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無能”林冬的氣息很微弱，平日里那雙有神的眼睛此刻已漸漸黯淡了下去，“蘭大人，死了。”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每一個字都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的，臉上盡是鮮血，看著云鈺，神色間盡是慚愧，“云大人，是小的護主不利。”他的氣息停了，眼睛還看著陰森的天，絕望又恐怖。

云鈺沒有說話，他微微嘆了口氣。

許久沒有過這般絕望了，他心里一直懸著的石頭終于落地了，那股隱隱的不安終是得到了印證。

看了看一片凌亂的鬼都，他笑了笑，那笑有些苦澀。

他站起了身，看了看前面，道路上盡是些慘死的尸體，空氣中盡是撲鼻的血腥味。

前面一處仍在打斗著，四五個人持著刀，互相砍殺。

“賈順，老子與你無冤無仇，你何故殺我妻兒？”一個滿臉是血的漢子朝著一旁的一個瘦小男子過去就是一刀，他吼著，發泄著。

“想殺唄！老子就愛殺人！”那瘦小男子語氣里挑釁意味十足，躲開了砍來的一刀，他輕蔑一笑，“有種就殺了老子，你個憨貨！”

“你個畜生，老子的婆娘剛出了月子，兒子還沒叫我一聲爹，就沒了性命。”這男子聲嘶力竭地喊著，他的刀終于砍到了賈順身上，那賈順卻是不怕，繼續笑著。

“便是殺了我又如何？如今活在鬼都，還不如死了痛快。”男子已是殺紅了眼，他一刀一刀砍著，將那賈順活活砍碎了，他的眼睛直勾勾的，許是想起了那剛滿月嫩嘟嘟的孩子，他朝著天上吼了一聲，一個不注意，便被另一個人砍了下去。

這里是哪里？鬼都？還是屠宰場？

似乎已經無人在意了。

“你能告訴我，鬼都怎么了？”云鈺拽過了一個正四處亂跑的男子，這男子頭發凌亂，被云鈺這么一拽，腿竟是直接哆嗦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云鈺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地有些詭異。突地被人提了起來，男子臉色更白了。他急促地喘著氣，眼睛不時往四下打量著，“大俠饒命！大俠饒命！”他掙扎著，嘴巴哆嗦著。

云鈺將他放到了地上，拍了拍他衣上的灰土，那男子被放下來后許是腿軟，徑直癱坐在了地上，很快便連爬帶滾地跑了遠去。

云鈺繼續走著，四下一片凌亂。

他的體內有一股熾熱的氣流翻滾著，那氣流不斷向身體四周涌起，巨大的氣流讓云鈺看起來有些害怕。

走了許久，他停下了腳步，緩緩朝左邊看去。

這是一個在鬼都眾多建筑中并不起眼的院子，大門已不知去了哪里。他慢慢走了進去，院子里此刻已是一片狼藉。

看得出來，這是被人搜刮過了。

“蘭伯父？”云鈺輕輕喚了一聲，陰暗的院子里連個回音也沒有，他笑了笑，帶著幾分冷意。

蘭家人對他來說是什么呢？

若不是當初蘭芷在孤山救了他，此刻估計他早已化為塵土了。

若不是蘭家人對他的接濟，他又能去哪里呢？

“蘭伯父？”他自蘭家院子走了出去，朝著統領府的方向走去，依舊叫著，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一路上廝殺的眾人。

不知為何，他有了一絲倦意，他想逃離這一切。

奔赴臨安報仇最終讓事情壞到了極致，無論如何也挽回不了。

路上這些人都是他曾經為之戰斗的臨國百姓，可到了如今，這些人他早已陌生了。

他們互相廝殺，廝殺中還帶著陰冷的笑意。倒下了一個又一個，又會沖出來一個又一個，像是永遠都死不盡一樣。

快到統領府了，路邊的尸體漸漸都成了軍士，雖是已死了，但手仍緊握著刀柄。有幾個人他還認識，便是蘭有章招募來的。

這些尸體死了并不很久，看樣子該是蘭有章的人與趙東的人在此惡戰了一番。

云鈺突然停下了腳步，他的腳下是一塊玉佩，玉佩上沾了些血液，那些血液他很熟悉，與益王死時的一般，他皺了皺眉，撿起了玉佩，他擦拭著，玉佩上的圖案有些熟悉，似乎在去臨安途中的墓中遇到過。

他的眼前是兩具尸體。

一具尸體似乎遭受到了莫大的屈辱，那已沒了生氣的眼里盡是不甘、憤恨、怨毒。很難想象，一個死了的人眼里，會有那么多情感。他身上散發著惡臭，臉上的皮膚早已松弛得不成樣子了。這人他認識，正是趙東。

離趙東尸體不遠處的另一具尸體則看上去安詳了許多，他臉上帶著和善的笑，眼睛早已合上了。只是他的尸體總像是在指著哪里，云鈺看了看，他知道，那個方向，是蘭夫人的墓地。

蘭有章死了。他死的很安詳，因為他知道，云鈺會替他保護好自己的女兒，只是……

云鈺嘆了口氣，將蘭有章的尸體背了起來，朝著蘭夫人的墓地走去。

天氣陰沉，陰沉得有些恐怖。

路上盡是荒地，一眼望去凈是平地，唯有那個墳包讓這一片平地有了些不同。

那便是蘭夫人的墳地了。

“蘭伯父，您與蘭伯母好好安歇吧，這人間的事，便不用再操心了。”云鈺朝著背上的蘭有章說著，不遠處似乎吹來了一陣風，給這沉悶的空氣帶來了一絲輕快。

遠遠望去，云鈺的身影漸漸遠了，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這一片寂靜與一個背著尸體的身影。

走了許久，終是走到了。

云鈺緩緩將蘭有章放到了蘭夫人的墳邊，打量著四周。

“老夫倒很是佩服蘭公的作為。”一個蒼老的聲音自云鈺身后傳來，云鈺身體頓了頓，轉過了頭，正是諸濟。

“先生有何事？”云鈺并未做太多禮節，淡淡說道。

“且先隨公子將蘭公安葬了吧。”河神朝云鈺微微點了點頭，便看向了蘭有章的尸體。卻見他的手上出現了一股很緩和的氣流，那氣流緩緩從他手上出來，朝著蘭有章的尸體飛去，很快就將蘭有章的尸體圍了起來，卻見已是尸體的蘭有章臉上似乎露出了些很舒適的表情。

云鈺有些奇怪，本已暗淡的眼神此刻卻是露出了幾絲期待。

“老夫所用的是河神之力，萬物生靈受之皆有反應，蘭公雖已逝去，但尸身卻仍屬萬物。”水神有幾分失落，無奈地說著，云鈺眼里的期待頃刻間便暗了下去。

河神之力屬于河神的本源之力，萬物萬靈受之福源即有大成。蘭有章雖已逝去，但這河神之力的福源卻已為他下輩子謀了個好去處，便是去了鬼道，鬼道的小嘍啰們也是不敢造次的。

那水神之力纏繞了許久便收了回去。

“以神力開土卻是不敬，老夫便與公子一同來吧。”河神收了神力，將寬大的袖子收緊了些，說著便在一處挖起了土來。

“先生！”自己與這河神并不相熟，且河神與蘭有章并無瓜葛，為人下葬并不是個體面事，若是讓河神這般貿然動手，云鈺卻是不愿的。

“蘭公的這份執著，著實讓老夫感慨，老夫便以此為他開土造棺，可有不妥嗎？”看了眼一樣憂郁的云鈺，河神搖了搖頭，“公子莫要多想了，老夫此來別無它意，只是想與公子講兩個故事，僅此而已。”他說罷，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兩把鐵鍬，將一把扔給了云鈺，“且開始吧，時間不多了。”看了眼遠處的天，河神的眼里多了幾分焦急。

天色由陰沉漸漸變成了紅色，血一樣的紅，天似乎在向地上墜落，壓得大地上一片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