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華枝春滿2
- 長風瞞
- 小月球
- 4277字
- 2019-04-15 17:11:06
上元節,燈火如晝,煙花在每個街口都有綻放的痕跡。大家身著華服,拿著街邊小吃,三五成群,盛裝打扮下竟沒有一個難看的人,歡聲笑語匯成人間天堂。
東直門下,綠夏幾人果然出現,滿心滿眼的歡喜。綠夏和王翰越飛出籠子的小鳥一樣撒歡往前跑,一眨眼一個猛子跳入人海里,明玉和夜熙急著想要跟上來,卻被嬤嬤太監阻攔著,不滿地掙扎。
顧瞞隨手從街邊的攤子上拿了一個面具,往臉上一罩,看準了往他們身上撞。綠夏手里拿的糖葫蘆悉數黏在來人藍紫色衣衫上,她驚訝地仰頭,看著一個無臉的怪物,不禁尖叫出聲,繼而反應過來是面具。氣憤之下,她抬起腳尖去抓那人的面具,不料被他一個側身輕輕躲過。
“豈有此理!”她怒火更加旺盛,不由分說地整個人掛在來人身上,伸手去抓。
顧瞞不料這薄谷女子如此大膽,一時被她纏緊了,只能騰出手去阻止她的手,赤手空拳,兩相夾擊,一只柔軟如雛鳥般的小拳頭撞入掌中。
肌膚相觸,綠夏的臉噌地一下子紅了,她急忙從顧瞞身上跳下來,鉆到王翰越身后,面紅耳赤地質問:“你是何人!”
煙花四濺,周邊人歡呼不止,把綠夏的話淹沒了,人聲鼎沸間,顧瞞微微皺眉湊近,想要聽清她說的什么,誰料不經意和她對視上了。
一眼萬年,又仿佛只在瞬間,顧瞞覺得自己的眼睛像是進了龍卷風周邊,所有注意力不受控制地想要往綠夏的眸子里奔馳,萬千思緒紛紛脫韁,他的心轟然血崩。
“這位公子,”王翰越再次出來打圓場,他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隔開兩人的視線:“我家姑娘性子莽撞,在下在此替她向您道歉。還望公子海涵。”
顧瞞回過神,笑了一下,緩沖自己的情緒,心中對薄谷人學的繁文縟節有些好笑,仍是一板一眼地回了:“哪里哪里,是在下一時失神,沖撞了二位?!?
綠夏哼哼兩聲,站在王翰越身后伸頭說:“今天小爺心情好,便宜你了,還不快讓開。”
好像剛才的天崩地裂只是自己一廂情愿,顧瞞對綠夏的傲慢有些不滿,讓路以后賭氣般踩了她的鞋。
綠夏兩眼噴火地轉過頭來,像一頭牛一樣,伸著頭奔著顧瞞撞。氣勢強大到顧瞞下意識以為她會鐵頭功,腳下扎了馬步,凝聚了真氣,準備抵抗。沒想到綠夏一點武功都沒有,被顧瞞推了一下,整個人都要飛出去了。她尖叫著,眼看就要砸到地上,顧瞞不想把這梁子結大,趕緊出手把她攬在了懷里。溫香軟玉在懷,顧瞞看著氣鼓鼓的小丫頭好笑,剛站定就伸手戳了戳她氣鼓鼓的小臉。
綠夏徹底惱了,她從身邊暗衛手里奪過一把刀,只見白光一閃,便刺入了顧瞞胸膛。
熱鬧的街道慢慢靜止,綠夏傻眼,她不敢置信地松手,后退兩步問:“你為什么不躲,你明明可以躲開的?我沒想要你的狗命?!?
顧瞞咬住發白的嘴唇,這丫頭下手可真他媽狠啊,他總不能說我以為你拿不動刀,根本沒想到你有殺傷力吧。現在顧瞞強烈懷疑綠夏剛才那一是招聲東擊西,先讓自己降低防備,再來一刀致命。你不仁,我不義,顧瞞露出釋然的微笑:“是我唐突了你,如今在下甘愿用狗命一條換姑娘一笑。說來實在不好意思,在第一眼的時候我就已經被姑娘征服?!彼Σ蛔屪约涸谡f“狗命”那兩個字的時候,拔刀與綠夏同歸于盡。
說著他兩眼一黑,用深沉又郁悶的目光在失去意識前看向王翰越,指望綠夏救自己,他還不如把刀捅得更深一點死的痛快。
醒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漫天繁星,一閃一閃,如同顆顆晶瑩剔透的露珠,如此浩瀚,如此寧靜。顧瞞一骨碌爬起來,胸口一陣劇痛,忍不住輕聲吸氣,順帶在心里罵綠夏下手太狠。
空靈的絲竹樂聲像一條無形的絲帶招搖在空中,他循著樂曲的香味,踏過空無一物,只有一張床榻的房間。推開門就是院子,空中搖曳著粉紅色的花朵,太繁盛了,有隱隱霧氣花團錦簇般撲面而來。
顧瞞為這反常的美景疑惑,心下警覺,分開層層花墻在這夢境一般的地方往前走去,腳步越來越快,絲竹之聲也越來越具體。影影綽綽的人近在咫尺,只要走過前方那障目的一朵花,便可以窺見真人面目。顧瞞遲疑,他把花虛虛抓在手中,微微顫抖。
驀地,樂聲靜止,白衣人發現他的蹤跡,跳下矮墻,光著腳一步一步走過來,潔白圓潤的小腳趾隨著裙裾擺錯若隱若現,顧瞞緊張地呼吸都停了。
白衣人走到隔著一朵花的距離時停住,她似乎也被這個距離打動,停下的時候剎那,顧瞞禁不住深呼吸了一下。下一秒,她突兀地摘下那朵粉紅色的多層花朵,別在自己的鬢間,一雙眼睛晶晶亮,是日月相撞擦出的光輝:“小月兒,這有個人吶!”
顧瞞這才發現她身后還有王翰越,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窘迫,他拖著虛弱的身體抱拳示意。王翰越并不意外他的出現,依舊風度翩翩地說:“打擾到公子休息了?”
綠夏對她造成的病患沒有一點愧意,也許是深夜放縱的靈魂,又或者是顧瞞已經被她列入可以信任的人行列,綠夏拉著他的袖子來到矮墻邊坐下,興致勃勃道:“你來的真巧,我剛學會這首水逐,吹給你聽聽?”
不待顧瞞說話,她又說道:“馬上就要春祭了,每個人都要表演節目,我啊最懶了,一無所長,不指望能贏得了明玉,只要別太丟人就好。”
“還說呢,哪次不是你倒數?!蓖鹾苍街挥袑G夏才會不客氣一點,顧瞞知道,這是他們倆關系好的象征。
“我呀,就是姜太公,凡事呢,隨緣就好。”說著,綠夏側身一歪,竟然把小小的身體穩穩置于墻沿上,她從王翰越手里拿過酒葫蘆,手對著顧瞞送了一下:“喝酒嗎?”
交往中如果不能把握時機,一擊必中,那么勢必以后要花費更多,顧瞞下意識地感受了一下胸口的傷口,即刻接來,仰頭痛飲。豪邁的姿態引來兩人拍手叫好,放下酒葫蘆,綠夏已經和他勾肩搭背喊兄弟了,王翰越雖然不逾越規矩,眼中的欣賞不容忽視。
顧瞞忍不住輕輕勾起嘴角,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有這樣不像話的豪門貴族。薄谷荒唐開放之名遠揚,想來絕非空穴來風。這兩人若當真以酒會友,活得如此灑脫,那么他一定真心相對!
眼看王翰越從兜里掏出一個又一個酒葫蘆,地上漸漸落雨一般遍布酒氣,三人絲毫沒有顧忌地你喝一口,我喝一口。綠夏拿著手中的笛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吹著,斷斷續續,曲子里的哀傷深情不絕于耳,顧瞞忍不住問出口:“這水逐可是有什么典故,為何聽得如此,令人感懷?”
“典故?”綠夏暈乎乎地,兩腮飛了兩抹紅霞,微微瞇眼,似乎在思考。
王翰越飽讀詩書,見綠夏卡殼,出口相幫道:“相傳以前有一對男女,分別住在上下游,兩個針鋒相對的村莊里。兩個村莊以河流的中段為界限,不相往來。一日碰巧,上游女子的詩文流落到下游,被那位男子撿到,男子心生思慕,日日守候在村口。一日兩個村莊因為小事起了紛爭,男子趁慌亂闖入了女子所在的村莊,好不容易找到了女子的家,卻因為紛爭升級,不敢露面。只能每天偷偷躲在隱蔽處守護著女子,一守就是五年,守到女子出嫁。女子出嫁前留了一封信,男子這才知道原來女子早就喜歡上了自己,知道自己的存在,卻因為他的怯懦而錯過了彼此。男子十分后悔,便不顧一切地去搶婚,結果女子為了讓村人放過他,投水自殺了。男子被村莊趕出來,循著河流一直走一直走,希望聽到女子的消息,或者可以找到女子的尸體?!?
“然后就老死了,最后只留下這一首曲子。你說一輩子只寫出來一首曲子,如果不好聽,他活得也太悲催了不是?”綠夏自以為聰明地接話,她點點顧瞞的額心說:“所以人活著啊,就要看開點,你說他要是趁人家喝酒的時候把新娘拐跑多好?要知道,人心是善變的,不管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只要你下的本兒夠大,就一定能把人弄到手。千萬別傻得鉆牛角尖不懂變通?!?
顧瞞眨眨眼,點頭:“你說得對?!?
綠夏還欲高談闊論,小丫鬟已經拿著外套走過來,貓兒一樣輕聲呼喚著:“二小姐,夜深了,該回去休息了?!?
三人均是醉眼朦朧地望過去,風華絕代,姿色各異,猶如天上人。小丫鬟臉霎時間紅了,綠夏壞笑著說:“知道了,我這就下來,你可接好了,若是我摔了,有你罰的!”說著整個人竟是天不怕地不怕地掉了下去,顧瞞抓不及,只得比她更快地落下,墊在她的身下。
小丫鬟被這一時的變故嚇得叫出來,不敢聲張,急忙捂住嘴,她看著趴在陌生男人身上的二小姐,猶豫著要不要出聲。綠夏也想不到這個人如此俠義,有舍身為人的氣概,當即笑彎了眼睛,對著圍墻上帶有責怪眼神的王翰越說:“小月兒,你看,我就說吧,我是個命好的,這樣都摔不著,上天就是偏愛我!”
“摔了不知道多少次才有這一次,你可長點心吧!”王翰越居高臨下,仿佛看穿了顧瞞的心思,眼中的和善不復存在。
綠夏雙手撐腮,仔細地盯著顧瞞說:“你是第一個對我這么好的人,我一定會記住你的。”
“那可真是感激得痛哭流涕啊,”顧瞞艱難地咳了兩下:“能不能麻煩您先從對您最好的人傷口上挪一下?”
“準了!”綠夏大大咧咧地從他身上爬起來,馥郁的香氣從少女頸肩領口溢出,顧瞞急忙后縮幾步,避免尷尬的情況被人察覺,在他剛松了一口氣的時候,綠夏去而復返,手快地搜刮走他腰間掛著的紅玉片,上面裊裊娜娜有個人影,有座山川,有條河流,水墨畫般卻渾然天成。
綠夏掂量一下,貌似在征求他的意見,顧瞞淺笑:“不值錢的小玩意,你喜歡便送你了?!?
“如此,便謝過顧兄了?!本G夏毫不見外地把玉揣進懷里,清風襲來,便是一陣渾厚的古香,嚇得她急忙拿出來,竟是連碰都不敢碰,用袖子遮了攥在懷里,唯恐有蹊蹺。
走進屋里,她把玉拿出來往桌子上一扔,這人貪生怕死,對稀罕物沒有一點興趣,此時恨不得把玉扔得遠遠的。丫鬟小荷紫在身后急忙上前撿起來,玉觸手升溫,仔細對著燭火盯著看,似乎人會走,水在流,山巒害羞。
“小姐,這件寶物好別致啊?!?
“喜歡?”綠夏遠遠看了一眼,隨口道:“賞你了?!弊叩酱策?,回頭叮囑了一句:“仔細收著,別讓顧瞞看見?!?
小荷紫跟隨她多年,對她的性情十分了解,不由得為顧瞞打抱不平:“顧公子可是為了您從那么高的圍墻上跳下來,更何況這玉佩是貼身之物,斷不可能有對身體損害之理。大不了,明日喚坎離巽來看一看,您怎么能隨意對待別人的心意呢?!?
“看來這玉再好也比不上一個有情郎啊~”綠夏脫下外衣,打趣自己的大丫鬟。
小荷紫中意一個精通藥理的小廝坎離巽,人盡皆知,她羞得背過身去,嘟囔著:“小姐你又瞎說,不理你了。”少女窈窕的身影擋去大半燭火,晦暗不明里,綠夏查看了一下腿上的淤青,快速把被子蓋上:“熄燈吧,今兒個乏了?!?
小荷紫上前為她整理好被褥,忍不住叮嚀:“如今兒天也冷了,一定要把被子蓋嚴實了,萬一受了涼,可要吃藥的?!币娋G夏閉上了眼睛,她輕手輕腳地吹熄燈,關上門走出去。
門被關上的剎那,綠夏輕聲嘶了一聲,腿上的淤青被輕薄的被子碰到都會疼,明明困得要死,轉來轉去,依舊難以入睡。嗚咽蕭聲不期而至,大氣恢弘的曲風不是王翰越的風格,大腦自動跳出了一個人影。“真是的,吵死了。”綠夏忍不住埋怨出聲,翻了個身,卻一下子陷入了昏沉的夢境。
梁上君子顧瞞聞言失笑,這丫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一個堂堂大明王子為她吹曲子還被嫌棄,你就嘴硬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