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如夢，一枕黃粱。

黃粱一夢？非夢。

何處是月，月不明，風雪已如幕簾，擋住了清亮的月光，也模糊了天邊的寒鉤。

“看這輝煌大世，天下安寧，如今江湖已定，只差那北地蠻人，只是還有世家掣肘...”

狄長青的聲音有些沙啞。

“不遠了，不遠了，天下太平...太平...”

李長空道：“他當真殺了個干凈？”

狄長青道：“自然，你認識他這么久，他可曾手軟一次？”

李長空無言道：“幾千人的命，還有那些孤苦無依的妻兒...幾萬人的命運啊...”

狄長青道：“他手中還差這數千人的鮮血和數萬人的怨恨？他可以是神，也可以是魔，卻唯獨...”

“畢竟人是有極限的...”

李長空道：“接下來，他又要殺誰？”

狄長青道：“殺趙玉伯。”

李長空道：“他就算真的成就神魔之境，也未必能殺了趙玉伯。”

狄長青道：“你不懂那種境界的可怕。”

李長空道：“我自然不懂，但那種境界就算再可怕，殺趙玉伯也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狄長青道：“可惜你晚生了些許年歲，當年的李長生...”

李長空道：“但他不是李長生。”

狄長青道：“神魔之間，武道神話，他自然還到不了那個境界，畢竟他還沒有完全放下，但...那只是個境界而已，境界是限制不了有些東西的。”

李長空道：“畢竟他忍了十幾年，不然恐怕...”

狄長青道：“不然恐怕他早入了魔！”

李長空又從碗里喝了口化開的雪水，雪水冰涼卻有些莫名的酸澀，默默潤了潤喉頭的燥意，望著寺廟四周漏下的雪花靜靜出神。

“對他來說人命真的就是個數字嗎？”

“他又不是真正的神佛，但就算是真正的神佛，恐怕也挽救不了這苦海中的蕓蕓眾生。”

狄長青嘆了口氣：“殺千救萬，就算死幾個無辜的人也算是值了，誰能有更好的辦法？”

李長空道：“所以李長生寧愿一個人都不殺。”

狄長青道：“所以他一人也不救。”

明亮而溫暖的火堆，暖的人生出幾分慵懶，或許也是幾分倦怠。

狄長青道：“但天下終將太平，太平，呵。”

橘黃的火光，雪白的眉發，明亮的眼眸，一襲白凈的衣衫已經沾染了些許白雪，雪也并非像它看起來一樣純潔，雪，沾滿著空氣中無處不在的細小塵埃。

“看到這衣服了嗎？它再干凈，早晚還要變得骯臟。”

“太平...天下太平...”

“太平！”

蒼涼而堅定的聲音從破敗的小廟穿透而蕩出，似是欣喜，又似是嘲諷，驚起了飛雪中蹣跚的凍鳥，擾亂了奔跑覓食狼群，經久不散。

李長空喃道：“太平。”

風雪冷夜，無月，無光，火堆搖曳，神龕里山神慈目垂憐，兩人坐在廟里的火堆邊，風雪從朽爛縫隙中流入，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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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酒館，酒館里閃耀著通明的燈火，酒館雖然不甚熱鬧，卻也有不少往來住宿的商人游子，只是比起往日來沒了太多江湖人的蹤影。

碧無憂已經換了身青色長衫，他的臉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他的頭上粘貼著一捧黝黑的長發，臉上的皮膚如同鋼鐵般堅硬，蒼白的面色帶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一雙堅定不移的眸子緊緊鎖定眼前的一切。

他的眼前擺放著一盤茴香豆，一壺清水，一碗白菜豆腐湯。

他的手指間正捏著一顆有些皺巴巴的茴香豆。

一旁的夏仲正在細細品著碗里的清蔥豆腐，兩個清秀的小和尚卻在對著眼前的雞肉大口吞嚼，快要噎到時就慌忙喝下一口肉湯。

已經是第四只燒雞，第二鍋肉湯。

“小徒正是練武的時候，氣血取食而來，自然要吃的多一點，些許葷腥倒也無妨。”

影二在一邊慢慢喝酒，一邊看著兩個大吃大喝的小和尚。

“能吃是福氣，護法金剛怎么能沒有一個鋼鐵般的身軀。”

碧無憂道：“浮塵寺倒是就在三里外，只是時候已經不早。”

夏仲道：“先生要往哪里去。”

影二道：“自然是哪里都不去，該歇息些時日。”

碧無憂仰頭嘆道：“等到世道徹底安定下來，我就天天去悅來客棧給自己供著好酒好肉，醉生夢死。”

夏仲道：“只可惜這世道永遠都不會徹底安定下來。”

碧無憂道：“因為這世間有人，人與人之間總會因為心靈中的欲望而去做一些事情。”

夏仲道：“所幸如今贏帝治國之道倒是極為有方。”

碧無憂道：“可惜皇帝只能是皇帝。”

夏仲道：“人終究是有極限的，七情六欲，三癡八苦，誰能避免。”

碧無憂道：“人，終究只是人而已。”

巴桑小和尚卻把臉從肉骨頭旁移了開來，嘎吱嘎吱嚼碎了嘴里的軟骨，喝了一口肉湯。

“做人難道不好嗎？”

夏仲笑了起來，道：“自然是好的，萬物生靈，唯有人能夠主宰自我的靈魂。”

巴桑道：“那為什么說人終究只是人呢？”

夏仲道：“因為當人擁有力量去完成眼前的愿望后，總會希望擁有更加強大的力量來完成下一個愿望，然而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

巴桑道：“就像鳥兒不能游泳，雄獅不會爬樹，而人不會飛翔，這本就是常理，但有人想要打破那個常理。”

夏仲道：“沒錯。”

巴桑道：“那不就是書中的妄想嗎？”

夏仲道：“一切有如夢幻泡影，對你來說妄想是夢幻泡影，對夢幻泡影來說你何嘗又不是妄想？”

碧無憂笑道：“小子，別聽你師傅亂講，現實永遠就是現實，夢幻泡影永遠只是泡影，現在的你，難道還會相信自己是一份幻想與或者書中泡影嗎？”

巴桑道：“唔...自然不會。”

巴桑低下了頭，又美滋滋的喝了一大口肉湯。

多吉似乎什么都沒有聽到，對著眼前的那只燒雞一口又一口的猛啃。

夜色愈濃，濃密的云幕下終于熄滅了最后一盞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