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淮海地區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
- 張新科
- 9531字
- 2019-05-06 16:49:43
第四節 地域文化
民間文學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民眾精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漫長的階級社會里,民間口頭文學流傳于廣大民眾之中,反映著他們的物質生產、物質生活和思想感情”。這種口頭文學的特點決定了其表達方式必然是民間語言形式,而這種語言形式取之于民而又用之于民,必定與群眾的生活有著密切的聯系。從小處講,它表現了老百姓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這樣的普通生活;從大處講,它包含的是中華民族的悠久文化。淮海地區是歷史自然形成的經濟和文化區域,獨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這一區域獨特的文化,而這些獨特的地域文化在民間文學中也得到了充分體現。隨著社會的進步與發展,有些舊的事物或風俗漸漸消失了,而口頭流傳的民間文學就從一個側面保留了這些歷史痕跡。
一、特色方言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是文化的表現形式,語言的運用同樣也受到文化的影響和制約。”民間語言是民間文學最重要的語言表達方式。從語體角度講,它是一種口頭語言,通俗明快,輕松活潑,與文雅莊重的書面語言有著顯著差別。對于本地人來說,方言總是最習慣、最自然的交際工具。因此民間語言更加具體、生動的形式就存在于方言之中。方言在民間文學里的特色主要表現在方言語音、方言詞匯和方言語法三個方面。
(一)方言語音
與普通話相比較,方言語音在聲韻調方面都有一些變化。淮海地區民間文學中的一些歇后語就是運用這些變化來巧妙地揭示謎底。
“打著燈籠上樹——照(造)葉(孽)”;“一二三五六——沒事(四)”“燒火不旺——天才(添柴)”。淮海地區所屬的江淮方言和部分華北東北方言舌尖前音與舌尖后音不分,z、c、s與zh、ch、sh經常混用,“沒事”說成“沒四”,“孫子”說成“吮子”,這對方言區的人是不會造成理解上的障礙的,因此這一地區就利用這種獨特的方音現象創造出一些諧音歇后語。
“來客不讓板凳——趙蹲(墩)”,趙墩是邳州的地名。在徐州方言里,這句歇后語里的“客”讀音由[k‘?]變為[k‘ei],韻母改變了,由“?”變成“ei”。但這種變化僅局限在單音節詞中,如果是雙音節詞“客人”,徐州話依然讀成[k‘?]。在徐州方言中[k‘ei]特指為女婿,回到丈人家是要受到禮遇的,如果連板凳都不讓坐的話,這個女婿應該是相當不受歡迎了。徐州方言用[k‘?]和[k‘ei]來區別兩種不同的身份。比如:
《廟道口的傳說》有這么一段話:“在豐沛一帶流傳著一句俗語:‘豐縣的煙,沛縣的酒,光棍出在廟道口。’老年人說:豐縣的小煙,沛縣的高粱燒老酒實在是好,有滋有味,遠近聞名。至于廟道口的光棍,更是聞名遐邇。這個‘光棍’不是偷人家的‘搶家子’,而是穿大褂,戴禮帽,一手提著文明棍,一手提著畫眉籠,有官有宦、有權有勢的人物。”《老光棍兒的兒女情》則這樣寫道:“張大朋家住魯南張家莊,他是個窮苦的漢子,40多歲了還是光棍兒一條。”
這兩處的“光棍”讀音及用法是不一樣的。徐州方言里“光棍兒”有兩種讀音:[kuɑ?214ku?r51]和[kuɑ?214ku?r35]。讀作[kuɑ?214ku?r51]時,指男子成年還沒娶到老婆;讀[kuɑ?214ku?r35]時,指穿戴整齊、有權有勢的人。
(二)方言詞匯
“方言歷來通行于口語……口語之中,大量的方言詞語都存在于日常生活用語之中。”這些方言詞匯在表義方面有時候比普通話更加傳神。淮海地區民間文學在表達上就大量地運用了這些傳神的方言詞。
《韓信的傳說》:“韓員外一聽他老二要在吃水井里攢糞,就胳拜子長草——荒(慌)了腿啦。”看到這句話,外地人可能不明白“胳拜子”到底是個什么東西。“胳拜子”是方言,“膝蓋”則是“胳拜子”的書面表達。普通話的“膝蓋”著眼于器官的形狀,而方言的“胳拜子”則著眼于器官的功能。生活里需要跪拜的實在太多了:天地諸神、皇權親貴、父母長輩……因此在淮海人的心里,膝蓋主要是行跪拜之禮的。因此,“胳拜子”這種命名就深深地打上了文化觀念的烙印。
淮海地區民間文學中有多處將蛇稱為長蟲的。《人心不足蛇吞象》:“王二……見路上有一條受傷的小長蟲半死不活地在爬,他把小長蟲拾起來裝在小布袋里……”又講道:“大蛇聽完王二的話,刮起一陣風飛走了。”《馬小姐討封》:“丫鬟道:‘干草上睡著朱小四,鼻子咀里爬長蟲。’”
“長蟲”是蘇北地區方言,“蛇”是“長蟲”的通用表達。“蛇”側重歸類,而“長蟲”則更注重形狀。因沒有足且外形像蟲,又比較長,所以叫“長蟲”。
有的方言詞匯還能賦予自然現象以性別。《娃娃酥糖》:“晚上月姥娘升上來,像個銀盤兒。”淮海地區的人們將月亮稱為月姥娘,“姥娘”是媽媽的媽媽,是尊長。把月亮看作是一個長輩女性,故月姥娘的稱呼比月亮這種叫法更有人情味。
(三)方言語法
“漢語方言的差別最容易讓人感知的是語音,語匯上也有不少差別,語法的差別不是特別突出。”不是特別突出并不意味著語法規則沒有變化。由于民間文學大多采用民間口語講述,因此與書面語相比,淮海地區民間文學中的語法規則有一些特殊的表現。
“副詞都能作狀語,個別程度副詞‘很’‘極’還可以作補語。”在書面語中,副詞的語法功能很單一。但在民間文學中,副詞的用法很豐富,這種豐富更多地體現在副詞數量的增多,充當補語的副詞也在增多。比如僅在《中國民間故事全書·江蘇·徐州市區卷》里就出現了很多個性的方言副詞:馬時(立刻)、迭不的(急忙)、立馬(立刻)、挺(這么)、稀(很)、恁(那么)、血(很)、?(就)等。副詞充當補語的數量也在增加,如熱毛(極)了、恣死了、恣得屁溜的、恣得不得了、氣劈了、氣毀了等。
“在交際中出于修辭或語用上的需要,故意減省了句法成分或調換成分的位置,這些變化了的句型叫變式句。變式句可分為省略句和倒裝句。”淮海地區民間文學中就運用了大量的變式句。比如:《張天師六親不認》:“(張天師)便點化成一位老者騙他入室。”
《漢高祖斬白蛇》:“(沛縣縣令)叫劉邦押送(服役的人們)咸陽。”
《龍種》:“(劉員外)親自動手把魚熬好。”
這些省略大多是因為語句的情境所致,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所指是什么,這也說明蘇北人樂于聚眾聊天。只有長期形成的默契,才可以在大量省去主語的情況下,知道對方所指的是什么,也不會導致歧義或產生誤解。
“多么神奇啊,這現象。”“他手持一條鞭子,長長的。”“他一口氣喝了一大碗水,甜甜的。”這些出現在民間文學里的倒裝句使我們從中可以看出淮海地區人說話主次分明、條理清晰,懂得把重要信息傳遞給對方,讓對方一下子就可以明白,這也從側面映射了蘇北人做事懂得把握分寸,有的放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樣的效果或結果。
二、飲食文化
民以食為天,人活著就要吃飯,于是“吃”就成了人生第一要務。各地食材不同、飲食習慣不同,這固然與當地的物產環境有關,更多的還是由各地的文化差異造成的。而這些最活躍的話題也會反映在民間文學之中,體現出當地獨特的地域飲食文化(我們這里說的飲食文化都是指民間的飲食,無關乎大酒店的菜品)。在民間文學中經常提到的飲食主要有各種湯、主食、菜等。
(一)種類繁多的湯
北方人雖不像南方人注意養生,有著各式各樣的湯,但在民間文學里提及的湯食也不少。比如《賭徒李二》中寫道:“這天喝罷湯,李二又要出去賭博。”這里的“湯”和普通話里的“湯”是有區別的。據老一輩人回憶,他們年輕的時候家里特別困難,可以說已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甚至很多人因此餓死。每家每戶為了達到肚子飽脹的感覺,就用少量的谷物煮一大鍋粥,與其說是粥,倒不如說是有一點谷物味道的白開水,因此這種多水少米的粥都稱之為“湯”。每個人幾大碗,就暫時達到了胃里飽脹的感覺,也就是所謂的“軟飽”。因而“湯”成為當時人們飲食中很重要的組成部分,甚至可以用來代指吃飯的意思。“喝湯”,在日常生活中就可以隱諱表達“付錢”的意思,天熱時說“弄碗茶喝”,天涼時說“喝碗湯”。當然這種隱諱的意思老一輩人說得比較多,年輕一輩就很少用了。在徐州豐沛縣一帶,“喝湯”還有吃晚飯的意思。如《袁橋》中寫道:“一天晚上,王三喝罷了湯,搖著船又在奎河上逮起魚來。”
“喝湯喝湯”可知湯是稀的,如果達到勺子在鍋里需要拔的地步,那就是“飯稠(犯愁)了”,飯稠起來就不叫湯,而叫“糊涂”了。《賭徒李二》中寫道:“胡擄胡擄面缸,只夠下一碗糊涂的面。媳婦把糊涂燒好,舀在一個大黑碗了。”
《惡終有報》中寫道:“當時正是荒年,家家戶戶都斷頓揭不開鍋,能喝上稀糊涂就算很不錯了。”
“糊涂”很稠,稠到一喝一個窩,每喝一口,都要抖一下碗才能把糊涂喝到嘴里,因此該地區才有了“蒜臼子喝糊涂——猛一抖”這樣的歇后語。
淮海地區民間文學里還提到一種湯——“媽糊”。如《饞嘴婆》:“晚上,親家燒了一鍋媽糊,里邊有細米面兒,豆腐皮兒,菠菜葉兒,細粉絲兒,花生米兒,白面筋兒,五香大料油鹽醋,蔥花蒜苗生姜絲。”“媽糊”是河南鹿邑縣的特色食品。這種食品傳到其他地區后,人們根據所在地的口味加以改良,成為本地人喜愛的早點。淮海地區早點特別豐富,而且食物的搭配是有講究的。比如辣湯搭配包子,油條搭配熱粥,而媽糊搭配“肉盒”或“菜盒”。淮陰地區也提到這種湯,只不過名稱稍有變化,叫“馬虎湯”。《馬虎湯的由來》:“有個叫麻公的人好吃熊掌,每日一只。有一天廚師做好的熊掌不小心被貓偷吃了,于是,廚師用自家孩子的小腳代替熊掌。麻公一吃感覺更好,于是命各州府輪流送小兒腳。人們恨死了他,欲扒其皮抽其筋。為解恨,群眾用千張、芋粉、肉等料代替皮肉筋血熬湯食用。這種湯,原稱為麻叔湯,后傳為馬虎湯。”
“(sha24)湯”則是徐州特有的羹湯。相傳此湯是彭祖用野雞配麥糝制作的,名為“雉羹”。《徐州
湯》:“乾隆皇帝下江南路過徐州,聞到路旁的飲食之香,發現香氣是從門口一甑大鍋里飄出來的,就問店主鍋里面的是啥,店主說是
。乾隆皇帝連問兩遍,答案都是一樣,心下納悶兒,就問劉墉。劉墉答道,是雉羹。皇帝又問,這個啥字怎么寫。劉墉靈機一動,按徐州方言讀‘蛇’字的音,寫了一個
字。乾隆皇帝喝了一碗,美味可口,封徐州
湯為天下第一羹。”
(二)異彩紛呈的面食
淮海地區普遍少水,“這就決定了它同南方種植莊稼種類的差別。南方多種植水稻,而淮海地區多種植小麥、玉米、大豆等作物。因此南方的主食是由水稻加工而成的食物——米飯;而淮海地區的主食則多是由小麥、玉米、大豆等加工而成的食物——面食”。淮海地區有各種各樣的面食:蒸的有包子、饅頭、卷子等;烙的有煎餅、烙饃等;烤的有燒餅、壯饃等;煮的有面條、疙瘩等;炸的有馓子、油條、丸子等。“在豐沛縣,所有不帶餡兒的面食都叫作饃。根據發酵與否,可以分為死面饃和發面饃;根據原料的不同,可以分為白饃(小麥粉做成的)、黃饃(玉米粉做成的)、雜面饃(大豆、高粱粉做成的),等等。”
《漢劉二十四帝》:“要是要飯的到他門上……不是給人家幾瓢面,就是給人家幾個饃。”
《張三和李棍》中這樣寫道:“……白饃你給我換成窩窩頭。”
至于窩窩頭,一般用的是雜面,捏成中空的圓形,有時還會摻雜野菜等蒸制,稱為“菜窩窩”。如果包上餡兒的話,捏成圓形的叫包子,捏成長形的叫角子。
還有一種面食叫“烙饃”和“煎餅”,煎餅與烙饃都是在鏊子上烙的,不同的是,煎餅個大,烙饃個小;煎餅是用面粉和[xuo51]糊直接攤在鏊子上烙熟,烙饃先用面粉和[xuo35]成面團,然后搟成薄餅,再在鏊子上烙熟;煎餅的最佳搭配是鹽豆子,烙饃的最佳搭配是辣椒炒雞蛋。這在民間文學里都有出處。《烙饃饃與辣椒雞蛋》:“相傳劉邦在撤離徐州時,因為時間緊迫,來不及做飯讓子弟兵吃飽再走。有個聰明的小媳婦想出來好辦法,把小麥面和得軟軟的,用根小棍子,一個一個搟得薄薄的,讓人架起一塊薄鐵板,在下邊燒火,饃往上一搭,一翻弄就熟了,大家都學她這樣做饃,很快就做出了很多饃饃。光叫子弟兵吃饃饃不行,得給他們做點菜吃。于是,一位老婦人想出來好點子,到園里摘來辣椒,從壇子里拿出雞蛋,在鍋里放上油鹽,一燒熱,切碎的辣椒與打碎的雞蛋往里一到,三下五除二,雞蛋就炒好了——烙饃卷辣椒炒雞蛋,這種吃法流傳至今。”“烙饃卷馓子”及“烙饃卷烙饃”也是徐州聞名的風味小吃。
(三)重口味的菜
古時淮海地區并不富裕,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所以用于佐飯的菜就比較簡單。在整個淮海地區民間文學中,有關菜食的記載并不多。偶有提及也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鹽豆》:“蘇、魯交界方圓幾百里的百姓,每到陰歷十月,幾乎家家都要做一種家常菜——鹽豆子。這種菜以黃豆、辣椒、鹽為主,佐以生姜、蘿卜片。顏色紅,辣味十足,既好吃,又好看。過年三月里將鮮鹽豆曬干,待到麥口,將干鹽豆澆上香油與鮮辣椒、鮮大蒜一起調拌,越吃越想吃,越吃越愛吃。”不僅說明做鹽豆的季節、做法,還提出鹽豆的吃法,可謂是鹽豆的全面菜譜了。睢寧卷里更提出這種鹽豆子連孝莊、順治、康熙都愛吃哩,那是富貴人家大魚大肉吃膩了,才偶爾換一下口味,故有“睢寧鹽豆子——貢品”這樣的歇后語。
沛縣狗肉負有盛名,因此在沛縣和豐縣的民間文學里,有不少關于吃狗肉的記載。《黿湯狗肉不用刀》里說,劉邦伸手掂起個狗腿大口大口地啃起來,吃兩口便大聲叫喊著:“真香、真香!要吃走獸,還是狗肉,喝燒酒吃狗肉,不活一百也活九十六。”他這一吆喝,趕集的“呼啦”圍了上來,擠的擠,看的看。一個賣花椒的老頭兒手托著一包花椒也擠來看熱鬧,一些花椒擠掉在狗肉車子上,他正想發火,劉邦說:“正缺少這包佐料呢!”用狗腿蘸著花椒就吃。大家就好奇地問他:“麻嘴嗎?”劉邦笑道:“麻什么嘴?越嚼越香,吃狗肉,蘸花椒,治百病,又添膘!”可見在徐州地區吃狗肉蘸花椒才是正宗。
而魚提的最多的則是鯉魚,這大概是該地區有微山湖和洪澤湖兩大著名的淡水湖,盛產鯉魚,而鯉魚在民間又有好的寓意吧。《龍種》這樣寫道:“弟兄仨喜得屁溜的,拿著鯉魚回家啦。劉員外一看喜得不能行,親自動手把魚熬好。”“熬魚”是蘇北農村做魚的一種常用方法。不同于清蒸、紅燒,其關鍵就是做菜時要多加水,燉透,口味偏咸、偏辣。
三、淳樸生活
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形成的民俗現象由當地語言記載和表述,那么由民間語言記載的民間文學,就成功地記錄了這些獨具地域特色的民俗文化。而且,舊的民俗消失以后,承載民俗成分的民間文學以另一種方式還將長期存在。因此這些民間文學就從另一個側面保留了曾經流行于這片土地上的民俗文化。而且“民俗包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體現了集體的智慧和創造”。我們從民間文學中還能管窺到以下這些已經或正在消失了的民俗文化。
(一)拾糞
淮海地區以農耕為主,因此在民間文學中較多體現了這種農耕生活的生產風俗。其一就是“拾糞”。如:《鐵牛圩》:“一天吳學臣的上人,午夜頭起來拾糞。”更有一些以拾糞為內容的歇后語,如:“起五更拿著糞箕子亂逛——找屎(死)”或者“糞耙子搖頭——找屎(死)”。現在農村種莊稼使用各種化學肥料,在化肥和農藥的催長下,無論糧食、蔬菜還是水果都異常肥碩,但是現代人的健康卻越來越不容樂觀,各種怪病層出不窮。現代人為追求健康,開始追捧各種有機食物。現代人夢寐以求的“有機”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及之前的農村卻是極其普遍的。那時的農家,家家都喂牲口,一方面為增加收入,另一方面更為攢肥。幾乎每家都有一個垃圾坑(徐州人叫惡撒坑),什么臟水呀、爛菜葉呀、樹葉呀都扔在里面漚成肥料。這些還不夠,農人為了攢更多的肥料,會肩背糞箕子,手拿糞耙子到路上、田野邊拾野糞。舊時的農村都是土路,人們乘坐或使用的都是馬車、牛車這一類牲畜拉的車。所以這些馬、牛、狗留在地上的排泄物,就成了農人搶奪的“寶貝”了。歇后語“拾大糞的擺手——不理他這堆狗屎”,就鮮明地揭示了拾的糞為何物。為了撿到這些“寶貝”,農人們還需要早起,否則就被別人拾去了。許多有年人(方言用法,即“老年人”)冬天早晨帶著狗皮帽,穿著大粗棉襖棉褲,背著糞箕子,拿著糞耙子,哈著白氣出門拾糞。《三官廟》里寫道:“有個人早五更里起來拾大糞,看見三人坐在莊前漫地里。”
這段描寫就形象地說明了農村人有早起拾糞的習俗,且拾糞的地點在莊頭野外。
在淮陰地區,種地的肥料也是糞。在《糞堆張的由來》里這樣講道:“莊上有位姓張的財主,家里喂養了十二頭大水牛,牛糞多得出奇,活像一條糞龍臥在那里,所以張家年年五谷豐登,財源滾滾。形象說明了‘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的道理。”從這里可以看出,以農業為主的地區都有拾糞的風俗,這從一個側面也反映了勞動人民的勤勞及對土地的熱愛。
勞動人民不僅勤勞,而且節儉,不允許地里的東西浪費一點。《俺找小姑》里就有這樣的講述:“沛縣收割莊稼是不齊茬的,有西割東砍的說法。割麥子,西邊比東邊早幾天;砍高粱,東邊比西邊早。每年西邊的麥子割完了,這邊的窮人,男的到二湖沿去打短,老弱婦女便挎著籃子到湖里拾麥子。”何謂“拾麥”,就是別人家收割完麥子之后,其他人再到麥地里撿拾落在地里的麥穗頭。除了拾麥子,其他糧食也拾,比如豆子、花生、玉米(棒子)等。江淮方言里還有一個與“拾”意思相同的方言詞——“攣”,可以說“攣豆子、攣花生、攣棒子”等。“攣”從結構上看,上面一個“亦”,下面一個“手”。“亦”即甲骨文里的“腋”,含有“腋”字的成語集腋成裘比喻積少成多。所以在該地方言里,“攣”應該理解為一個會意字,意即用手拿少量的、細碎的東西,形象地說明了淮海地區農村有撿拾收割過的、落在地里的莊稼這一習俗。
(二)趕集
集市是農村特有的商貿交流中心,每月總有固定的幾天稱為“逢集”,屆時附近的所有能賣的東西都會集中在一個特定的區域叫賣,而附近的人們也都興致盎然地去“趕集”。集市里能賣的東西小到食品蔬菜、大到農具牲口,涉及人們生活的各方面,衣、食、住、行、用都有。《廟道口的傳說》中便提到“廟道口逢五是集”。《老藝人蔡志崇》也提到了“他常常逃學,劉圩一逢集他就不去上學了”
。
淮海地區還有“逢會”一說。《柴王販傘子仙賣》:“有一年的三月十五,子仙逢起盛大的廟會。趕會的人成千上萬,擁擠不堪。包子鋪、油條鍋排成了一條街。”趕會即趕廟會,不僅是民眾燒香許愿的場所,也是集市貿易的一種形式,是一定季節里一定周期在一定區域的集會。由于逢會是特定季節的集會,大多數地方都是一年一次,相對較隆重,通常會持續幾天甚至十幾天不等。屆時商販云集,歌舞表演、傳統工藝、風味小吃等數不勝數,前來趕會的人更是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廟會往往與一定的信仰相聯系,它的活動地點也多集中在寺廟附近。“有山必有廟,有廟必有神,有神必拜,拜則成會。”“前后熱鬧三天的云龍山廟會,最保守的數字,去趕會的也將近百萬人(次)。”
雖然現在物質文化極其豐富,商業文化比較繁榮,但是淮海地區的鄉鎮仍然保留著“逢集”“趕集”以及“趕會”的傳統。
(三)人生禮俗
婚喪嫁娶是人生的重要階段,因此民間文學里也有這方面的記載,反映了人們對人生禮俗的重視。《龍鳳鴨河》里這樣寫道:“李大從岸邊采來一束鮮花去撒帳,讓這對野鴨披紅掛綠,結拜了花堂。”新人在結婚的當天中有“撒帳”這一習俗。新人拜堂后,按習俗要鬧洞房,鬧完洞房,由家族中長一輩里家庭幸福的嬸嬸之類的女性,邊哼唱《撒帳歌》“一把麩子,一把棗,明年生個白胖小”,邊將麩子、棗子一把一把地撒在新人頭上,“麩”是“福”的諧音,表示福壽綿長,“棗”是“早”的諧音,取意“早生貴子”。在一些地方,“撒帳”是在新人的婚床上撒上棗子、花生、桂圓、蓮子等干果,有“早生貴子”之意。在《徐州民俗》中有關“撒帳”是這樣介紹的:“當親戚朋友們簇擁著新娘、新郎來到洞房的時候,有一種如花似雨的物品撒向新娘懷中,撒向合歡床,撒向洞房的每一個角落”,“洞房里,當新娘脫去外面的紅襖時,一連串的紅棗、栗子、花生、麥麩子從懷中抖落,滾滿一床”。
新人結婚不僅要鬧新房,還要鬧老房。《鬧老房的由來》:“親朋好友、左鄰右舍,鬧完了新房以后,聽說老夫妻倆要補拜天地,就又來到老夫妻倆房中嬉戲。從那以后,鬧老房的習俗就傳開了。”
對于人生又一重要的事情——喪葬,在民間文學里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如《中國民間故事全書·江蘇·豐縣卷》里的傳說——《哭喪棒》《孝子抱雞》就展現了徐州地區的喪葬習俗。哭喪棒也叫哀杖,通常用柳木制成,杖上貼有白紙剪成的花穗,長短粗細不等。長且粗的,由長子所執;細而短者,由亡者孫子、曾孫等所執。“孝子謝客時,由行豎帶領至席前或賓前,先將哀杖雙手托起過頂,當行豎高聲唱出‘孝子謝’時,孝子便跪地叩頭。”徐州風俗,亡者去世,即由相關理喪人員趕制哀杖。哀杖均由柳木制成,“哀杖于棺下地時,統由執事者收齊,豎植于棺后站(即亡者腳部),唯不收長子之哀杖,棺下地后,仍由長子帶回家中,以備謝客時用。待三天圓墳時,再置于墳前,以待日后生根、發芽、成樹”。
中國傳統歷來是土葬的,淮海地區也不例外。雖然現在提倡火葬,但農村仍然不少地方先火葬后土葬。亡者去世后,要為其墳墓選穴。該地區素有《鳳凰點穴》的傳說,“鳳凰點穴”說明此處風水好,兒孫有福,一般人是沒有鳳凰過來點穴的福氣的,因此便用與鳳凰形似的雞來代替,以求后輩子孫有出息,有福氣。
俗語有云“三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即使是抱雞開墳,也有不同的說法。也有在出喪前一天,請陰陽先生選定墳址,之后殺掉一只公雞,使雞血灑在墳墓的土上。傳說雞血可以去煞辟邪,使諸神退位,迎來新的主人,再者“雞”音諧“吉”,以求吉穴之意。
淮海人很注重祖墳的風水問題。在《中國民間故事全書》江蘇徐州地區“七卷本”中所包含的三大人物傳說(彭祖、劉邦、張道陵)共34篇,其中關于劉邦遷祖墳的有3篇,關于張道陵祖墳風水問題的有2篇。在底層民眾的觀念里,祖墳風水好,兒孫才會有福氣。劉邦成為第一個布衣皇帝、大漢天子,在民間關于他的傳說中就少不了關于他祖墳選得好的問題。同樣,張道陵也是,因為老一輩的風水好,所以他們才有這些成就。
淮海地區還有一種說法,就是“祖墳冒煙”。《龍種》中劉員外本想將龍種——魚頭,讓自己的兒媳婦吃下,卻被幾個媳婦拿出去給了劉邦討飯的媽媽,劉員外可氣死了,連連嘆氣“咱家祖墳咋不冒煙!”祖墳冒煙,這也是一種風水說法。青煙即略帶青色的氣體,一種吉祥的氣體,是一種大吉之兆,按照過去的說法能當官。孩子有出息了,就說“你家祖墳冒青煙了”。孩子還小,盼著孩子以后能有出息,就會說“看咱家祖墳能不能冒煙”。這是一種對兒孫有出息的類似迷信的期盼。
(四)拉呱
民間文學里多處提到“拉呱”,何謂“拉呱”?這實際上是鄉村人休閑娛樂的方式。農忙結束,鄰里聚在一起,說故事,說張家長李家短,一可以放松心情,二可以增強鄰里感情。這一地區流傳這樣的歇后語“黃連樹下彈弦子——苦中作樂”。這個歇后語使用了對比的表現手法,將黃連的苦與彈弦子這種樂進行對比,形象地說明了勞動人民“苦中作樂”的樂觀生活態度。在人們的意識中,沒有比黃連再苦的東西了,這是味覺上的一種體會,由味覺上的苦引申為生活中的種種痛苦。“黃連樹上掛豬膽——苦不堪言”“黃連水洗頭——苦惱(腦)極了”等與“黃連”有關的歇后語都是根植于這種“苦”的體驗。但是再苦的生活都要過下去,生活中總有令人期待和留戀的東西。舊時農村娛樂方式較少,在農閑時,人們通常都會找一處舒適的地方聚在一起或拉呱(聊天),或打牌,或吹拉彈唱。夏天找大樹的陰涼兒,冬天找太陽地兒。日子就在陰涼兒和太陽地兒有滋有味地過著,鄰里關系親密而融洽。
一方水土產一地風物,一方之人傳承一方文化。基于群眾基礎之上的民間文學自然也反映著群眾的物質生產、生活和思想感情。淮海地區民間文學蘊含著豐富的地域文化,諸如大量方言土語的運用,種類繁多的湯、菜及面食的記載,生產、節儉、娛樂等傳統風俗的講述等。這些色彩絢麗的畫面呈現在我們眼前時,我們為之動容,并油然而生一種自豪感,更多的是一種傳承和保護民間文學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