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軍功爵制研究(増訂版)
- 朱紹侯
- 7781字
- 2019-05-06 16:48:41
上編 軍功爵制史考辨
春秋時期軍功爵制的產生
所謂軍功爵制,就是因為軍功(實際也包括事功)而賜給爵位、田宅、食邑、封國的爵祿制度,也就是朱師轍所說的“以爵賞戰功,故曰軍爵”。這種制度是春秋、戰國時代,在奴隸制社會向封建制社會過渡時期,新興地主階級向沒落的奴隸主階級奪取政權、鞏固政權斗爭中的產物。
在軍功爵制出現之前,中國歷史上曾經有過一種爵制,即《禮記·王制》所說的“王者之制爵祿,公侯伯子男等”的五等爵制。對于這個五等爵制,孟子的說法又略有不同。他說:“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庇终f:“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達于天子,附于諸侯,曰附庸?!?img alt="《孟子·萬章下》。"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C39D80/131033300038879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234799-lHPPdAXTuCLt65L5n3Ur9USluomUWHo7-0-4866548977307c8ff6fa379d950971dc">孟子的說法與《王制》不同,如按《王制》的說法,天子不在五等爵之內,如按《孟子》的說法,則天子屬于五等爵之一。郭沫若在《周代彝銘中的社會觀》一文中,根據周代彝器銘文對五等爵制做了細致的考證。他認為“王公侯伯實乃國君之通稱”,根本不存在如孟子所說的那樣整齊劃一的等級差別,而是“公侯伯子無定稱”,但他并不否認周代有過這種封爵制度。根據對魯史《春秋》的考察,在周代的地方諸侯中,確有公、侯、伯、子、男五種爵稱。在《春秋會要》“世系”條中,除周以外包括四裔共收大小國家一百七十四個,其中公爵有四,侯爵二十五,伯爵二十一,子爵三十七,男爵三,附庸六,爵稱不明的七十八。不管這五種爵稱之間,有沒有嚴格的等級差別,周代確實存在過公、侯、伯、子、男的封爵制是無可懷疑的,這從《國語·周語中》記載周襄王(前651—前619年在位)講述他祖先歷史的一段話中可以得到證明。他說:“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規方千里以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備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不管周襄王多么昏庸,對他祖先推行過的制度,應該是清楚的。因為這是他賴以維系統治的政治基礎。周襄王說他的祖先曾經施行過五等爵制,其真實性應該是可信的。西周在滅商以后,推行五等爵制
的目的,是為鞏固、穩定和加強對新征服地區的控制。這種以“封藩建衛”為目的的大分封,也就是周天子把同姓(姬)子弟和異姓姻親以及先朝的后人,封在各地做諸侯,以加強對新征服地區的統治。這種大分封,實質是周奴隸主國家的部落殖民制。周代的所謂五等爵制,是以井田制為基礎,以血緣關系為紐帶,與宗法制相表里,是維護奴隸主貴族世襲獨占政權的工具。
軍功爵制是作為五等爵制的對立面而產生的,它與五等爵制有明顯的區別。首先,五等爵制是西周時代奴隸主貴族總代表向大小奴隸主頒布的爵位。這種爵制按照宗法制度的規定,只有諸侯的嫡長子才有繼承權。在五等爵制下,天子、諸侯、大夫、士及工農商賈的地位都是世襲的,統治階級內部的等級和被統治階級的地位都是固定不變的。而軍功爵制是春秋時期出現的,是諸侯根據當時政治形勢向其臣民頒布的爵位制度。軍功爵制的級別多,受爵人的范圍廣。按新爵制的規定,在軍事、政治等方面凡是建立功勛的人都可以受爵,從抽象的意義講,所有的人都有得到爵位的機會。其次,五等爵制的主要內容是“授民授疆土”。諸侯根據不同的爵位,獲得不同數量的疆土和人民,而成為一國之主。《左傳》定公四年很詳細地記載了分封伯禽、康叔、唐叔的情況:“分魯公以……殷民六族:條氏、蕭氏、徐氏、索氏、長勺氏、尾勺氏,使帥其宗氏,輯其分族,將其類丑,以法則周公,即用命于周。是使之職事于魯,以昭周公之明德。分之土田陪敦,祝、宗、卜、史,備物典策,官司彝器。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虛。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饑氏、終葵氏,封畛土略,自武父以南,及圃田之北境,取于有閻氏之土,以供王職。取于相土之東都,以會王之東蒐。聃季授土,陶叔授民,命以《康誥》,而封于殷墟,皆啟以商政,疆以周索。分唐叔以……懷姓九宗,職官五正。命以《唐誥》,而封于夏虛,啟以夏政,疆以戎索?!睆闹芊址獠荩敚?、康叔(衛)、唐叔(晉)的情況看,所謂授民,主要包括殷代遺民、各種工匠以及各類奴隸。其實嚴格說來,殷遺民和工匠也是奴隸。所謂授疆土,就是授以封國的土地疆界。諸侯得到天子封賜的人民和疆土之后,再把土地和人民依次封賜給卿、大夫作為采邑。
在金文中,我們同樣可以找到周天子封賜諸侯“授民以疆土”的記錄?!兑撕顗黧酚涊d了周天子分封宜侯時的情況:“錫土:厥川三百□,厥□百又廿,厥□邑卅又五,(厥)□又卌。錫在宜壬人□又七生(姓);錫奠七伯,厥甿□又五十夫;錫宜庶人六百又六(十)夫?!薄犊硕Α穭t記載著周王封賜克伯的情形:“(周)王若曰:克……錫汝田于埜,錫汝田于洠,錫汝井家田于畯山,以厥臣妾;錫汝田于
,錫汝田于匽,錫汝田于
原,賜汝田于寒山,錫汝史小臣霝龠鼓鐘;錫汝井
,
人耤,錫汝井人奔于
?!薄恫?img alt="" class="s-pic"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C39D80/13103330003887906/epubprivate/OEBPS/Images/z7.png?sign=1756234799-I67c6DtLfNyceSaphvD4d9ARTdoPLsUA-0-b9565e3a25a9a620d227077b4245eebc">簋》記載著伯氏封賞不
的情形,這是諸侯對卿、大夫的封賞。伯氏賜不
“弓一矢束,臣五家,田十田,用永乃事”。在金文中,關于天子封賜諸侯,諸侯封賜卿、大夫的銘文還可以找到一些例證,不一一備引??傊?,在五等爵制之下,土地和人民都歸大小奴隸主貴族所有,人民則要世世代代受奴役。從周天子的角度說,這就叫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從諸侯角度來說,就是“封略之內,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誰非君臣”
。軍功爵制沒有西周五等爵制那樣的“授民授疆土”的內容。諸侯可以因其臣下軍功的大小,賜予不同的爵位。爵位低的可以免除徭役,減免租稅,或賞賜給一定數量的田宅;爵位高的可以封君食邑,享有各種政治、經濟等特權。但這也僅僅是“衣食租稅”而已,他們對于封地內的土地和人民則不能完全占有,國君還可以派官吏管理封地內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同時也不影響封地內的土地私有權??傊谖宓染糁葡拢`主貴族在封國、采邑內,擁有土地、人民、政治、軍事的最高所有權和最高統治權。而在軍功爵制之下,新興地主階級在其封國食邑內,只能“衣食租稅”,不能占有人民和土地,土地所有權和政治、軍事權力是分開的。如果說五等爵制是西周奴隸主貴族階級所建立的奴隸社會等級制度的話,那么軍功爵制就是春秋、戰國時期新興地主階級根據政治、經濟等方面的需要而建立的封建等級制度。這種制度在當時有一定的進步性,它對人民也有一定的吸引力,人民并能從中得到某種利益。當然,從本質上講它還是保護地主階級利益的。
任何一種社會制度的上層建筑,都必然和它的經濟基礎相適應,當基礎發生變化和被消滅時,那么它的上層建筑也就會隨之變化,隨之被消滅;當產生新的基礎時,那么也就會隨之產生適合新基礎的新的上層建筑。中國奴隸社會到了春秋時期發生了急驟的變化,由于奴隸們的辛勤勞動和創造,由于鐵制農具和牛耕的相繼出現并逐步推廣,由于農作技術的不斷改進和提高,促進了農業生產的迅速發展,荒地大量開發,有些貴族為了增加收入,就使用奴隸或招收“隱民”、“賓氓”、“私屬徒”進行開荒。這些在井田外新開發的土地,就成了地主的私田。相反,在井田上“千耦其耘”,“十千維耦”
,大規模集體生產的奴隸,由于不堪忍受奴隸主的殘酷剝削和壓迫,則紛紛逃亡和怠工,這樣就使井田逐漸荒蕪。魯國出現了“民不肯盡力于公田”
的情況,陳國則是“田在草間”
,不少國家的公田長滿了荒草,“唯莠驕驕”,“唯莠桀桀”
。井田制的破壞,意味著奴隸制經濟基礎的崩潰;私田的不斷增多,特別是“隱民”、“賓氓”、“私屬徒”的大量使用,意味著封建關系的產生和新興地主階級的出現。隨著農業生產的發展,工商業也得到了發展,工商業者也活躍起來,打破了奴隸社會“工商食官”
的局面。同時,由于生產力的發展和井田制的破壞,使一家一戶為生產單位的小農經濟也迅速發展起來。這樣,生產關系的變化,經濟基礎的變化,必然在上層建筑領域,在政治制度方面有所反映。在社會上已經掌握經濟實力的新興地主階級和工商業者,就要求打破奴隸主貴族的世襲政治壟斷權。與此同時,新興的小農階級也要求擺脫被奴役的地位。至于廣大的奴隸,更是極力要求解放,不斷進行斗爭。新興地主階級和工商業者,就是在奴隸和平民沉重打擊奴隸主反動統治的基礎上,向奴隸主貴族展開了革命奪權斗爭。軍功爵制就是在這種歷史背景下產生、發展起來的。
在西周時期,政治、經濟、軍事大權,完全掌握在以周天子為首的,包括大小諸侯及卿、大夫等世襲奴隸主貴族手里。但是,到了西周末年,世襲奴隸主貴族已經腐朽沒落,逐漸失去了管理國家控制局勢的能力。首先是周天子勢力衰微,地方諸侯權勢逐漸抬頭。一些有作為的諸侯,為了富國強兵,為了爭當霸主,不得不從下層人中,即從士、鄙人和工商業者中間選拔人才,改革政治。如齊桓公任用鄙人和商人出身的管仲、鮑叔牙;晉文公任用士階層出身的狐偃、趙衰等人;楚莊王重用“鄙人”孫叔敖等
,就是明顯的例證。在西周時代,行政區劃有國、都和鄙、野之分。國和都是奴隸主貴族和自由民居住的地方,因此,在國、都居住的人稱為“國人”,是有公民權的人;鄙和野是被征服的人和農業奴隸居住的地方,所以鄙、野居住的人則被稱為“鄙人”、“野人”,他們是“勞力者”,是被統治階級,沒有參政的資格。在西周時期,工商業者的地位近于奴隸,所謂“工商皂隸,不知遷業”
,他們只能世代從事工商業活動,不能改變職業,當然更不能當官為吏。士人在西周是奴隸主階級的最下層,他們可以當武士、當小吏,有“食田”的權力
,但不能進入上層。在春秋時期,士和鄙人及工商業者已有人進入上層政治舞臺,這就打破了奴隸主貴族獨霸政權的世襲制度,而這些士、鄙人及工商業者所參與的政治、經濟改革,如廢除井田制,革新稅制,“相地而衰征”
、“初稅畝”
,就破壞了奴隸制社會的經濟基礎。各國君主為了使出身于社會下層的人士能盡心竭力地為他服務,必然在政治、經濟等方面給予相應的報酬,于是因功賜爵、賜田宅和“食封”制,便應時而生。所謂食封制,就是獲得高級爵位的人,在他的封地內可以向人民征收租稅,而不能完全占有封地內的土地和人民,這是一種封建性的剝削方式。
在春秋時代,因功賜爵制在齊、晉、秦、楚、宋等國就已經出現,這是軍功爵制的雛形。
齊國是建立賜爵制最早的國家?!豆茏印ば枴吩谔岬綖檎緯r說:“三本者,一曰固,二曰尊,三曰質。故國父母墳墓之所在,固也;田宅爵祿,尊也;妻、子,質也。三者備,則民必死,而不我欺也?!边@里所說的“田宅爵祿”,就是國君因功賞賜給臣下、士兵的土地、宅基地和爵位。有人可能要說,《管子·小問》是戰國前期管子學派所偽托,還不足以說明齊桓公時就有了賜爵制度,那么《說苑·權謀》關于齊桓公對東郭垂“乃尊祿而禮之”的記載,卻可以作為此事旁證。這里所說的“尊祿”,實際是尊爵祿,和《管子·小問》的“田宅爵祿,尊也”有相同的含義。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子仲姜镈》(又稱《镈》)記載著齊桓公賞賜
(鮑)叔“邑二百又九十九邑,與之人民都鄙”。這個資料與《荀子·仲尼篇》所記載的齊桓公以“書社三百”賞賜給管仲有類似之處。鮑叔所得的邑與管仲所得的書社,都不是按宗法制度繼承的財產,而是他們“積功勞而為卿”所得到的賞賜,這已屬于軍功爵賞的范圍。反過來說,如果齊桓公時沒有建立新的爵祿制度,那么由鄙人、商人出身的管仲、鮑叔,也就不可能在齊國掌權,更不可能得到書社和邑的賞賜。這是在五等爵制下與宗法制度盛行時期,不可能出現的事情。
《左傳》襄公二十一年有一條“(齊)莊公為勇爵”的資料,《太平御覽》卷一九八《封郡部》的注文說,齊莊公建立“勇爵”制的目的,就是“設爵位以命勇士”,其性質、作用和秦國的軍功爵制完全相同。這是在春秋時期齊國已建立因軍功賜爵制的又一有力證明。這種新建立的賜爵制度,對于齊國新興地主的發展、壯大,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到了春秋末期,田常并以此控制了齊國政權?!俄n非子·二柄》對此早有結論,說:“田常上請爵祿而行之群臣;下大斗斛而施于百姓,此簡公失德而田常用之也?!表n非的話說明,田常控制齊國政權,主要靠兩種手段:一是掌握了賜爵大權,使齊國新興地主集團登上了政治舞臺;一種是在借貸時用大斗出小斗入的手段,收買了群眾,故取得了人民“歸之如流水”
的效果,壯大了田氏的勢力。但是,應該再補充說明一點,歷史上任何一個反動統治階級,決不會自動退出歷史舞臺,特別是一種社會制度代替另一種社會制度時更是如此,故必須通過暴力手段才能實現。齊國田氏奪取姜氏政權主要是通過三次武裝斗爭。第一次是在公元前532年,田桓子用武力打敗了齊國最腐朽的兩家奴隸主貴族欒氏和高氏。第二次是在公元前489年,田桓子的兒子田乞又在群眾的支持下,用武力打敗了齊國四家最大的奴隸主貴族國氏、高氏、弦氏和晏氏。第三次是在公元前481年,田乞的兒子田常又在民眾的支持下,打敗了齊國的當權貴族監止,并殺死了齊國奴隸主貴族的最高代表齊簡公。從此,以田氏為首的齊國新興地主集團反對奴隸主舊貴族的斗爭,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據《史記·田敬仲世家》記載,在田常殺了齊簡公的五年后,即公元前476年,“齊國之政,皆歸田?!保膳`主貴族統治的姜齊政權已名存實亡,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封建地主政權——田齊政權建立起來了。從此中國歷史也就由春秋時期而進入戰國時期,由奴隸社會進入了封建社會。
在春秋時期,晉國也是建立賜爵制比較早的國家。據《史記·晉世家》記載,晉文公在歸國奪權后,“賜從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所謂“封邑”就是食邑,這是一種對高級爵位的待遇;所謂“尊爵”,就是只賜給爵位而不食邑,這是對低級爵位的待遇。從晉文公賜爵有高低之分的情況來看,說明晉國的賜爵制也是有很多等級的,和以后秦國的二十等級軍功爵制頗有相似之處。公元前633年,晉國在一次“大蒐”(實際上是軍事演習)之后,為賞軍功,專門設立了主管頒賜爵位的官—“執秩”,說明賜爵制在晉文公時期,已成為一種正式制度。
賜爵制在晉國也和在齊國一樣,被新興地主集團用來培植自己勢力和拉攏群眾的手段。在晉平公時代,新舊勢力發生一次大的斗爭。新勢力的代表祁午,陽華在驅逐舊貴族欒盈之后,以國君的名義發布了一道命令:“自文公以來,有力于先君而子孫不立者,將授立之,得之者賞?!弊⒃唬骸笆谝跃粑欢⒅!?img alt="《國語·晉語八》。"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C39D80/131033300038879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234799-lHPPdAXTuCLt65L5n3Ur9USluomUWHo7-0-4866548977307c8ff6fa379d950971dc">這里所說的“將授立之”的爵位,指的是因功授爵的賜爵制,這是新興地主階級代表人物為擴大本集團勢力,所采取的一種手段。在晉定公時代,趙鞅掌權也利用賜爵制。趙鞅的一篇誓詞泄露了其中的奧妙。他說:“克敵者,上大夫受縣,下大夫受郡,士田十萬,庶人工商遂,人臣隸圉免?!?img alt="《左傳》哀公二年。"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C39D80/131033300038879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234799-lHPPdAXTuCLt65L5n3Ur9USluomUWHo7-0-4866548977307c8ff6fa379d950971dc">這里所說的受縣、受郡,指的是上大夫、下大夫因軍功而得爵位者,可以食一個縣或一個郡的租稅。這樣,他們就變成了衣食租稅的封建地主,而不再是完全占有采邑中的土地(井田)、人民(奴隸)的奴隸主。士人賜田十萬,當然也就成了地主。庶人(農業奴隸)和工商奴隸得遂其自由,人臣隸圉(家內奴隸)也獲得了解放。趙鞅的誓詞,可以看作是因軍功賜爵位、田宅、食邑制的具體運用,也是趙氏在晉國壯大自己勢力的主要手段。
秦國在春秋時期也建立了軍功爵制,這在《左傳》中早有記載?!蹲髠鳌废骞荒辏骸扒厥L鮑、庶長武,帥師伐晉以救鄭。”在商鞅變法所建立的秦早期軍功爵制以及秦漢二十級軍功爵制中,都有左庶長、右庶長、大庶長等爵名,也有人認為在秦漢二十級爵制中,從十級左庶長起,至十八級大庶長止,都是庶長級的爵位,而“庶長”這個爵名,在春秋時就已出現。在《左傳》成公十三年還有晉伐秦“獲不更女父”的記載,杜注:“不更,秦爵。”故三國時人劉劭在其所著《爵論》中,就已得出了秦在春秋時已有軍功爵制的結論。陳直先生根據《史記·秦本紀》所載寧公十二年(704)“寧公卒,大庶長弗忌、威壘、三父廢太子,而立出子為君”的史實,而說:“秦爵二十級……一般人認為商鞅創法,證以本文,秦當春秋初年,即有此制度?!?img alt="陳直:《史記新證》,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C39D80/131033300038879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234799-lHPPdAXTuCLt65L5n3Ur9USluomUWHo7-0-4866548977307c8ff6fa379d950971dc">陳先生所言極是。
此外,《史記·六國年表》還記有公元前467年(秦厲共公十年)“庶長將兵拔魏城”,公元前451年(秦厲共公二十六年)“庶長城南鄭”,《史記·秦本紀》記公元前425年(秦懷公四年)“庶長晁與大臣圍懷公”,公元前385年“庶長改迎靈公之子獻公于河西而立之”,公元前362年(秦獻公二十三年)“秦獻公使庶長國伐魏少梁,虜其太子”。以上有關庶長、大庶長的記載說明,從春秋初到戰國商鞅變法前,秦國確實已有軍功爵的記錄,但這一時期的軍功爵制還沒有形成完整、系統的制度。在春秋時期,秦國軍功爵制的作用,還沒有齊、晉兩國那樣突出。
在越國,計倪曾建議越王勾踐整頓政治,以實現“人知其能,官知其治,爵賞刑罰一由君出,則臣下不敢毀譽以言,無功者不敢干政”的政治局面。
另外,史料還證明,宋、楚兩國在春秋時期也建立了賜爵制度。據《淮南子·道應訓》記載,宋國的執政司城子罕曾說過:“爵祿賜予,民之所好也?!彼境亲雍钡脑捳f明,宋國的賜爵制一般的老百姓也是有份的,這正是軍功爵制所具有的特點,它與五等爵制下的宗法世襲制有本質的區別。
《淮南子·謬稱訓》記載著楚莊王時的爵祿制度?!俺f王謂共雍曰:‘有德者受吾爵祿,有功者受吾田宅。’”在這里爵祿與田宅并提,當然也不可能是西周時的五等爵制。《淮南子·道應訓》還記有楚國孫叔敖與孤丘丈人的一段對話,同樣能證明楚國在春秋時已有了賜爵制。“孤丘丈人謂孫叔敖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孫叔敖曰:‘何謂也?’對曰:‘爵高者士妒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處之。’孫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是以免三怨,可乎?’”前已說過孫叔敖原是“鄙人”出身,他能得到爵位,不可能來自世襲,而這種爵位會引起士人的嫉妒,當然也不可能是五等爵制,只有在賜爵制下才能產生這種心理狀態。
關于司城子罕和孫叔敖的事情,在《韓詩外傳》卷七中也有記載,這說明在漢代關于春秋時期宋、楚兩國已建立了賜爵制的史實,已屬學術界共知的常識。
綜上所述,賜爵制在春秋時期確已出現,它對于新興地主階級勢力的成長、壯大和發展,曾經起到很大作用。到了春秋晚期,它甚至成了新興地主集團向奴隸主舊貴族奪權的有力武器。春秋時代諸侯國政權為什么要建立有利于新興地主階級的賜爵制度?馬克思曾說:“君主們在任何時候都不得不服從經濟條件,并且從來不能向經濟條件發號施令。無論是政治的立法或市民的立法,都只是表明和記載經濟關系的要求而已?!?img alt="馬克思:《哲學的貧困》,《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第121—12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C39D80/131033300038879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234799-lHPPdAXTuCLt65L5n3Ur9USluomUWHo7-0-4866548977307c8ff6fa379d950971dc">在春秋時代,奴隸制的經濟基礎井田制已破壞,封建制的經濟基礎私人土地占有制已經發展起來,在此情況下,一些有作為的諸侯,如齊桓公、晉文公等人不管其主觀意圖如何,他們所建立的制度,不可避免地要反映經濟關系和階級關系變化的現實。這樣,一方面是各國君主要奮發圖強,改革政治,需要有才干的人輔助;另一方面是新興地主階級或正在向地主階級急速轉化的鄙人、士、工商業者要求有參政的機會,來保護他們的經濟利益,因此兩者一拍即合。各國君主想用田宅爵祿換取臣下的效力,而新興地主階級的代表們,則利用得到的田宅爵祿以壯大自己的力量,并培養出更多的新興地主。歷史的發展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隨著封建經濟、政治因素的成長、壯大,最后新興地主階級必然把奴隸主階級送進墳墓。春秋時期的歷史發展趨勢,正是按照這樣一種規律前進的。所謂的“田氏代齊”、“三家分晉”,就是新興地主階級戰勝腐朽奴隸主階級的體現。在這個新舊的轉變過程中,軍功爵制起到了很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