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泛起山川,碧波里的不是我(3)
- 風塵酒館
- 白糖
- 3999字
- 2019-09-15 19:21:12
到了醫院,醫生說他是失血過多導致的昏迷,除了額角那個血窟窿,身上摔得或青或紫,卻都是些皮外傷,并沒有傷及內里。醫生最終在他的額角縫了整整三十二針,他明明傷得那樣重,卻還是要求立即出院??p針的時候沒有打麻藥,他疼得雙手捏成了拳,青筋暴露,安之站在一旁都害怕得皺起了眉頭,可他卻連哼都沒哼一聲。
摩托車被撞得車皮凹陷了下去,肇事者拖著送去了車行,兩人從醫院出來后,梁且只能跑到路邊打車。
安之拉住他的袖子,擔憂道:“你這傷口不能吹風的?!?
梁且低頭看她一眼,像是笑了笑:“沒事的,我答應了樂之,就一定會還給她一個完整的舞臺。”
安之不再作聲,只默默地把自己脖子上圍著的圍巾脫了下來,在他的頭上圍了兩圈,梁且倒也沒有拒絕,面無表情地任由她擺弄。弄完后梁且自顧自跑去打車,安之倒是偷偷地紅了臉。
后來去了開音樂會的pub,梁且帶著安之穿越人群,擠到最前方的時候,把頭上纏繞的圍巾摘了下來,還到安之手上,同她低聲一笑后就迅速跳上了舞臺。
他說:“謝了?!?
那神情,那話語,都像極了一個人。
他是樂隊的鼓手,從來都隱在舞臺的最后,可安之卻覺得他像是站在舞臺最中心的位置,周遭燈光寂滅,只有他最耀眼。整個pub被環繞的立體音樂聲轟炸,他們在臺上唱得歇斯底里,身后好像有誰輕輕拍了她的肩膀,笑著說了一句“虞安之你終于來了”,她卻連頭都沒有回,自始至終都只盯著那個默默跟隨主唱的節奏敲鼓的少年。
梁且,這個名字,自此就成了她虞安之心頭的白月光。
那之后,她同樂之提出裝扮成對方的建議,其實私心里也是為了再去他們班,再去見一見梁且。
那天她去得比平時晚了很多,因為要配合樂之的作息時間,她在車庫停車就停了十分鐘,車庫里不時有人從她面前走過,原本笑鬧著,看到她都不自禁地壓低了聲音。安之在心頭嗤笑一聲——這個樂之,還真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啊。
好不容易才以一副不耐煩的神情跨著大步進了教室,她卻根本不知道應該往哪里坐,站在第一組和第二組的走廊之間,十分躊躇。
班里原本還十分喧鬧,這會兒竟都停了下來,昨天攔住她去路的那個領頭女學生走到她面前來,一副討好的神情:“樂之姐,我的姑奶奶,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敢碰你姐了!”
安之心頭樂開了花,卻還是要擺出一副拽得二五八萬的神情,漫不經心道:“嗯,我腿腳不大方便,你扶我到位子上。”
周遭的人聽了都掩嘴偷笑起來,大家都以為這個虞樂之是故意捉弄女學生,女學生卻也不惱,走上前來,真的扶了她的手,把她領到了位子上。
安之揮了揮手,那個女學生便走了,她模仿著樂之一貫的動作,把兩條腿伸到同桌的凳子上,撇著嘴翻書,翻了幾頁又仿佛覺得十分沒意思,到抽屜里翻找些什么,不料抽屜里空無一物,安之摸了半天,只摸到一張白色的信紙。
要是往常,安之一定不會翻看樂之的信,可她如今是樂之,眼瞧著周圍好像總是有若有似無的目光掃向她,此刻拿都拿了出來,只能把那信紙“嘩”的一聲抖開,上面只有兩行字,蒼勁的筆鋒落在眼里,像是某人的影子。
“虞樂之,我喜歡你?!?
落款是梁且。
虞安之雙眼猛地睜大,她又細細看了三四遍,確認無誤后,轉頭瞧了一眼梁且——他正坐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上,饒有興致地托腮望著她。
那個被她伸腿搭了凳子的小同桌此刻樂呵呵地湊上前來,在她耳邊絮叨道:“樂之樂之,聽說你喜歡1班那個叫唐宋的阿欽臉[什么意思,沒看明白],可他喜歡的是你姐虞安之啊,人家兩個好學生,我們跟著湊什么熱鬧?你看梁且就很好啊,人又帥又義氣,還特別喜歡你。對了,他喜歡你,我們全班都知道,大概也只有你不知道了……”
虞安之手里原本抓著轉來轉去的筆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傍晚放學的時候,安之的腳步像是灌了鉛,垂頭喪氣、一步一步地向車庫走去,走到一半忽然被一個人伸出手攔住,她抬頭一看,梁且正笑嘻嘻地歪頭盯著她。
“你竟然沒有打我,是個好兆頭?!?
“梁且,你……”
你從來沒有對我這樣過。
他對她虞安之的笑,從來都是含蓄內斂,從來都只是輕輕勾一勾嘴角,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笑到過眼底。
梁且挑眉:“我說好兆頭,果然是好兆頭,你都開始叫我名字而不是混蛋了。”
安之頹然,輕輕拂開他攔住去路的手臂,準備默默離去,梁且站在身后,追隨她離開的背影,又執著地喊了一句:“那句話我是認真的?!?
安之終于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夜里的時候,安之和樂之兩人平躺在床上,星光映在床上,她們兩人的臉龐像是沾染了纖塵。
“變成我感覺怎么樣?比你平時裝腔作勢的要好很多吧?”是樂之先開的口。
安之撇嘴:“還說呢,你平時動作幅度那么大,模仿起來太有難度了吧,還是我好一些??!”
樂之敷衍地點點頭:“嗯,非常好,但我就想問一句,你每天陷在學習的旋渦里真的不想吐嗎?”
安之回懟道:“那不然呢?像你整天打架嗎?”
兩人嬉嬉鬧鬧的,像是約定好了一般,都十分有默契地略過了那一段。
第二天恰是小長假,安之早晨起床后就悄悄地離開了家,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虞爸虞媽急得不可開交,可三天后她卻又自己回來了,而且在眾人眼里,那個失蹤的人,仿佛一瞬間便成了虞樂之。
虞爸虞媽寬慰對方道,樂之出去瘋個三天也沒什么的。
她回了房間,看到已經變成自己模樣的樂之正坐在書桌前安靜地看書,見她回來,高興地跑上前來細細檢查一番,嗔怪道:“樂之,你去了哪里?急死我了?!?
一切好像真的都變了。
她成了虞樂之,而樂之,成了原本的安之。
“所以呢?為什么又想要換回來?”
在面前虞安之裝扮的虞樂之將這個故事娓娓道來的過程中,我已經照著上次的方子制了一杯酒。我上次就說過,如果不是虞樂之主動要換回身份,那么那杯酒就是無解之酒,即便是我這個制酒人也毫無辦法。
可是虞樂之來了。
“事實上,她即便是變成了虞樂之,也根本不像虞樂之?!?
虞樂之說,交換身份后,虞安之和梁且在一起了,以虞樂之的身份。梁且十分高興,處處都依著她,和對待別人時的“冰塊臉”截然不同??墒菚r間長了,聽聞兩人就多了許多麻煩,譬如樂之是樂隊主唱,可交換身份后,她卻連吉他都不會彈了,梁且十分疑惑,卻又沒有辦法,只好一個音一個音地重新教她。時間長了,也是頗為苦惱。
虞樂之苦笑一聲:“我從來都只把梁且當兄弟,而安之變成了我,她對他的好,即便我看不見,也可以想到。可梁且喜歡的,并不是那樣的她啊。”
除此之外,每每有人前來找安之打架時,她都只能站在原地,半點不敢動彈,每每這時梁且就會出現,替她打退那些人??蓵r間長了,大家都私下議論起來,那個會打架的虞樂之,是徹底廢了。
那天梁且不在,而虞安之又一次被人堵在車庫里還拳腳相加時,虞樂之出現了,她像是一個所向披靡的女戰士,一刻鐘內,就把前來滋事的人都打趴在地,和這段時間里文靜寡言的她截然不同。
等到那群人灰頭土臉落荒而逃,虞樂之才緩緩踱步到她身邊。
“安之,到了現在,你還是想要變成我嗎?”
安之趴在地上,聽了這話后,猛地抬了頭望向樂之。樂之逆著光站在那里,像個悲憫的菩薩,她一字一句道:“全世界都可以不知道,唯獨我不可以。我才是虞樂之。”
真正的虞樂之,的確敢作敢為,終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可生活里卻也充斥了數不盡的麻煩,她的人脈關系十分復雜,每每有人找上門來,她都會擼了袖子幫忙,不要說打架,就是單挑數十個人,也不在話下??墒菑男【椭淮蚬怨耘频陌仓睦镉羞@樣的本事呢?
我了然,那杯酒只能把她的模樣變成虞樂之,可樂之的性格、樂之打架的功夫,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學會的。她學不來,就如同虞樂之,她也學不會虞安之的乖巧懂事。我順手從旁邊的酒柜里拿了一杯閑著無事時做的美容酒喝,越過透明色的杯子打量她幾眼,揶揄她道:“那你呢?變成了虞安之,有沒有試著和唐宋在一起?”
“沒有?!彼鏌o表情地搖搖頭。
這個答案略微出乎意料,我連忙湊近了些:“哦?為什么?”
“我和他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喜歡的,也不是我虞樂之,就算以安之的樣子去接近他,得到的也是錯誤的感情。
“變成安之以后,我就像是一個傀儡,題目不會做,考試成績越來越差,就連平時和安之關系好的朋友,也因為我日復一日地冷淡,逐漸遠離了我。雖然每天的生活枯燥無味,可我總是想,既然那是安之想要的,就由她去吧。可她還是沒能保護好自己,唯獨這一點,我無法接受?!?
我挑眉,這個虞樂之,倒是比她姐姐通透很多。
“喝下這杯酒,你就可以換回身份了?!?
“說起來,你們姐妹倆還真是做了一番無用功。要是我心情稍稍有些差,或許就不會幫你制這杯酒,但今天就算了,當幫你們圓了一場美夢了?!?
虞樂之最后深深望我一眼,她說:“謝了?!?
杯酒下肚,我眼睜睜地看著她那一頭漂亮的長發一點點變成了短發,整張臉上,也多了一絲安之沒有的朝氣。
臨走之前她和我說:“我告訴她的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和我說了一句話?!?
——“樂之,我想,我還是更喜歡原來的自己?!?
錯的人終歸是錯的人,錯誤的感情也沒有必要留戀。與這個世界交手多年,她們的生活方式都已經既定,就沒有必要再去羨慕或嫉妒別人。
——她們都是最好的自己。
樂之拍拍她的頭,示意她快睡覺,私心里決定明天再去找那酒館的老板娘討一杯酒。
而她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是——
我也是。
虞樂之離開后,我下了樓。慕思正百無聊賴地望著酒館的木門出神,我走到她眼前看了她半晌,她卻仍舊毫無反應,這讓我覺得很有些挫敗,不得已打了個響指,將她從出神的旋渦里拯救出來。
“我去小花園看書,今天晚些吃飯?!?
她默默點了點頭,也不多話:“好的?!?
我囑咐完,就捏了一本書往后院走,小花園里日頭正好,我停住腳步,望著那被風吹動著自己搖晃起來的秋千,像是看到了十多年前,兩個小姑娘正在花園里笑鬧著蕩來蕩去。
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站在身后推著秋千,短發小姑娘在上面蕩得十分歡快,可不一會兒,那個短發小姑娘就摔倒在地上,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立馬跑到她身邊,看到她手上劃拉出來的口子,眼淚吧嗒吧嗒掉了許多。
那個受了傷的短發小姑娘原本大咧咧的,對那口子像是都沒當回事,可一看到那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哭,就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猶豫了半晌,才想出了一句話,高聲安慰她道:
“好啦,你別哭了,以后,就我來保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