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算命的。

哪個大戶人家不信算命的？”

獨孤彧問起百無是怎么弄來的糧食的時候，百無那一副驕傲自滿，趾高氣昂的模樣還頗有幾分可愛。

腌制過的肉蠱會變成金黃色的樣子，真的就如同一塊軟黃金的模樣，綠妖藤泡過的任何東西都有一股子酸臭味，也正如此，那些腦袋里只裝的錢與現世平安的商賈富戶更加相信這是神仙賜下來的肉。

好似吃了真的可以刀槍不入，得道飛升一樣。

其實百無只是對癥下藥，怕死的同他說包治百病，絕戶的同他說天降神子，若碰上打扮妖艷的婦人邊說這玩意兒美容養顏，長生不老。

百無這不算是騙人，因大荒之人沒東西吃了只能吃它，若不然凡是在大荒住過幾年的人，統統活到了百年之上。

獨孤彧很是想夸這個古靈精怪的姑娘一句，可是如今她屬實沒有這個心情。

望著一整個院子里的糧食發呆。

“侯爺，你說怎么辦，糧倉放不下了，施粥出去嗎？”百無說。

漆雕如今還在昏迷不醒，按理說她不該抽開身，可是還有糧食的事情沒有解決，只好讓初妝守著漆雕。

初妝便是那個處處維護獨孤彧的小丫鬟，這是百無給人家起的名字。

“施粥？

不行。

照大街上扔吧，誰撿到了便是誰家的?！豹毠聫ο乱痪湓?，自顧自的回到屋中。

百無瞧著她的背影瞪大了眼睛，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如今北方這一片地區，幾乎全部都在鬧災荒，糧食比金子還值錢，怎么就您涿郡城這么不拿糧食當玩意兒？還往街上扔？

莫不是因荇以公子被抓了，這人腦子出了些什么毛病？

“唉，侯爺，您說清楚！

是不是往街上扔？”

獨孤彧與百無隔著一個雕花木門，她在里頭回應著。

“嗯，扔吧！”

“用包個什么東西嗎？”

“不用，你不是算命的嗎？怎么扔的銅板就怎么給我扔糧食！”

百無抿嘴挑眉，強忍著不讓自己喜形于色，這么輕松且體面的活兒交給她來干真的是再適合不過了！

“來人啊，給老子把這幾麻袋糧食抗到房頂上去！”

七手八腳來了幾個仆子，都盡數是書生模樣，只是那力氣確實大的有些驚人，幾十斤的糧食不搖不晃，不喊累也不出一滴汗的便給堆到了房頂上。

百無不知從哪里搶來了打更的鑼，一敲鑼捶震天響！如今正是中午時刻，萬家吃飯的時辰，一個個聽到了這個鑼聲盡數一人手里端著一碗飯便從家中探出腦袋來。

百無看著人到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模仿著獨孤彧平常她以為最桀驁不馴的樣子說話。

“咳咳——

涿郡城的百姓們！

咱們侯爺今兒大發慈悲，將贈大家百斤神仙米！這米吃了可不得了！青春永駐，無病無災！

不甚俊郎的小伙兒吃了它定然眉清目秀！不甚漂亮的姑娘，吃了它也當討情郎歡心！

什么鶴發老叟吃完咱家這個米，定然是腳底生風，宛若壯年！

各位！今兒誰搶到了便是誰的啊！”

百無徒手裂開一麻袋，將其架在房檐上，麻袋中的百米順著便淌了下來，底下一群如狼似虎的災民盡數趴在房檐之下眼冒綠光。

任是什么東西都用來接這個在一算命嘴里胡謅出來的“神仙米”。

“鐘魚侯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謝謝侯爺??！”

“再生父母！再生父母！”

“侯爺萬歲——不！叩謝侯爺！”

百無瞧著他們這鼻涕眼淚的橫飛的模樣，平生第一次這樣高興。眼神不覺一撇卻見獨孤彧已不知什么時候出了房門，正一臉淡笑的看著她。

“嘿嘿，侯爺怎么樣？”

“是讓你扔米，不是讓你騙人。”獨孤彧無半絲怒氣，眼睛里竟掛了一些百無看不懂的東西。

百無瞥眼看見了她手上拿著的燙陽劍，除非外出，若不然她才不會走到哪兒都拿那么重的劍。

“您去哪兒啊？”

獨孤彧頷首輕笑，不理睬她，抬步出了大門。

她看見的是一群災民因為一點米而感恩戴德，嘴上一邊夸贊著她，將她捧到了天上，又分出另外一張嘴來罵同他們強糧食的人。

她自知這一去可能會前功盡棄，這是她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民心，好不容易找到的千古一逢的絕佳時機。

可是若再與獸陵開戰，必定又是尸橫遍野，血滿大唐。

她還不想看到這樣的景象。

可是她確實看那個葉逢燈不順眼。

獨孤彧最后看了一眼百無，小姑娘不比她，她也許更能當好一個好人，可是這個世道，好人需得與壞人為伍，有目的的好才能活的長久。

她的眼睛如今還是清澈的。

江湖永比不上沙場，江湖之中多的是重情重義，沙場不同。

若有希望，獨孤彧希望這個久經江湖的姑娘眼睛永遠如同洛水河一般清澈，而不讓她舉著戰旗殺一個敵軍。

“侯爺！”百無站在房頂上喚了一聲。

姑娘抹去臉上的眼淚，她早就算到了，獨孤彧不可能永遠是鐘魚侯，這個決定就像是她的分叉口，若走對了，平步青云，萬人之上！

若走錯了，萬劫不復，尸骨無存。

獨孤彧回頭看看她。

“侯爺，我給你看著家，你早點兒回來！

帶著荇以公子一起?！?

獨孤彧沖她淡笑，她天生的笑模樣顯得有些凄涼。

她走過涿郡城的石路，兩方的建筑盡然是紅墻綠瓦，雖有些破舊，可依舊能看出這個古城當年是如何的人滿為患，繁華一時！

這是父親費盡心血護住的大唐江山。

父親說，站在涿郡城的城樓上能看到最威武的百萬雄師！那是所有人一輩子都奢求不來的場景！那時候宣武軍是多么龐大的隊伍，他們的吼叫聲宛若野熊一般！他們高舉的長矛上無不刻著“獨孤”二字！

獨孤彧特地去涿郡城看了看，她沒有看到父親口中的百萬雄師，可是她卻看到了沒有這百萬雄師，大唐有多荒蕪。

獨孤彧一時間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越發沉重，她萬不可客死異鄉，因整個大唐江山都在低嚎著求她救命！

她需得步步走的穩妥，她深知自己腳下是血流成河！可盛唐六百年基業，不能就這樣消失殆盡！不能就這樣敗在一個廢物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