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1)
- 風(fēng)塵酒館
- 白糖
- 4611字
- 2019-09-15 19:21:12
我的第三百位客人,是個從眉眼到聲音十分溫柔的女孩子,連帶著名字也很溫柔,叫趙曦。
她搖動長鈴的聲響和別人都不太一樣,其他求酒人都巴不得要將長鈴搖得震天響,最好令整個古街都聽到,可她卻像是個無欲無求的人,輕輕晃動著,仿佛并不大在意我究竟會不會將她引進(jìn)來。
這樣特別的人,以我的性子,當(dāng)然是要見一見的。
于是,在一個雨后初晴、彩虹顯現(xiàn)的午后,她站到了我跟前,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裙,笑意盈盈地同我說:“我不求酒,只是聽說你喜歡聽人說故事,所以想要和你講一個故事。”
哦?我雙手交握,覺得這女孩子越發(fā)稀奇。
“你想要講怎樣的故事呢?”
她十分自然地拉開我對面的木椅,坐定下來后,用兩只手撐著下巴,唇角自帶了上揚(yáng)的弧度。
“我快要結(jié)婚了,雖然從前的頑疾已經(jīng)幾乎痊愈,但我總還是擔(dān)心,擔(dān)心有一天又會像小時候那樣,慢慢忘記從前發(fā)生的事,所以想把這個故事說給你聽,希望你能幫我記著。”
相信大家都有過這樣的時候——明明這一刻想要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卻又在下一瞬間忘記,每每此時,身邊人便會嗔一句“健忘癥”,殊不知,這健忘癥,真的是個病癥。
“十年前我曾出過一場車禍,那場車禍里,我的腦部受到了很大的撞擊,這也直接導(dǎo)致了之后的十年,我的記憶力都十分不好,記憶衰退得很厲害。”
我終于了然她此行的目的——是想將這段記憶封存在我這里。
“來我這里,不向我討一杯酒,我通常是不大高興的。”
她果然顯得有些局促,緊抿著唇,像是不知該接什么話。
我笑起來,自顧自地說下去:“不如這樣,你把故事講完,我替你將記憶融進(jìn)酒中,封存起來。假使有朝一日你真的又忘記,再來喝下這杯酒,找回這段你十分珍視的回憶。”
她聽了,原本絞著裙子的手終于又重新擺上了桌,眼中光芒閃爍,笑得十分溫柔。
“這樣,就最好了。”
趙曦的故事有些長,興許真是記憶力不大好,她的時間順序有些凌亂,等到好不容易講完,我又細(xì)細(xì)回憶一遍,才隱約能梳理出這個故事的完整輪廓。
這個故事,該從她失去從前的記憶后,印象之中第一次單獨見到傅清夙的時候講起。
彼時的趙曦剛剛下班,走進(jìn)略顯空曠的電梯時已然累極,低了頭按下“1”的數(shù)字,便將頭靠在映著自己憔悴面容的冰涼梯壁上,而后伸出手認(rèn)命似的捏捏自己的臉——都過了這么多年了啊,那個笑起來同花兒一樣的少女早就不在了。
“趙小姐。”身后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
趙曦被嚇了一跳,她剛進(jìn)門時垂著眼,著實沒瞧見電梯里還有別的什么熟人。
迅速地轉(zhuǎn)頭望。
竟然是他。
傅清夙。
原本只是才華出眾的年輕作家,卻因太過俊朗的外形被曝光而走入公眾視線,多年以來憑借果敢的性格和眾多人脈,已然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影視公司,不到而立之年,便成了這個圈子最炙手可熱的新貴。
趙曦客套生澀地道了句好,傅清夙便笑了起來。
趙曦有些愣怔,他很少笑的,即便是出席一些重大場合都是有些嚴(yán)肅的模樣,可這樣一個人,人緣卻似乎出奇地好。
趙曦默默在心中暗罵了一句“這個看臉的世界”。
他緊接著開口:“趙小姐還記得上個星期曾經(jīng)幫過我一個忙嗎?我這個人不太喜歡欠別人的人情,不知道趙小姐能不能賞光陪我吃頓飯?”
趙曦腦子迅速地運(yùn)轉(zhuǎn)起來,總算想起上個禮拜金梓鳴那個只會生事的害人精又一次任性地在已經(jīng)談好出席的某品牌發(fā)布會上不告而別,打他電話永遠(yuǎn)是冰冷的告知關(guān)機(jī)的女聲。
如果說在此之前趙曦還有些不知所措,如今便只剩下見怪不怪、處變不驚。
她迅速地?fù)芰穗娫捦撈放曝?fù)責(zé)人洽談賠償數(shù)額,并承諾下次倘若再有活動必定免費(fèi)出席,這才讓對方不再計較。
但贊助商送來的衣服還在她手中,如此,只能先去還回公司了。
路過時聽到一個有些尖利的女聲似乎在訓(xùn)斥人,趙曦有些好奇,便側(cè)頭看了幾眼——原來是一個小助理將藝人上臺要穿的西服弄破了,短時間內(nèi)也不能再找到一套新的來,才引發(fā)了經(jīng)紀(jì)人的怒火。
她輕笑起來——這個經(jīng)紀(jì)人還是有些沉不住氣。
畢竟是同行,趙曦走上前將自己手中的衣服遞過去。
“這原本是金梓鳴要穿的,但他不來了,江湖救急,給你們的藝人先穿吧。”趙曦頓了頓,才想起什么似的,“倒不知道你們的藝人合不合身。”
眼光四處尋了一番,才瞧見坐在角落沙發(fā)用一本碩大的雜志遮住臉休息的男人,看身形似乎同金梓鳴差不多。
小助理看到了她,如看到了救星般,激動得眼里都泛起了淚花,年齡稍長的經(jīng)紀(jì)人愣了愣,才想起說感謝的話。
“謝謝你啊趙小姐。”
趙曦挑了挑眉,原來別人說她在這個圈子中小有名氣倒是真的。
那廂原本遮住臉的男人此時已將雜志拿了下來,一雙眼眸深邃地望過來,直直盯著趙曦。
趙曦覺得自個兒有時的運(yùn)氣真不知是該說好還是不好,譬如她這一番好心,幫到的是誰呢?
正是傅清夙。
雖說都是同行,但身為這個圈子里處于兩個龍頭公司主管位置的人,見了面總還是有些尷尬,趙曦不大好意思再將衣服收回來,便微微頷首,連招呼都沒打,迅速地在那人的視線里消失了。
可是如今,好巧不巧地,趙曦竟然在自家公司又再次遇到了他……
出門的時候,趙曦忽然覺得很累,這些年里她一直都太拼,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她懼怕的太多。她懼怕別人口中傳出來的流言,懼怕別人覺得她并不是靠實力坐上這個位子的,她始終將自己置于一個旁人觸及不到的境地,一層一層地,在自己身上結(jié)了一張巨大且厚重的網(wǎng),細(xì)心保護(hù)著自己。
可她終究會累。
而在累的那些日子里,她的腦中總是隱約浮現(xiàn)出一個少年的影子,那個影子太過模糊,她抓不真切,想多了又覺得頭疼欲裂,這便總是放縱自己無視了那個本該想起的人。
她這一路想得太過專心,連身旁跟了一輛車也未發(fā)覺,直到那人忍不住出聲提醒——
“趙小姐。”
趙曦轉(zhuǎn)頭,再次瞧見方才在電梯里的那張臉。
“是……傅先生啊……”
方才她在說了一句“不用”后,電梯便到了一樓,她迅速地指了指電梯門,向那人示意要先離開,便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而如今她竟再度碰上了他,可見剛剛速度之慢,用心之專。
她不知對方還有什么事,但出于禮貌仍舊站定在他車前,微微彎了腰,望著從車內(nèi)探出腦袋的那個人。
“你那天借給我的衣服,我放在車?yán)铮裉旒热挥龅搅四悖瓦€給你吧。”
趙曦想了想,那件衣服好似確實被她遺忘了,而原本的那贊助商這些日子竟然也沒提及要將衣服還回去。
“謝謝傅先生,是我疏忽了。”
眼前英俊的男人忽地笑起來,一如方才。
“趙小姐大可不必總是這副認(rèn)真的模樣,畢竟我不是你的主管。即便是,我也希望我的下屬能多些笑容在臉上。”
趙曦被他這么一說,面子上有些掛不住,竟堪堪笑了起來。
恰在此時,手機(jī)鈴聲響起。
她將手機(jī)掏出來,默默地看一眼,又望向傅清夙:“傅先生,沒事的話您就先去忙吧,以后有機(jī)會的話我再請您吃飯,今天我大概要去見個朋友。”
傅清夙見了此情此景倒也不再勉強(qiáng),微微聳了聳肩,將腦袋再次探回車?yán)铮瑳_她揮了揮手,便自行離去了。
趙曦這才把電話接起來,那頭果然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趙曦,你接個電話怎么那么慢啊?”
“你以為我每天都是閑著只為等你電話的人嗎?我也是有工作的好不好?”
“我算了一下,你剛才接我的電話用了二十八秒,而你六點下班,我在六點二十分給你打電話,你這段時間要么在等車,要么在路上走,無論哪種情況,從你聽到電話響起到接聽都不需要那么長的時間,可你偏偏用了那么長的時間,那么只有一種情況……”
趙曦屏氣凝神,等待著這位自以為是的大偵探接下來的話。
“你不是一!個!人!”
“你才不是人。”
電話那頭被噎到的夏小蟬此刻也終于識相,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說正經(jīng)的,你現(xiàn)在忙嗎?”
趙曦一邊往馬路邊走一邊淡淡道:“不忙,怎么,要請我吃飯?”
“那必須,老地方見。”說完便雷厲風(fēng)行地將電話掛了。
趙曦放下手機(jī),無奈笑一笑,跑去路邊打車了。
趙曦到的時候,夏小蟬已經(jīng)幫她點了一杯濃縮黑咖啡,自個兒倒是一反常態(tài)地喝起了奶茶。
她剛剛顯然看到了趙曦是從出租車上下來的,張口就問:“你的車還沒修好嗎?”
趙曦在她對面坐定:“我讓店里幫我稍微整改一下,大概還要一個星期才能取回來。”
夏小蟬撇了撇嘴,趙曦原本往咖啡里加著糖的手停住,抬眼望著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那天……”
“哪天?”夏小蟬一臉茫然。
趙曦揉一揉自己的額頭,默默提醒道:“那天金梓鳴在發(fā)布會上失蹤,是不是又去找你了?話說他現(xiàn)在是我手下的藝人,總是這樣的話,實在容易得罪圈內(nèi)大佬啊……”
夏小蟬顯然沒能聽出她語氣里的為難:“我靠,你帶的是他?你他媽沒告訴過我啊!你他媽為什么不告訴我啊?!”
趙曦望著眼前已然由茫然轉(zhuǎn)化為暴走狀態(tài)的少女,十分擔(dān)心她不知何時就會沖上來掐住自己的脖子胖揍自己一頓,因此盡可能平心靜氣地為夏小蟬陳述了這個事實。
“嗯,是這樣的……”
而后便大致將金梓鳴這幾年所經(jīng)歷的全然告知了她,這其中自然包括了他在國外受的苦,以及他對她始終不曾忘卻的情感。
夏小蟬和金梓鳴這兩人,實在可以稱得上是一段孽緣。他倆從一開始相遇就是錯,到了后來,簡直步步錯,總之就是從相互看不順眼到膩歪得難舍難分的一段情,誰知臨近畢業(yè)時,卻被家財萬貫的企業(yè)家夏爸爸知道了,他說什么也不肯將自己的獨女嫁給一個沒錢沒勢的毛頭小子。金梓鳴心高氣傲,加之十分年輕,雖說家境不怎么樣,卻也沒受過這樣的氣,一氣之下,就應(yīng)了趙氏公司的邀請,簽了約,還到國外秘密集訓(xùn)了三年。三年后,甫一回國,便憑借俊秀的外表和過人的演技,一躍成為國內(nèi)最炙手可熱的小鮮肉之一。
可是趙曦知道,他心中一直都沒有放下過夏小蟬,否則也不會每每聽說夏小蟬出了什么事,就不管不顧地在原來約定好的那些典禮現(xiàn)場失蹤了。
趙曦一直覺得,自己在他們這段感情中是個局外人,但有些事或許反而是她這個局外人瞧得更為清楚些,且她的這個自小便熟識、感情非同一般的摯友,腦中的想法并不是常人能想象到的。
夏小蟬果真陷入了深思。
通常她陷入深思時,腦中的想法也都異于常人,譬如高中時她時常在語文課上深思牛頓到底為什么偏偏坐在了一棵蘋果樹下,在數(shù)學(xué)課上深思為什么李商隱和溫庭筠沒有一腿呢……
她深思的這些問題總是顯得富有哲理,讓人答不上來。
而在她深思的這個過程中,趙曦沒有再去打擾,只默默地喝了兩口黑咖啡,順帶偏頭望向窗外,好巧不巧,恰恰便瞧見了趙子墨,以及他新交的女友。
那女孩趙曦是認(rèn)識的,他們公司里剛簽下的模特,身材高挑,長相清純,是個可塑之才。
趙曦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大帶藝人了,只除了公司重點培養(yǎng)的那些前途實在光明的明日之星,交給別人帶,她不放心。
譬如如今的金梓鳴。
而趙曦除了是金梓鳴的經(jīng)紀(jì)人這個身份外,更是趙氏集團(tuán)董事長的繼女,趙氏集團(tuán)經(jīng)紀(jì)部總監(jiān)。
她視線范圍里的趙子墨,是趙氏集團(tuán)的總經(jīng)理,她繼父的兒子,她名義上的哥哥。
曾經(jīng)趙曦萬分厭惡他是自己哥哥這個身份,她始終覺得,這是禁錮他們之間情感發(fā)展的枷鎖,可直到后來他才明白,即便沒有這個身份,他也不會愛上她。
且如果他真的不是她哥哥,他大概連她是誰都不會知曉。
真是可笑。
趙曦這么自嘲地想著,竟不自覺地笑出了聲來。
“你笑什么?”夏小蟬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剛剛那場沉思,此刻盯著趙曦的眼睛問道。
趙曦?fù)u搖頭:“沒什么,你想明白了?”
“有什么明不明白的,他現(xiàn)在前途一片大好,即便對我還有些感情,也不該被我所羈絆……”頓了頓,才低下頭,有些哽咽地繼續(xù),“我和他,早在三年前的那個夏天,就結(jié)束了。”
趙曦望著她,想說他對你何止些許感情,想說他做這一切不過都是因為你,想說他愛你遠(yuǎn)比你想象的要多,可最終卻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握住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
感情這件事,從來都不需要第三個人去干涉。趙曦今天同她說這些話,只不過是真真切切地將她當(dāng)作摯友,企盼她在這場感情的漩渦里能夠不再這樣糊涂,能夠略微了解到金梓鳴的心意。
而后續(xù)如何發(fā)展,并非趙曦能左右,只全憑他們的緣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