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梅艷芳《似是故人來》,作詞:林夕
我十八歲那年,在老家縣城一中讀高三。對一個生活在HEB省的農村孩子來說,這意味著要把自己最虔誠的努力獻祭給學習。
早晨6點起床以后跑操半小時,然后吃早飯,8點準時上課,中午12點下課,吃飯休息一小時,就繼續上課,一直到晚上6點吃晚飯,7點再開始上兩節課晚自習,到9點下課以后還可以自愿多學習一小時。說是自愿,除了在縣城住的幾個走讀生以外,幾乎沒有人會回宿舍,都要熬到10點鐘才回去。
這樣的作息持續6天半,只有周日下午可以自由活動半天。用現在流行的“996”標準來衡量,我們很早以前就過上了8106.5的日常。不過畢竟那時候我們已經差不多成年了,所以大都能理解學校的安排,畢竟為了自己命運拼搏的機會,可能只有這一次。
那時候我還不像現在這么胖,只有160斤上下,每天的每個時間點都感覺很餓。
這里要額外介紹一下我們高中的食堂。它有5個打飯的窗口,外面是一大塊水泥地,上面搭著一片棚子,所以不能算露天,但是除此之外也什么都沒有,桌椅板凳全都沒有。我們要打完飯以后,蹲在地上吃。
食堂的飯菜自然不怎么好吃,通常都是熱過很多次的大饅頭,外加玉米粥或者小米稀飯,有三四種口味的炒菜可以選,包括芹菜、白菜、土豆或者蘑菇,只有極其偶爾的時候會炒一次蒜薹,同學們把這天稱為“蒜薹節”。不管什么菜,里面放的肉片都極少,而且大多數都是白花花的惡心肥肉,用的油也不是很正宗,常常帶著一股汽油味。
世紀之交的兩三年,差不多是農民負擔最厲害的時候,我那時候每個月只有300塊錢的生活費,大多數住宿的同學也跟我差不多。算下來,每頓兩三塊錢也就只能買一個饅頭,一份菜,一份飯而已所以高一和高二的時候,我們宿舍的7個人就一直合伙打飯吃,這樣最起碼可以多要幾種菜合在一起吃。
這樣湊起來吃飯勉強能讓我吃飽,但是沒辦法解饞,所以我們互助小組還會輪流到校門口的攤販那里買上一份有海帶絲、豆腐絲、煮花生米以及油炸辣椒的朝鮮涼菜。我那時候最喜歡的味道,居然是嚼炸辣椒籽的香脆,以至于連它的辣也可以忽略了。
更奢侈一點的話,還可以買校門口小飯店里賣的肉包子,五塊錢可以買到一籠屜10個滿口鮮香的豬肉大蔥餡包子。以今天的眼光看來看自然算得上便宜,但是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它們太貴了,如果我吃上一頓包子,就要至少兩頓飯吃大饅頭不吃菜。
但是到了高三以后,大家都覺得時間變得很緊,即使是三餐時間也不能浪費,畢竟大家有快有慢,一起吃飯的話還要等別人吃完一起刷桶刷飯盆,實在太浪費時間了。于是我們的互助小組就自然而然地解散掉了,我只能自己打飯吃。
好像是三月份的一個中午,我花一塊錢從食堂買了兩個饅頭,回到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因為今天不是蒜薹節,食堂的菜實在不值得花2塊錢去買,我就拿出了從家里帶來的自制芝麻醬,倒了一點在飯盒蓋子上面,用涼水洩開到散發香氣,再加進去一點鹽粒,用筷子攪拌均勻,便可以掰下一塊饅頭蘸著吃了。
平心而論,我覺得這樣的吃法至少比食堂的飯菜要好吃多了。
可是我正在專心致志對付饅頭蘸醬的時候,一聲清脆的驚呼在我的耳邊響起來:“晨風,你怎么吃這個呀!”
說話的是坐在我前桌的女生王瑩,她是一位家住縣城的走讀生,平時都是下課以后回家吃午飯,吃完飯再趕回來上課。但是到了高三以后,走讀生們為了節約時間,也開始帶便當盒在學校吃飯,吃完還可以學習少說半小時。
我不以為忤,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王瑩,開玩笑說:“很好吃的呀,不信你嘗一塊。”
沒想到她真的拿過我手里那塊剛蘸了芝麻醬的饅頭塞到自己嘴里,嚼了嚼咽下去說:“真的還不錯,你還挺會吃的嘛!”
我訕訕而笑,沒有回答。
她突然從自己桌上的便當盒里拿出一塊粉色的糕點,說:“我吃了你的東西,你也嘗嘗我的吧!”
我覺得跟她客氣也不合適,便接了過來,一口塞到了嘴里,一種又涼又甜的美妙滋味從舌頭上泛起來,嘴里含糊不清道:“好吃,好吃!”
王瑩笑了,雪白的臉蛋上露出兩個圓圓的小酒窩:“你這一口可真夠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