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水寒。

張環道：“我怎么都沒辦法讓自己相信這件事。”

白玉蟬笑道：“可你不仍然相信了么？”

茶香苦郁，卻也香醇四溢。

張環嘆道：“趙玉伯是個好人。”

白玉蟬點了點頭：“從他做過的事來看，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張環道：“可他到底不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白玉蟬道：“但他卻從來沒有做過什么錯事，即使他打算做了，但到底還是沒有做。”

馬車里只剩下了兩個人，碧無憂只喝了半壺酒，就匆匆走了。

酒香淡淡。

這絕對是一個足夠隱秘的房間，在荒野，在地下。

昏黃的房間，橘黃火色苗輕輕搖曳。

微小，柔弱，看似隨時都將熄滅，卻堅韌頑強的燃燒著。

每個人心里總有許多不能向別人敘說的痛苦與秘密，但有些秘密卻并非完全不能吐露。

丑時二刻。

碧無憂還沒有入眠，畢竟他知道的事情著實不少。

有些事一但知曉，就一定不能置之不理。

碧無憂心中十分冷靜，就如靜靜放置的一斛清水，但著平靜的清水中，依然溶化了許多感慨。

他在想張環，想這個不服輸的老兵，也在想李長空，那個讓他放不下心得年輕人...

趙玉伯，洪太蘊...

影一，影三，仇先生...

朋友，敵人，下屬...

江湖是冰冷的，可有些人依然擁有一些溫度。

有些事依然擁有一種吸引，震撼人心的力量。

想到這些，他的心里燃燒起了一種充滿全身的干勁與活力。

逐漸泛白的窗紙忽然輕輕一響，碧無憂微微閉下的雙眼立馬就睜了開來，顯得分外精神。

小巧的木門被緩緩推開，淡淡的霧中，一個微笑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顯得有一些風塵仆仆。

他走了過來，帶著夜晚冰冷霧氣，坐在碧無憂眼前。

碧無憂顯然對這個男人十分熟悉，他們一人端起木桌上擺放好的一張酒碗，細細喝了下去。

他們當然十分熟悉，他們曾經一起殺過不少人，不少該殺的人。

不少，就是很多，就是尸山血海！

這個男人的代號---青影。

‘青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總共十一人，這十一人每個人都是‘青影’。

這十一人既是碧無憂的下屬，也是他的朋友。

眼前此人是影二，他自然有自己的名字，葉流云。

葉總會枯萎，流云也總會消散，但葉也會有新生，流云也會再次和聚。

葉流云道：“你從來沒有讓我們干過人干的事！”

碧無憂顯得習以為常，語氣有些溫和：“那么你一定已經做好了一切。”

葉流云道：“我們從來沒有失敗過。”

碧無憂道：“你們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葉流云道：“你也從來沒有讓我們失望過！”

碧無憂的聲音忽然有些冰冷：“影三死了。”

葉流云聲音依然平靜，道：“他死的很痛快！既然他已經選好了殺死他的人，那就沒有人可以干涉。”

死于刀劍之下，本就是江湖武者的歸宿。

碧無憂道：“那些被抓住的家伙，最后是不是被運到了天北。”

葉流云道：“是。”

碧無憂自然知道一月前幫助趙玉伯護送的貨車里裝的‘死尸’依然活著，而且那些‘死尸’就是前一段時間江湖上失蹤的，‘各種爭斗而死’的武者！

碧無憂道：“你們盯好的人，是不是都去了天北和南方的濟海。”

葉流云道：“自然，而且大多數都進了幾處軍營。”

碧無憂在山西布局了八年，甚至更久，一個人既然進入了江湖，自然是退不出去的，碧無憂當然要做一些準備！

山西城內雖不是世事皆知，要查一些事情卻也是易如反掌。

他在錦江樓呆了一個多月，自然就觀察上了不少活動異常的客人。

一張張面貌在腦海明晰無比，要追查那些人的蹤跡并非難事。

碧無憂嘆了口氣，他已經完全知道趙玉伯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了。

只是這藥，是毒非藥，且毒的要命，要一國之命！

就不知道這毒什么時候發作！

碧無憂道：“你相信嗎？”

葉流云斬釘截鐵道：“我信！”

葉流云自然聽的出碧無憂在說什么事情。

碧無憂道：“你能讓任何一個陌生人相信嗎？”

葉流云的面色忽然冷了下來：“自然不能...除非那個人是瘋子。”

碧無憂道：“趙玉伯是什么人？”

葉流云道：“好人。”

碧無憂道：“有多好。”

葉流云道：“簡直就是個圣人！”

碧無憂道：“他就是個圣人。”

趙玉伯確實就是個圣人，上與兄長和睦，不握半分實權，卻又盡心盡力輔佐兄長，簡直就是皇家典范。又主張北伐，安農政策，手下倒下的貪官酷吏不盡其數，簡直得罪了所有官員派系。

且主動創造把柄交給皇帝，又主動收束江湖勢力，既讓不少地區百姓生活安寧，又徹底絕了自己朝堂上翻起風浪的可能，讓兄長極盡信任。

又主動修繕史書，大趙字典，各地開設學術書館，扶持藥典編篡...

碧無憂冷笑道：“倘若我沒有進一次錦江樓下面的監獄，我都簡直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好人。”

葉流云接道：“可世上就有這樣一個好人。”

碧無憂道：“好人總是長命的，尤其是像他這樣的好人。”

葉流云道：“像他這樣的好人，對付起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碧無憂道：“但這很有挑戰性，不是嗎？”

葉流云笑了起來：“我就喜歡做這種有挑戰性的事情。”

碧無憂眼里露出一抹擔憂，這抹擔憂在瞬間又悄然消失，道：“既然你喜歡這種有挑戰性的事情，那就幫我去幽肅通知一個人，然后萬事隨你。”

葉流云道：“誰？”

碧無憂神色凝重，道：“冷鐵石，邀他山西悅來客棧一見。”

葉流云拿起桌子上的酒壺，轉身就走了出去。

碧無憂看著只有兩只酒碗的木桌只是苦笑，嘆了口氣，從干凈的沒有一絲塵埃的木墻上輕輕一敲，就彈出一塊木板來，木板里放著幾壺酒。

天邊已有些微亮，房屋里早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