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毒攻毒。我明日配一副毒藥來。試探她的癥狀再做定論。”

“好。”宋淮卿應，“那咱們先出去。”

宋淮卿還是讓蘇虞走在前面。

“宋師兄。”走著走著，蘇虞突然出聲，“為何要救她？”她不是斷鴻閣派來的人嗎……

話已出口，蘇虞意識到不對。啊，怎么問這種問題，管太多了吧……宋淮卿肯定不好回答的。

“嗯。”宋淮卿應了一聲。

蘇虞心沉了沉。果然，這種事情他怎么會方便說。

“肆荷在我手下做事這么久，卻為了一本書而暴露，這其中蹊蹺我查至今日，毫無頭緒，只能從肆荷這里下手了……”

“你放心，我一定能救她的。我可是江湖傳說，聞名天下的毒姬誒！”

宋淮卿在后面看著蘇虞的背影，輕輕笑了。

“怎么！不信？”蘇虞轉過頭來。眼睛里映著明珠的光芒。

宋淮卿迎上蘇虞的眼眸，“自然是信師妹，才把你請來的。”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和宋淮卿對視的蘇虞這樣想。之前都沒有仔細看過他的眼睛。這時候才仔細看清他密而長的睫毛，他微微上揚的眼睛輪廓，他漆黑的瞳仁。

“宋師兄，你眼睛真好看。”蘇虞坦然夸贊，然后轉過身往前走去。

宋淮卿愣了一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種話。毫不掩飾，坦坦蕩蕩。

宋淮卿好久沒回話，蘇虞還以為是他不屑于聽這種話，或者是當她開玩笑了。“我說真的，宋師兄的眼睛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眼睛了。”

“師妹的眼睛也生得很好。”宋淮卿也沒有開玩笑。那雙水波流轉的眼睛，好像含著千絲萬縷的生動感情，隨著她每個動作、每個表情而不同。幾年前第一次見到她，他就這么覺得。她的眼睛非常明媚動人。

回到書房后，蘇虞寫了些藥材讓宋淮卿去備，而后跟著兩個嬤嬤到了安排好的住處。

這住處離得不遠，過了回廊就是了，有個單獨的小院子，院子里有個小池塘，池邊有幾棵高大的木樨。此時并沒有開花，葉子翠綠蒼郁。池邊置了石桌石椅，排布得清幽別致。

蘇虞便在此處休息了。

次日一早，蘇虞醒來時天剛蒙蒙亮。

聞得小院里幾聲清脆的鳥啼，推開小木窗時，還看到木樨樹上撲棱棱飛起幾只鳥兒。院子里灑掃的嬤嬤聽得窗戶發出聲響，轉過頭來。見是蘇虞起了，連忙過去。

“姑娘醒了。將軍喜靜，府上下人少，奴婢在外灑掃，怠慢了姑娘，還請姑娘恕罪。”

蘇虞淺淺笑，“不礙事。”

“將軍吩咐了，姑娘要的藥材已經連夜讓人備好，這會兒已經送到隔壁的偏房了。將軍還說，今日等您一起用早膳。”

“啊，一起用早膳啊……”蘇虞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里衣，想到昨日穿來的素凈袍子，面露難色。

那袍子是之前花弄影專門找裁縫給她做的，料子很是難得，昨日想著素色袍子簡樸方便些，便拿了穿。哪知只是隨宋淮卿下了趟密室，便不小心染了污垢，就在后肩到腰際，非常明顯。這袍子料子嬌貴，難料理，估計不能穿了。蘇虞一陣心疼，想著回去拆了余料改做些荷包香囊。

“嬤嬤，可有能換的衣物？”蘇虞問。

“有，都給姑娘備好了。”嬤嬤好像早知道她會這么問，笑盈盈地答，然后從旁邊拿來些衣盒，依次打開。

第一個衣盒里放著一件月白色袍子，蘇虞仔細一看，這袍子用的料子和自己那件一模一樣。“這件……料子同我那件一樣呢。”蘇虞驚喜道。

“是的。”嬤嬤應：“昨夜將軍吩咐老奴去給姑娘備些衣物，說是姑娘您那袍子染了灰，老奴順口說了句，姑娘的袍子料子難得，怕是要心疼嘍。將軍就吩咐老奴，給姑娘備幾件同種料子的。哎，您猜怎么著，全京城的繡坊就找到這么一件！那繡坊老板還不肯賣呢。最后還是將軍親自出面，花了大價錢。”

蘇虞知道這種料子多難得，心下又對宋淮卿生出幾分感激。

嬤嬤拿過衣盒，想讓蘇虞換上。蘇虞卻搖搖頭，“不了，我穿別的吧。”

其他的衣裙料子雖好，卻也次這件一些，嬤嬤有些可惜，“不穿這個呀？”

“不了，再染了塵就不好了。”知道它寶貴，知道它來之不易，得到了，便更要珍惜。

蘇虞穿了一身白藍色衣裙。上襦淺藍色，銀絲繡了云紋，下裙藍色更深些，料子層層疊疊，點綴上珠子，裙擺是精細的湖水紋。再配了白色云水紋的輕紗料子外披，朦朦朧朧。

皎若云間月。

蘇虞走過來的時候，宋淮卿腦子里跳出來的就是句。第一次見蘇虞的時候是覺得，她不諳世事卻愛打愛鬧，簡直是女魔頭。在花影閣看她跳舞，覺得她明艷美麗，像是河畔帶露的艷紅色牡丹。她換了素色衣袍，卻還帶著跳舞時的明艷妝容，但他覺得一點都不違和，很好看。而這個時候，宋淮卿覺得，她明媚。她帶著清朗的風走過來，帶著柔婉的月色走過來。她皓腕凝霜雪，她皎若云間月。

這些不一樣的感覺，都是她。

“來了。”宋淮卿臉上卻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微微抬頭。

“宋師兄。”蘇虞直視著宋淮卿那雙好看的眼睛。

宋淮卿揮了袖袍，內力涌動，把那椅子輕輕移到了合適的位置。“坐吧。還不知道我府上吃食合不合你胃口。”

蘇虞坐下，下人立即端來食盒，在二人面前的桌上放好。

這早膳并沒有蘇虞想象的那么鋪張，并非玉盤珍羞，山珍海味。蘇虞面前放著幾個白瓷小碟子，每一個是花瓣的形狀，合在一起像一朵梅花，瓷碟冰裂釉質，有些青色，再加上碟子上擺了精巧的青團、綠豆糕以及其他小餅，顯得十分可愛。白瓷碟子邊是兩個帶蓋子的小碗，有些粗糙的質地，卻也古樸得可愛。蘇虞打開來，一碗里頭是色澤好看的粥，另一碗里頭是鮮香的肉湯。她面前最后放著的是幾碟小菜，酸的小筍，清炒的菜葉，每一份都一點點。

蘇虞很喜歡。

分量剛剛好。

宋淮卿的那份和蘇虞的一樣，只是盤子都要大些。

啊，原來將軍府的吃食是這個樣子的。和花影閣的其實沒差多少。但是真好呀，看著這些好看的小碟子和小碗就很開心呢。

“如何？”宋淮卿挑眉，他感覺得到，蘇虞應該挺喜歡的。

“師兄府上的碗碟都很討喜。”

“嗯。”宋淮卿也挺高興。這套碗碟是友人相送，他自己也喜歡，一直很是珍惜，旁人嫌這碗碟過于素凈了，和他這大將軍的地位不對等，他倒一直讓人小心收著。如今拿出來得她贊賞，他很高興。

雖然宋淮卿未表于言，面上也瞧不出什么喜悅開心，但蘇虞明顯感覺到，他心情很好。于是她也不知怎么的笑開了，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皎若云間月。

和宋淮卿一起用了早膳，蘇虞便回到自己休息的小院子，開始辦正事兒。

這一投入便是一整日，午膳晚膳也草草了事，晚上休息的時候，蘇虞還在想兩種草藥的藥性，以及是不是要加進方子里。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天，蘇虞終于把藥制好了。制好的當晚便急著去找了宋淮卿。

蘇虞這幾日都沒有見宋淮卿，宋淮卿卻見蘇虞了。他每日會到小院子這邊路過一下，順帶看看蘇虞的情況，聽嬤嬤說她這幾日沒怎么吃。

蘇虞確實憔悴了不少，也沒有精心打扮，但她的眼睛格外清亮。

“走吧，咱們去試試。”她說。

蘇虞幾日配出的毒喂下去，又加施了銀針，肆荷登時吐了幾口黑血出來。蘇虞探著脈相卻還是不對。過了些時，肆荷又嘔出一口黑血，氣也弱下去了。蘇虞眉頭皺得緊，吐血的反應是在她的預想之內的，但是似乎更嚴重些，脈相也出乎意料，竟和她之前猜測的幾種毒會出現的情況無一相似。蘇虞想著之前肆荷的種種反常，也有些束手無措之感。

那倒不像毒了……像蠱……

這個念頭乍現在蘇虞的腦海。蘇虞忽然有了撥云見日之感。如果是蠱而非毒，這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蘇虞再三思量這其中關聯，越想越覺得這個判斷沒有錯。

“這應當……不是毒，是蠱。”蘇虞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蠱？”宋淮卿對蠱也有所耳聞。不過，也僅僅是有所耳聞罷了。蠱多產于滇南之地，滇南離京城遙遠，也不同京城打交道，自成一片。而且滇南地況復雜，叢林密布，毒物繁多，商隊幾乎是有進無出。那是個遙遠而神秘的地方，尋常人難以想象，更難以接觸。如果肆荷中的是蠱……恐怕是蘇虞也救不了了……

“我解不了蠱。”

“那可否讓她轉醒開口？”

“行是行……只是，這開口之后，性命便也沒有了……”蘇虞心里有些難受。便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氣不知道往何處使。太無奈了。宋淮卿來找她定然已經是沒有別的法子了，她既然答應下來，便是應該盡力到底的。可這偏偏不是毒，她救不了……

啊好氣啊……

“只能如此了。”宋淮卿點點頭，“這事本就不容易，能讓她轉醒開口已很好了。還要勞煩師妹。”

“宋師兄，對不起啊。”

“怎么會。能讓她開口已經給了我機會了。”

蘇虞隔日便配好了藥去，給了宋淮卿。因為宋淮卿要問肆荷的東西不方便外人聽，蘇虞自己知道，也是把藥給了宋淮卿便離開了書房，讓宋淮卿一個人去。

宋淮卿出來的時候，神色有些暗，蘇虞瞧著他眼睛里頭似有些憤怒和悲哀。蘇虞沒問什么。宋淮卿也沒有說什么別的，只是讓人備了車馬說要親自送蘇虞回去。

一路上能感覺得到宋淮卿心里有事。雖然宋淮卿看上去和平日沒什么差別，但是蘇虞覺得氣氛奇奇怪怪的，宋淮卿也沒有提肆荷的事情。直到把蘇虞送至分別，宋淮卿才對蘇虞道：“此次肆荷的事，多謝師妹了。日后若有什么事，來找將軍府便是。”

“好。”蘇虞望著宋淮卿微微一笑，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