入了龍潭,哦不,是龍塘。
劉一諾平復了下心情,快步往18-B走去。
那是一棟聯排別墅,B棟在中間戶,一個小小的院子,隔開了他和里面的住戶,他瞄了一眼,院子中光禿禿的,只有一些參差不齊的荒草在蔓延,若非是手中的外賣單,他壓根兒不會想到,這荒蕪的院中竟然有人居住。
他清了清嗓子,摁了一下門上的門鈴,不久后,有個女人的聲音從門鈴傳出。
“誰啊?”
“您好,您的外賣到了!”
“放院門外就行。”
他答應著,而后如普通的外賣小哥一般,扭身騎上摩托車離開了。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他知道,院中的監控正對著他。
“警惕心可真強啊!”
他心里嘀咕著,卻一刻也不敢多逗留。但是,這么難得進來一趟,怎么能空手而歸呢?可是,這里四處是監控,該去哪兒呢?
他突然一抬頭,有了!
劉一諾壞笑著,將摩托車停在了那處,——公共廁所前,而后脫下了一身黃色的外賣服,躡手躡腳地,爬到了廁所前方十米處一棵高大的洋槐樹上。
D城水汽氤氳,植被向來豐茂,此刻又正值盛夏,那洋槐枝繁葉茂,此處乃是監控死角,有錢人想必沒有幾個閑到來公廁方便不是?而此處正對著18-B的大門,當真是最佳的藏匿與觀察之處。
劉一諾靜下心來,借著枝葉的遮蔽,遠遠望著18-B的動靜。
十分鐘后,一個女人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
賓果,賭對了,果然是那天的那個女人,這戶奇怪的人家,果然是唐樂!
女人身后,大門微微敞開,卻未見其他人出來,女人拿到外賣后,如一只倉皇的老鼠般,快速地跑回了屋內,大門哐當一聲,再次緊閉了。
華燈初上之時,那戶人家依舊悄無聲息,劉一諾卻心滿意足地從樹上爬下,結束了今日份的偵查。
而后的十天里,外賣小哥劉一諾風雨無阻地上門服務,與門衛小哥小魏也日漸熟稔了起來。而那戶人家卻如幽靈般,除了點個外賣外,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作息。
直到十天后的夜里。
那天,劉一諾如往日一般,盯梢許久,只見外賣拿進,再無聲息,半小時后,他爬下樹,正準備離開,卻見那屋里隱隱傳出一絲聲響。
不好!別墅后門是車庫,他們八成要走。
劉一諾不敢大意,悄悄從樹上爬下,將摩托車推到18棟的樓頭上,一處隱蔽的樹蔭下,這里是連通別墅區后門的必經之處,是相對隱蔽的一條小道,他們要是想低調離開,那大概率會走這里。他躲在暗處靜靜聽著,果然有汽車發動的聲音,從這棟樓的背面傳出,車燈一晃而過,是那輛紅色的跑車。
劉一諾不敢緊追,待那車開出了小區后門,他便戴上頭盔加速追去。
那車沿著山路在一路往上攀爬,劉一諾遠遠地追著,不敢開車燈,唯恐被對方察覺,饒是如此,他的摩托也突然沒了油,于是就這樣落在了后方。他只好扔下摩托車,徒步朝不遠處追去,等他呼哧帶喘地跑到半山腰時,那輛拉風的跑車正停在山道拐彎的空場處,而車上的兩人卻已不見。
劉一諾正在左顧右盼之際,聽到上方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響,一束隱隱約約的光柱朝這邊走來。
糟了,是那倆人回來了!
而此刻的空場上無遮無攔,只有他一個人傻兮兮地站在跑車旁。
光柱越來越近了,豆大的汗珠從他額上滴下,他伸出雙手擋在了自己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