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04年7月29日,距離混戰已過去十五天,科雅市各項重建工作進入收尾階段。
算得上平靜的清晨,計逸凡照舊前往風一牽的房間送飯。他剛想敲門,卻發現門沒鎖。推門進入,風一牽并不在房間。
端著飯菜來到桌前,桌面攤著厚厚的手帳本。他把手帳本往里推了推,然后把飯菜放下。
『在錯綜復雜的明線與暗線之中,找到故事初始的那條,你會得到答案。』
一頁白紙上,工工整整寫著這一段。
風一牽進來時,正撞見計逸凡盯著自己的手帳本失神。
“你……”
聽到他的聲音,計逸凡猛地回頭,問:“你怎么知道這段話?風一牽,你是不是見過——”
“星紋旋廊。”他平靜地接過他的話,并問,“你以為那只是夢境嗎?”
面對他的問題,計逸凡并不能給出回答。視線里,少年一步一步后退,自己的眼皮也越來越沉重。
“你要去哪里?等等!”
他向前沖出想要抓住那人,卻最終撲空失去意識。芋兒驚叫出聲,急忙飛到他身邊。
……
“小凡,醒醒……小凡?”
迷迷糊糊睜開眼,計逸凡望著天花板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認出床邊的人。
“月魄……我怎么了?”
“風一牽對你使用了幻域系魔法。”
“那他人呢?”
“逃出去了。”野子面帶愁容說,“科魯種正在商議對策,因為無法確定他是否同其他病人一樣被影響。”
姚姚安慰道:“小凡,你好好休息,有我們在呢。”
而章奇松坐在一旁沉默不語,計逸凡看得出他心事重重,但現在不適合提出來。
“月魄,能幫我把桌上那本手帳本拿過來嗎?”
“啊?”明月魄回頭看向桌上,未動的飯菜旁確實有一本攤開的厚本子,他迅速取了遞給計逸凡。
內容是真的。計逸凡看著那一段話,眸光漸暗。
魚帶著術之不告而別,風一牽帶著秘密出現,一切似乎都在誰的計劃中。
沒有人能解答他這一切的因果聯系。眼神飄向窗外時,他突然感覺,天幕上的罡星流金鎖鏈像是束縛著他的繭絲。
“不對……”他甩甩頭。因為過于震驚,忘記魚昨晚來過。如果風一牽也曾窺見星紋旋廊,那是否代表,他也是改變結局的一個節點?
『凡星換明月,鏡林空回響,海風阻輕沙,四象協千音。』
腦子里一團亂麻——可惡……腦袋里嗡嗡作響的是什么?
“魷魚?”愛司特悠率先察覺計逸凡的異常,正當她準備提醒伙伴們時,警報聲再度響起!
眾人下意識展開防護罩,不過警報只響了一分鐘便停了。
他們剛想出去看一眼,圖子響一個群聊電話打來,語氣極為嚴肅:“所有人原地待命!是邊境恐怖武裝勢力的襲擊,成員均為非魔法種族。”
『魔法師不參與非魔法種族間的戰爭。魔法商不得向非魔法種族出售軍備。』
這是魔法師界兩條死規定,任何魔法師都不得違背!!!
“收到!”眾人回應完,退回房間守著。
計逸凡望著窗外漸起漸多的灰煙,愈發不安。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緊張的氛圍在圖子響再次來電后得到緩解。眾人收整好自己走出房間,抬頭發現罡星流金鎖外多了一層防護罩。
簡單的一場會議后,志愿者們重新分配分組,劃定工作內容。
由于計逸凡主動提出同明月魄換崗,章奇松不得不與野子交換工作。
路上,計逸凡抱著芋兒走在前面,眼神時不時瞟向章奇松。
“奇松,你不用擔心我的。”
章奇松卻鄭重其事地說:“我不擔心你,我擔心風一牽對你不利。”
尋人計劃圖蘭姐已經布劃好,他們的任務就是把外逃人員引到指定位置。他們找到風一牽的時候,他身邊正站著一位極限組織的成員。
“既然是來帶我回去,那就先抓到我再說吧。”面對他們,風一牽雙手揣兜,神情極為淡漠。
而那位極限組織成員很自然地退到一旁,他似乎并不打算參與。
倆人對視一眼,謹慎地盯著風一牽。風一牽摸了一下自己的銀色耳釘,當即閃現在倆人背后。
“那個地方不屬于我,恕我不能從命。告辭。”話音落地,倆人只感受到一絲涼風吹過耳垂。
下一秒,風一牽出現在十字路口。受恐怖襲擊干擾,此段道路的車流量大幅增長。他抬頭望向灰煙最濃的高樓,眸中冰霜愈加深厚。
這個世界,果然無可救藥——
他抬腳欲走,路旁停著的一輛紅色轎車的車門忽然打開,一根跳繩從中飛出,緊緊將他束縛。車上下來一個人,正是章奇松,而計逸凡截斷了他的后路。
風一牽皺眉不解。他們應該沒有習得空域系魔法啊,莫非情報有誤?
章奇松才懶得跟他解釋,收緊古怪跳繩,將他押上車。自此,計逸凡才松了一口氣。
本以為任務結束,哪知爆炸聲突然響起,熊熊大火沿著損毀汽車外泄的汽油漫延,很快便將他們所在的車輛包圍。
趁倆人失神,風一牽將身一扭,脫離章奇松的控制,又一個〔變小〕掙脫古怪跳繩。
計逸凡旋即奏響瑞鳳琴,〔音·擾亂〕。
風一牽反上前扭住他的雙腕,抬腳將他踹開后,又將手肘一頂,令瑞鳳琴擊向章奇松。
章奇松甩出古怪跳繩纏住瑞鳳琴,讓其落在車頂。
三人纏斗時,并未注意周圍環境。等他們回過神時,已然被大火包圍。
車輪碾壓鐵皮的聲音越來越近,他們有些辨不清方向。
三個水域系魔法陣接連亮起,水幕將烈焰與人體隔離。他們嘗試著找尋出路,雙方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系,只有眼神交流。
“呀呼——”
忽然一聲叫喊,一輛改造過的吉普車從火海中飛出,急轉彎沖向他們。
“小心!”
電光火石之間,計逸凡推開了風一牽,火焰在瞬間升騰吞沒兩人的身影。反射之盾護著計逸凡滾落到綠化帶旁,章奇松顧不得身上的燒傷奔過去。
而撞到人之后的吉普車伴隨著車上人們的狂笑聲揚長而去。
“小凡!小凡!!醒醒,別嚇我……”章奇松跪在他身旁,碰也不敢碰。
計逸凡忍著從肺腑傳出的強烈疼痛去抓他的手。〔滄瀾之淚〕自行出現,釋放濃郁的靈力治療他身上的傷。
“別亂動,我帶你回去!”
“他……”
“我不會跟你們回去。”風一牽爬起來,語氣依舊冷漠,“只有你這種傻子,才會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你!”眼看章奇松掄起胳膊就要上前揍他。
計逸凡急忙握住他的手,章奇松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后向前一步擋在兩人之間。
“我不跟你動手。”他壓制著怒火,瞪著風一牽說,“小凡再傻也比你這種人強。另外,你根本不配評價他!!!”最后一句,是吼出來的。
“走,回去療傷。”言罷,他引導全展開的反射之盾護送計逸凡。
“可是——”
章奇松打斷他的話狠聲道:“讓他自生自滅!”撂下這一句,他一邊看護著死黨,一邊聯系科魯種。
目送倆人離開,風一牽才轉身離去。是啊,一開始就該讓他自生自滅……在這世界上,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不現實一點,如何活下去?
科雅市第一精神衛生中心。
“怎么傷的這么重?”圖南為計逸凡做過全身檢查后,臉色極為難看。
“被車撞了能不重嗎?要不是我用反射之盾護住,他怕是要沒命!”
“奇松。”明月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別說晦氣話。”
“還不能說了?你把他推開倒不如一個懸浮魔法把車移開。”
計逸凡無力地解釋道:“當時情況太急……”
章奇松正要說什么,圖南搶先一步開口:“你的外護裝甲幫你治療了不少內傷。剩下部分輕微骨折的,已經接回去了。”
“我看干脆粉碎性骨折好。”
“奇松!”野子和姚姚同聲喝止他。
“接下來就是靜養——科雅市越來越不安全了,我同你們的帶隊教師商量一下,本次援助就到此結束。”
這一次,圖南是真的下定了決心。哪怕這個決定會讓衛生中心再度陷入人手短缺的處境,也絕不能讓孩子們再留在此地。
“子響,你跟我出來一下。”
“嗯,好。”
兄弟倆出了房間,屋內登時安靜下來。六個人的呼吸聲放得都很輕,生怕驚動誰。
計逸凡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于是開口:“那個,芋兒……”
“怎么,還有心思惦記這只小紅雀?”
聞聲,計逸凡才發現窗邊坐著一個人。她亮紅色的長發自然下垂,頭繩兩側的銀鈴和羽毛被夏風吹動。
見到她,他下意識看向掌心的同生契。
夙芋兒一邊撫摸抓著她手指的小紅雀,一邊說:“你好好靜養,我會幫你把風一牽帶回來的。至于能不能留住他,不是你我該考慮的問題,懂?”
“懂。”
聽到他的回答,夙芋兒滿意地點了點頭。她輕動手指,小紅雀便振翅飛回計逸凡肩頭。
看著它,計逸凡露出淡淡的笑容,抬頭再看窗邊時,夙芋兒已經沒了蹤影。
恐怖襲擊暫時停止,科雅市政府經過短暫休整后,其人員再度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
盡管明令禁止魔法師參與人類種內部紛爭,但是科雅市一半以上的居民來自其他種族。為保護本種族成員,各種族駐四季之城大使館已發布相關通知并執行部分措施。
四季之城的“四季”基本固定,四大城區的季節變化因各自的特性略有差異。
秋城區的夏夜就極為舒適。綠化帶的水泥臺沿上坐著一位黑發棕瞳的少年。他面色凝重且身上的靈息波動十分紊亂。
突然,他起身欲行,攥了攥拳頭又停下腳步。他靜立了一會兒,忽然轉身一拳狠狠砸向綠化帶里的松樹。
“鬧脾氣可以,但破壞樹木就不對了。”
聽到聲音,他偏頭,靜靜看著兩位伙伴朝自己走來。
“打一場。”圖子響走過來停下,向他伸出手毫無預兆地說,“言語宣泄不掉的,就用體力,像你剛才那樣。”
“我不跟你打。”他果斷拒絕。
“懦夫。”明月魄冷不丁一句,對他的刺激卻不大。他搖了搖手中的護腕型魔法器,問,“這樣打不打?”說完,分別給兩人戴上護腕。
“你干嘛?”章奇松象征性掙扎了一下,沒再多說什么。
圖子響:“你不就是怪自己沒保護好小凡嗎?這次只是意外,但你要連我都打不過,你就是真沒實力,保護不了伙伴。”
“……怎么打?”
見他答應,圖子響也不啰嗦,“只用本體域系中級以下魔法。”
“好。”
明月魄自覺退到一旁,喚出洲洲擔任裁判。
雙方拉開距離,拱手致意。
子響跟他一樣是輔助型,論實踐經驗,他比子響多。想著,章奇松率先發動攻勢。
圖子響抬手一招〔金·絞絲〕,將兩人封鎖在一方小天地中。沒等章奇松反應,他一套強勁的拳法打出。
好快的速度。
子響出拳什么時候這么狠了?完全不像一個成天泡在圖書館的人。
接連挨了幾拳后,章奇松才勉強把握節奏開始反擊。
不知何時,兩人都放棄了魔法攻擊,只在金絞絲限制的范圍內近身搏斗。
明月魄看著懸浮屏上護腕測出的兩人的各項身體機能數據,抬頭望著章奇松,很是頭疼。
“奇松啊……”
沒有外在的言語刺激,只有他一個人雜亂的回憶。
媽媽走后,爸爸帶他和榮崎杉回了老家海芋村。也就是那時,他遇見計逸凡——那個比他小一歲的靦腆卻獨立的男孩。
他不善言談,但很能干。
那時候村里一群小孩子在海邊玩,他和他就坐在一旁不言不語,直到夕陽西下,孩子們都走了,他們還坐著。
月亮出來時,他終于忍不住問他。
“你怎么不走?”
“我怕你出事。”
“能出什么事?”
“你不開心,已經好長時間了。”他很認真地說,“你姐姐擔心你,讓我幫忙看著。”
“她不是我姐。”
“我們該回去了。”
撞在一塊兒的兩句話只有本人聽得清。隨后,又是一陣無言。
“要回你回。”撂下這一句,他繼續睡覺。然而睡醒后的他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他的衣服。
“你不冷嗎?”他那時的語氣已經少了些許冷淡。
“你睡著了,比我更容易著涼。”
“笨蛋。”
“小凡!”
“爸爸!”
“哎呀,爸爸忙著海上巡邏回來完了,你哥也不知道出來找你。”計父趕忙脫下自己的衣服給計逸凡套上。
“哥哥忙著學習,我是自己出來的,沒告訴哥哥。”
明叔:“海邊風冷,你們怎么不知道回去啊?”
明嬸:“有什么話回家再問,別把倆孩子凍著了。”
“我可以自己走的。”榮崎杉想牽他的手被他避開。他根本不去在意其他人,自顧自抱著計逸凡的外套跟在計父身后。
……
聽到門的聲響,躺在病床上的計逸凡睜開眼,“誰?”
隨著他的話音落地,病房的燈被打開。
“唔……野子,你怎么來了?”
“送宵夜。順便來看看你有沒有好好靜養。”野子將飯菜放在床頭柜上,“這是愛司請杭源專門為你做的。”
“謝謝。謝謝大家這么照顧我。”
“那當然,咱們可是出生入死的伙伴。”
“對了,夙芋兒那邊有消息了嗎?”以她的身份,想找人應該很容易。
“這要問你啊——”野子抱臂而立,語氣有些不愉快,“她只跟你有交情。如果找到了風一牽,最先通知的也該是你,而非我們。”
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野子,你生氣了?”
“難道不明顯嗎?”野子反問他,而后解釋道:“我懂。你的惜命是建立在已知危險上,不主動去做危險的事,但也不能對未知的危險視而不見啊。”
“對不起。”
“道歉救不了任何人。”她嘆了口氣,接著說,“小凡,這件事你沒有錯,可你總是會攬起不屬于自己的責任……憐憫是你與生俱來的弱點……作為同齡人,我們都對這個世界付出過溫柔,但獲得的反饋并不相同,所以你要明白,人各有命,同道也可殊途。”
她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語重心長地說:“我說過,這世上才不會有什么異類,有的只是刻于生靈骨子里的偏見。異化魔法師所面臨的正是這種局面。事實難以改變,我們這些外人幫不了他。就像夙芋兒說的,他的去留,不該你我考慮。”
“我知道。我只是……唉,算了。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野子沒過多停留,關上燈、關好門,將時間留給他自己。她明白,這種性格上的東西是很難控制和改變的。可若不作出改變,便會困擾終生。
……
“浮躁的你根本無法制定正確的攻防路線,還要打嗎?”
被圖子響鉗制住,章奇松憤怒又不甘——他不清楚是對誰,但肯定有一部分是對自己。
見他久久不說話,圖子響便知道他暫時給不出回答。
明月魄趁機開口:“我們知道小凡在你心中的分量很重,但你不必因這次事件苛求自己。”
“我怕我會失去他。他明明可以不去找風一牽,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可他就是傻到拿自己的命去救一個不相干的人,就像媽媽那樣。”
“什么良善仁義都是鬼話!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而我,也做不到時時刻刻保護他。”
“……”
“自責如果能讓你好過,你大可以一直這樣下去。事實卻是,你不能。”看了這么久的戲,邪紋幻狐終于站了出來,“在桃花谷你想以死換我力量回歸時,我想計逸凡與現在的你是同樣的心情。”
當事人保持沉默。
“你們海芋村是盛產自責心強的傻魚嗎?”
“姑奶奶……”
“叫我女王。另外,我的力量不是讓你消磨時間用的,把它用到正途上,明白?”
“我也沒用來消磨時間啊——”見它狐眸微瞇,章奇松當即閉嘴。
“無意義的自責到此為止,接下來,做些有意義的事。”邪紋幻狐抬頭看向旁邊兩人,“你們兩個。”
突然被點名,兩人一激靈。
“帶他回去休息。”
“啊?哦。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