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臉上的溫度還沒有全降下去，賀開就推門出來了。即使唐笑現在尷尬恨不得盾地而逃，但在工作期間也只能跟上。

“小賀，來。”賀開剛出門，就看到馮導走過來，他趕緊走上前去迎接。

“馮導，抱歉今天沒和咱們工作人員提前聯系，就直接過來了，希望我沒影響您拍戲。”

“瞎客氣，本來你下午來就行，上午早早來你還得等著。”馮導一邊說一邊握住了賀開的手，顯然他很喜歡賀開這個年輕人。

“沒關系，早點來我還能看您導戲，這個偷師的機會您可一定要給我。”賀開笑著說。

“你這嘴甜得，嘖嘖。”馮導輕輕朝賀開背上一拍，帶著賀開往片場走：“你正好看一下霍曼和黎彬的對手戲，也算提前互相熟悉一下。下午B組那邊先拍你和王主任第一次見面那場。”

賀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后坐下來認真看著男女主演的對手戲。

這場戲是在蘇婉經歷了陳俊生的背叛后，幾次尋死不成決定活下來報復陳俊生。為了達到她的目的，她從一個清純女學生，搖身一變，變成滿京城最有名的交際花。

此時她已經成功踢掉了第一塊墊腳石王主任，為了能更上一層樓，她決定讓掌管京畿防衛的張大帥成為自己的裙下之臣。

她選擇接近張大帥的機會，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舞會。

女主角蘇婉的扮演者是去年百花獎的最佳女主角，霍曼。她童星出身，不僅沒有長殘，反而越大越美艷動人。去年一部她主演的電影《刺青》，贏得票房口碑雙豐收，她也憑此片一躍成為影后。

男主角是一個實力派中年演員，叫黎彬。專業表演系出身，可惜星途不順，從入行起就沒有紅過。直到參加了一檔比拼演技的綜藝，才被觀眾認識。因為好到炸裂的演技一夜之間就成為國內最炙手可熱的“老臘肉”之一。

此刻，女主角畫著精致慵懶的妝容，纖纖玉指間夾著煙卷倚在二樓的欄桿上。在她抽完最后一口煙的時候，張大帥身著軍服在副官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只見她眼皮微閉，一絲精光從眼睛的縫隙間露了出來。她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撫了撫鬢角，提著裙擺款款下樓。

“大帥今晚賞臉光臨我的舞會，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啊。”人還未到，蘇婉的聲音已經傳入了張大帥的耳朵。

張大帥手下的部隊占領了整個華北三省，能請得動他來赴宴，就已經是萬難之事。因此她蘇婉，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一舉成功。

“蘇小姐？蘇小姐讓我乳娘來請我赴宴，我豈敢不來啊。”張大帥把自己的披風脫掉遞給副官，一雙鷹隼一般的利目看向蘇婉——這個連他都有所耳聞的交際花。

蘇婉聽張大帥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他此刻有些生氣，心里一緊，但面上卻笑容更盛。

“大帥說哪里的話，您是我們京城的父母官，掌管著我們全城人的生殺大權。您想不想來，不還是看您的意思嗎？”

蘇婉走上前去，微微垂下眼簾：“前幾天我去利太太府上拜訪，說起今兒個舞會的事兒。利太太感興趣的很，我就多嘴說了一句：若她愿意，就叫著家人一起來。左右都是給至交好友攢的局，沒有外人，也能盡興。”

“誰想到下午接著太太傳過來的話，才知道您今兒也賞臉來。”話說完，蘇婉伸出上午剛染好的指甲在張大帥軍服胸口口袋上的金扣上一碰——

“開了。”暗紅的指甲油在燈光的映照下，仿佛映到了她的眼底。

張大帥的眼神變了。

蘇婉的手已經收回去，張大帥卻覺得她的手指還搭在自己的胸口上，癢癢的。不知道是因為她說的那一番話，還是剛才兩人之間隔著衣服的匆匆碰觸。

蘇婉看著張大帥的眼神不再像剛見到自己時一樣犀利，心里微微吐了口氣：看來第一關是過了……

不得不說，蘇婉剛才那番話，是說到了張大帥的心坎里。

張大帥祖上做過末朝的大官，雖后來有些沒落，但也是大戶人家。

張大帥的娘一把他生出來，就撒手去了。在外的父親聽到妻子生產去世的消息急匆匆往家趕，卻在回家途中不幸遇到匪徒，命喪刀下。

張家都說他克父可母，對他從來不聞不問、任意打罵。只有張母從娘家帶來的丫鬟，是個忠心的，從小就在張家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柱子下人手里護著他，更是在他剛出生因為沒有娘的奶吃、餓得和個小老鼠一樣的時候，舍了自己的兒子來養他。

這丫鬟，就是張大帥的乳母，利太太。

等他長大，為了不再受人欺負，他毅然決然離開家投了軍，一走就是八年。八年后，等他再歸來時，已然是掌管著三十萬大軍的藍軍大元帥。

他把自己的乳母從舊房子里接到自己的大帥府，此時他的乳母因為長子夭折又再無所出，已經被丈夫休棄了。于是他給乳母抱養了一個身體健康的男嬰，隨了乳母的姓，也算是成全了她當娘的心愿。

私底下，他也會直接喚利太太娘，畢竟如果沒有她，自己只怕活不出滿月就會死了，說她是自己的再世父母也不為過。

只是利太太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重規矩。又感念張大帥的娘當年的恩德，覺得自己當不起他一聲娘。但張大帥不樂意，直說他是喝著利太太的奶長大的，怎么當不起一聲娘了？

利太太拗不過他，只好同意他私下里叫叫，場面上須得按規矩叫，不然會損了他的威名。但在張大帥的心里，利太太就是他的娘，總是叫乳娘怕是要生分了。

因著利太太堅持，張大帥不好再逆著她，但也因著不能在人前光明正大叫一聲“娘”，他也十分在意旁人對利太太的看法，生怕別人因著利太太是丫鬟出身就小瞧了她。畢竟在京城這一方小小天地，同一個圈子混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背景。

蘇婉剛剛那一番話，可著實騷到了張大帥的癢處。那一番話話里話外只透著一個信兒：利太太，和大帥您是一家人。

“還是蘇小姐心細，我這副官跟著我一路了，都沒看到我扣子開了。”張大帥微微欠身表示感謝，正巧這時新的舞曲響起，張大帥順勢抬起手：“不知道鄙人是否有這個榮幸請蘇小姐共舞一曲？”

蘇婉伸出手輕輕搭在張大帥的手上，微微屈膝：“我的榮幸。”

兩個人一同滑進了舞池。周圍的人看到進來的人是張大帥和蘇婉，自覺的讓出一片空地。

蘇婉絳紅色的裙擺在舞池中央綻開，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天鵝絨的裙擺偶爾掃過有些男賓的褲腿，無端讓那些男士們心里多了絲癢。

只是美人雖好，但性命更重要，張大帥的眼風只往兩邊那么一掃，剛才一眾男士心里的那一絲綺念頓時消得一干二凈。

張大帥看著蘇婉纖細的脖頸，想起平日里利太太提起蘇婉的話，他放在蘇婉腰上的手，無意識地加重了些力道。蘇婉感受到這輕微的變化，無聲地笑了。

張大帥垂下頭，嘴唇貼著蘇婉的耳朵：“今天是我唐突了。明晚七點鄙人在‘利順德’設宴，向蘇小姐賠罪，不知蘇小姐可否賞光？”

蘇婉聽完莞爾一笑，抬起頭直直看向張大帥：“真是太不巧了，明天晚上，我已經有約了。”

說話間舞曲已經走到了尾聲，蘇婉旋轉進張大帥的懷里，飄揚的裙擺像一朵燃燒的牡丹花，她的眼神炙熱又直接，點燃了張大帥的心，也燒著了唐笑的心。

最后一個鏡頭定格在霍曼的臉上，那眼眸間的萬種風情，嫵媚卻不風塵。

“好，好！”馮導的臉藏在監視器后面，激動得眼神發亮，鼻孔快速翕動。

“過了過了，一次過。”

霍曼嘴唇微張，胸口上下起伏，聽到導演的叫好聲，才把自己從剛才的情緒里抽離出來。

這是唐笑第一次看到電影拍攝的過程，男女主角精湛的演技把她完全帶入進了民國上流社會的氛圍里，哪怕現場音效燈光完全沒有經過后期制作的精致，她在一旁都看呆了。

賀開坐在一旁，也同樣被黎彬和霍曼的表演震撼到。這只是一場兩人初次相見的戲，并不是整部影片的高潮，都被演繹得如此有張力。哪怕只是坐在一旁觀看演員的表演，他都覺得受益良多。

真想能在劇組呆到殺青啊。賀開的心有點癢。

這一個長鏡頭結束，時間已經到了中午，劇務開始招呼大家吃飯。

賀開這才想起午飯的事，他抬起頭看向唐笑：“我的午飯呢？”

唐笑被賀開這么一問，才想起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演員的表演里，把給賀開準備午飯的事都拋到腦后去了。

“對不起開哥，我這就去拿。”說完唐笑就一溜煙跑走了，剛才喊大家吃飯的劇務大哥，她還記得長什么樣子。

等唐笑找到劇組領盒飯的地方，排隊的人已經排了老長。唐笑怕賀開等著急，插隊拿了飯就走，惹得后邊的人怨聲載道。

等她回去一看，賀開人卻不知道去了哪里。在片場繞了一大圈，才在一個好心工作人員的指導下走到了演員休息室。

因為賀開來的匆忙，沒有提前告知劇組準備單獨的休息室，因此今天只能暫時和其他幾個重要配角一起共用一間。

她匆匆走進去把飯放到賀開面前，又替他準備好筷子。誰知剛一打開蓋子，她就聽到賀開說：“你就給我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