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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林城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雨。
一大早起來,屋子里充滿了雨水的味道,光次郎的黑白琴鍵,形象的將這種感覺音符化,潮濕的朦朧感驅散了干旱的空氣,留下獨特的雨的印記。
陳安急著他的競賽,昨天晚上特意打電話說,今天要再來二中一趟。
從城南過來要十幾分鐘的車程,我計算好他的作息時間,早早的在中心街道的路口等他。
“今天還挺準時。”
陳安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我正仰著頭吸取著漫天的潮濕味道,太過于認真,以至于沒發覺他的到來。
“陳安,你有多久沒聞到這么舒服的空氣了。”
他怔了片刻。
“嗯……很久了吧,自從去年夏天過后,我就沒太注意這些了。”
我很喜歡林城以前的氣候,明明是北方城市,卻一年四季都彌漫著南方特有的潮濕,我和陳安從小在這里長大,雖然沒有體會到空曠的田野,但也領略過街道獨有的魅力。
小時候成績不好,每次考試考砸了,需要回家簽字的日子里,我經常會拉著陳安一起,慢吞吞的游蕩在街道上,等到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才不情不愿的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記憶里每次遇到這樣的日子時,都是下雨天,在我因為恐懼而不知所措的時候,張開嘴呼吸一口潮濕的空氣,就仿佛所有的陰霾都一掃而空。
去年升高中的那段日子,是陳安過的最狼狽的一年,平時高傲自信的他,第一次露出了破綻。
陳安的爸爸是市政廳的秘書長,媽媽是市教育局副局長,但這樣的家庭卻并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優越感,小時候他爸媽工作忙,陳安幾乎是讓奶奶帶大的,長大了些,陳母就督促他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能給自己丟人。
所以有時候,我又挺慶幸生在普通家庭,我媽也沒有那么多不負責任的期望。
因為自小的觀念影響,初中的時候,陳安的英語跟我的一樣不堪入目,但是要想念一中,偏科是致命缺點。
所以那一年,陳安連走路時都在背單詞,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就像是被擊落神壇的天之驕子,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我喜歡用潮濕的空氣代替面前的難題,陳安在快要崩潰的時候,也會汲取好聞的空氣做養分。
但和我不同的是,他將這些美好的東西,化作了夢想的燃料,刺骨的炙熱讓他在今后的日子里,再也不愿提及那些潮濕的美好。
自從考上一中之后,就再也沒有見他像小時候那樣,放肆的吸取潮濕空氣了。
“快走吧!要來不及了。”
在我回憶的間隙,陳安在旁邊催促道。
人們常說,味覺會和記憶交織在一起,最終密不可分,看來他徹底將那段艱苦的日子,打上了雨的烙印。
我總認為世間皆苦,不遺余力的保存屬于我的美好,生怕它被世俗浸染,但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我總是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難怪干什么都不成功。
但是徹底將自己放進大染缸里,陳安快樂嗎?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再也聞不到這么美好的潮濕街道了。
一中和二中間隔的并不遠,所以陳安有充足的時間去找何莉。
我踩著滿地的枯葉,隨口問道。
“今天怎么沒看到張恩恩?”
“應該是她爸媽看到她的脖子,有些不放心,請假帶她去醫院了。”
陳安的注意力被二中的老校門吸引,漫不經心的回應著。
我裝作失望的嘆氣。“可惜了,某人看不到想念的人了。”
陳安并沒有在意我的話,而是答為所問的說:“二中的門怎么老不換呢?”
在我們面前,是林城二中的校門,帶著濃濃的年代感,連貼墻的瓷片都是上世紀的那種長方形小塊。
記憶里,門口應該還有一張紅木桌子,但在我來二中之前,王爺爺就和桌子一起,消失在了時代的洪流里,渺無蹤影。
我昂著頭望著新舊不一的“林城二中”四個字,感嘆道:“換了還有些不習慣,新舊兩樣東西也并不是水火不容的,你看,顏色深沉的“林城”,和帶著青澀的“二中”,多么像父母和孩子呀。”
陳安嫌棄的看了我一眼。
“真矯情。”
“你這是不懂年代感。”
“哼,就算是,也是一中是爸爸,二中才是兒子。”
陳安幼稚的和我爭論,實在想不通,他為什么對這些詞這么敏感。
“想的美,年紀大的才是爸爸。”
好吧,確實不能在嘴上輸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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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來辦公室,陳安已經輕車熟路了,我形象的把他這種技能定義為,居家旅行必備的人肉導航器。
我們進去的時候,何莉正在窗臺澆花,看氣色比昨天好多了。
她用余光看到我們,讓我們等她一下,然后又專心的看著面前的嫩綠盆栽。
“你們倆孜孜不倦的跑來干嘛?”
澆完花后,何莉坐在辦公椅上整理教案,不時的用手抻著脖子。
我拐了一下發愣的陳安。
“哦哦……對了,就是那個,老師,我想讓你幫我講一下地理。”
他結結巴巴的說道,平時的沉著冷靜早就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我只能補充說:“老師,陳安要參加市里的競賽,想讓你幫他指點幾個難題。”
看我把重點順利的表達出來后,陳安才緩和過來,長呼一口氣,攤手說道:
“就是這樣。”
何莉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半轉過身子,用手拖著后腦上的頭發,看著陳安問道:“你的老師是劉宏吧,他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然后玩味的看著他。
果然,陳安在聽到“麻煩”這兩個字后,臉一下紅的像蘋果,低著頭一言不發。
何莉的話讓我也有些納悶,猜不出她的意思。
看到氣氛安靜下來,何莉才放下繃著的臉,露出了笑顏。
“不逗你們了,要我給你補習也可以,今天下午來幫我一個忙吧。”
我感覺我的冷汗都下來了,之前因為何莉好說話,我一直忽略了她的氣場,果然不能輕視女人。
“嘿嘿……老師,那我呢?”
“你說呢。”
何莉一個眼刀掃過來。
“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轉身扯著變成紅蘿卜的陳安跑出辦公室,再呆一會兒,他怕是要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