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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情深何往

  • 滄浪長歌
  • 高飛盡
  • 9760字
  • 2019-04-08 13:11:44

長安西市,一隊身穿紅衣輕甲的士卒,踏著沉重的鐵步,開進了鬧市。圍在星坪齋附近看熱鬧的人群,見官兵提著長戟走來,頓時一哄而散,為他們讓出道來。

為首的官爺,上前厲聲道:“大膽刁民,天子腳下也敢生事!活膩了嗎!”原來是星坪齋這邊的動靜太大,驚動了京兆府。

曲沃看到官兵并不慌張,畢竟行走江湖多年,應付官兵早已家常便飯。他輕輕將沈放扶至一邊翹起的拖車上,好生安置后,拋了腰刀,便向那官爺走去,拱手笑道:“大人,誤會誤會!”

曲沃在關隴這一帶也算小有名氣,那官爺一眼就認了出來,笑道:“原來是你曲老二!怎么,你們江湖恩怨,還鬧到長安城來了?”

曲沃搖頭笑道:“不敢不敢,我們跑江湖的,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啊。”說著,曲沃從衣襟里摸出幾兩碎銀,偷偷塞到了那官爺手里。

那官爺頓時樂得開懷大笑,指著曲沃,道:“你個曲老二,真是壞的很吶,行,這回就放你一馬!”言罷,身一轉,對部下喊道:“我們走!”

曲沃輕嘆了一口氣,突然!“砰”的一聲從頭頂傳來,一眾人紛紛舉目望去!但見一白袍男子,撞壞了欄桿,飛墜下來!重重地摔在一個紙扎鋪上,砸得那攤位稀巴爛!這白袍男子,一身狼狽,口吐鮮血,神情痛苦不堪,在那哇哇叫苦。眾人紛紛湊近一看,居然是四賢莊郭遠朋!

未幾,樓上又跳下一人,穩穩著地,蕩出一陣飛塵。這人年近五十,身穿褐色布衫,頭發灰暗,額頭下一對劍眉盛氣凌人,正是環首塢大當家霍青天!他雙拳緊握,死死地盯著郭遠朋!郭遠朋嚇得六神無主,在那痛苦地滾爬。

這番動靜,遂又把那官爺引了上來,他率眾跑了過去,將霍青天團團圍住!曲沃頓時心急如焚,一并跑了過去,一看,果然是霍青天!心中暗叫糟糕,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人,遂跑到霍青天身邊問道:“大哥,怎么回事?”

霍青天道:“這個姓郭的,竟然串通崇武門想吞并我們環首塢!誰知被明烈正巧聽見,于是他便狠下毒手,殺了明烈!”

曲沃登時勃然大怒,也不管什么官差、王法了,喝道:“豈有此理!那還等什么,讓我結果了他!”說著正要揮掌動手,那官爺卻又走了上來!曲沃跑江湖為免事端,一向尊重官差,習以為常了,見那官爺又上來,猛地收掌!那官爺看了一眼郭遠朋后,回身探了一眼霍青天,瞇著眼睛道:“好一個環首塢!你們今天是準備要大鬧長安城嗎!?”

曲沃欲上前解釋,被霍青天一把攔住!霍青天昂著頭,挺著腰板,仿若視這隊官兵為無物,輕蔑地說道:“哼,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畜生殺我家人,霍某要他償命!勸大人站遠些,免得誤傷了你。”

這官爺被霍青天的氣勢嚇得登時有些膽怯,仰著頭,虛張聲勢一番,道:“霍、霍青天,這里是長安,你敢亂來!就算殺人償命也不是你說了算,待我上報府尹大人,由他定奪!”

霍青天根本不把這隊官兵放在眼里,他右拳緊握,咯咯生響,隨時準備出手取郭遠朋性命!那郭遠朋忍著劇痛,在地上蹣跚,扯著那官爺的褲腳,道:“大、大人,我……我沒殺人,救、救我……”

霍青天見他還敢狡辯,頓時怒發沖冠!曲沃見狀,急忙勸道:“大哥,有官兵在,還是改日再找他算賬吧!”然而霍青天根本聽不進去,只見他手肘一縮一張,“喝”的一聲,風馳電掣般擊出一記致命的掏心爪!直接往郭遠朋天靈蓋襲去!眾人大驚,郭遠朋更是嚇得臉色刷白,魂飛魄散!

這時,一個紅色身影如鬼魅般從高空躍下,現身在郭遠朋身前,一把抓住了霍青天手腕!剎時,兩人內力激蕩,周遭人除了曲沃紛紛被震退十幾步!霍青天一驚,抬頭一看,這人方臉鳳眼,威風凜凜,正是崇武門門主殷無戲!

曲沃驚呼道:“殷九萬!”

霍青天收了招式,冷哼道:“殷九萬哪有這么年輕,你是殷無戲吧。”曲沃這才反應過來,一時激動竟將殷無戲錯認為殷九萬,但也沒辦法,這父子倆實在太像。

郭遠朋見殷無戲到場,連忙趴著磕頭,凄聲道:“殷門主救我,殷門主救我……”

殷無戲沒有理會郭遠朋的求救,只是向霍青天微微點頭,相視一笑。這時,那官爺興沖沖趕上來,破口大罵:“霍青天!你好大的膽子,膽敢藐視本校尉!來呀,給、給我拿下!”命令雖發了出去,只是這隊官兵都知道霍青天能耐,不敢輕易靠近。

殷無戲舉掌道:“慢!”遂又轉身,向那官爺行了一禮,道:“這位大人,可否給我殷無戲一個薄面,這件事就這么算了。”

那官爺驚詫道:“你、你真是洛陽崇武門殷無戲!?”

殷無戲見他如此惶恐,內心一陣暗喜,悄然露色,神氣洋洋地道:“不錯,正是在下。”

崇武門在江湖上,名聲遍布五湖四海,其下門生更是縱橫江湖與朝野,普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官爺哪敢得罪,只得連忙應諾,“嘿嘿,殷門主的面子,下官哪敢不給!”言罷,朝著眾人大手一揮,高呼“撤了撤了!”一眾官兵遂邁步離開。

霍青天初見殷無戲,本以為他是個紈绔子弟,仗著老爹疼愛才接手崇武門,萬萬沒想到,這殷無戲也是真材實料,不僅功力深厚,為人禮儀,也是大大方方,盡顯一門之主的風范。想到這,心里不禁暗生了幾分敬佩,遂上前道:“真是虎父無犬子,殷門主年紀輕輕,就有這般功力,霍某佩服。”

殷無戲欣喜難掩,笑道:“誒,霍大當家的也太抬舉晚輩了,如果不是霍大當家手下留情,剛才那一擊,晚輩右手恐怕已經不保,哪還能安然站在這里。”

霍青天暗想:“殷家父子,看來不只是長得像,性情也是一模一樣。”于是說道:“殷門主過謙了,剛才那一擊,霍某已使出全部功力,沒想到…竟被殷門主輕松攔下,真是時移世易。”

曲沃急了,道:“大哥,你怎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看這個姓殷的,也沒什么了不起!”

殷無戲打量了一眼曲沃,抱拳笑道:“這位想必就是人稱翻江閻王的曲二俠了吧,久仰久仰。”

曲沃絲毫不屑殷無戲的客套話,酸溜溜諷道:“殷門主客氣了!曲二俠三個字我可受不起,我曲老二只是個跑江湖的,不像你們崇武門,詭計多端,草菅人……”這“命”字正要脫口而出,霍青天上前一把攔下,道:“誒,二弟,休得胡說。我相信殷門主是受小人讒言,才會與郭遠朋這個狗賊聯手對付我們。”

殷無戲一驚,遂又立即一笑掩去臉上驚色,疑惑道:“霍大當家,何出此言?”

霍青天特意朗聲道:“霍某收到消息說,四賢莊郭遠朋與崇武門合謀,準備對我環首塢不利。正好,今天殷門主在場,就請你當著天下人的面,解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這話一出,周遭人頓時沸騰了!畢竟環首塢霍青天可是江湖上負有盛名的好漢,而崇武門更是豪杰輩出的名門世家,兩者怎會交惡?人們紛紛猜測起來,“崇武門要害環首塢?”“不可能吧!環首塢不是一向聽從崇武門號令的嗎?”“難道是……上次太華山問罪!殷無戲召集中原豪杰,環首塢的人沒去,所以懷恨在心?”“對對對!有理有理!”“唔~原來這個殷無戲心胸這么小,你看他表面上風度翩翩,沒想到……”

眾口云云,每一句都刺在殷無戲心頭上!他堂堂崇武門門主,哪受過這般恥辱!即使上次黃歇的無禮,相比這次只是小巫見大巫!但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盯著他,他此時更是發不得怒!所幸,他精于人情,想到霍青天那句“我相信殷門主是受小人讒言,才會與郭遠朋這個狗賊聯手對付我們”,這分明是為自己鋪了下臺的臺階,眼下眾口云云,可不能在此身敗名裂,只得承情,遂上前朗聲道:“霍大當家,實不相瞞,晚輩確實受了小人蒙蔽,答應了郭遠朋對付環首塢。不過,幸虧晚輩發現及時,這才星夜趕至長安,恐防大當家你遭人暗算。”

殷無戲順了霍青天的臺階走下,在場的議論瞬間平息下來,只是還有少數人仍在議論,半信半疑的樣子。

曲沃輕蔑一笑,冷哼道:“那還真是有勞殷門主費心了!只不過,我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你們耍再多狗屁花招啊,都是徒勞!”

殷無戲不以為然,依舊一臉謙遜,站在原地。那郭遠朋也仍躲在其身后,渾身瑟瑟發抖,不知所措。而霍青天殺意又起,走上前,道:“既然殷門主已知曉是被小人蒙蔽,那么是否可以讓步,讓霍某為死去的家屬,討回一個公道!”

郭遠朋頓時慌得手足無措,連聲道:“殷門主救命,殷門主救命啊!”

殷無戲不慌不忙,依舊不改穩重謙遜的口吻,道:“霍大當家要報仇,晚輩當然不敢阻攔,只是先前京兆府的人已經說得明明白白,這里是京師重地,不是解決江湖恩怨的地方。如果真鬧出人命,就算是我崇武門也保不了你們。所以,晚輩斗膽奉勸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果鋃鐺入獄,霍大當家一家老小又該怎么辦?”

這番話真是一語中的,直戳霍青天軟肋,讓他不由得一怔。但霍青天向來說要誰的命,就一定會要他的命,遂拳頭一緊,道:“我霍某要他三更死,又豈能留他到五更。京師重地,那又怎么樣!我看誰攔得了我!”

曲沃覺得殷無戲這番話不無道理,想到船塢里一眾兄弟,更是不忍見大當家為了一個卑鄙小人而入獄,遂一同勸道:“大哥,姓殷的說得有幾分道理!我們沒必要為這個卑鄙小人去受牢獄罪!何況,他已經身受重傷,他日取他性命也不是什么難事!”

霍青天聽曲沃這么一勸,一時想起老婆孩子,也登時心軟了下來,雖然萬般不肯,但終究還是聽從了殷無戲的建議,上前狠狠瞪了一眼郭遠朋,道:“姓郭的,今天就留你狗命!他日江湖相見,定叫你碎尸萬段!”言罷,身子一轉,呼道:“二弟,我們走!”

兩人離開后,殷無戲朝著郭遠朋冷哼一聲后,也相繼離開了。郭遠朋連勝嚷著:“門主!門主!”這一切,都被躲在一邊巷子里的道奎看得清清楚楚,他習慣性地摸著他那稀疏的胡子,似在思索什么,一臉的不悅,然片刻之后,又暗自奸笑起來,遂即偷偷離開。

霍青天回到星坪齋,江沅捧著一個包裹走上前,道:“霍大俠,這是明烈公子的骨灰。”霍青天一怔,緩緩接過拿包裹,念道:“明烈,是姐夫對不起你……”這時,又一陣踉踉蹌蹌的踱步聲從樓道口傳來,原來是曲沃扶著沈放回來了,江沅臉頰一紅,心里焦急萬分,連忙上前幫忙攙扶,“師兄!”

沈放睜開了眼睛,強顏一笑,道:“沅師妹,我沒事。”

霍青天收起包裹,上前拱手道:“小兄弟,霍某一時糊涂,險些鑄成大錯,真是萬分抱歉……”沈放冷哼一聲打斷道:“幸虧老子福大命大,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霍青天的手下頓時暴躁起來,罵道:“喂!臭小子你不想活啦!敢對我們大當家出言不遜!”霍青天連忙舉掌阻攔,道:“誒!我們有錯在先,差點害人家枉死,遭人幾句唾罵不應該嗎?”

曲沃勸道:“小兄弟,這事都怪我曲老二魯莽!我們先帶你回船塢療傷,待你痊愈,你要殺要罰,我曲老二絕無怨言!”

沈放邪笑道:“好,你說的。那我就跟你們回去,不過還得肥雞美酒,好生伺候我與師妹。”

這番話大出眾人意料,霍青天與曲沃相視一眼,頓時大笑起來,道:“好!小兄弟,別說肥雞美酒,就算為你擺上七桌八桌,我霍某也絕不吝嗇。”

翌日中午,沈放一覺痛醒,渾身難受,但見自己扎著一身的細布,躺在一間木屋里。他四下端詳,回憶起昨日被曲沃一眾人扶到了這里,便累得不省人事了。這時,屋外流水拍岸的聲響傳入耳畔,讓沈放只覺身心飄忽,如釋重負般清爽,遂打開了窗戶,登時一片煙波浩渺、孤帆遠影呈現眼前,讓這個山林出生的小子大開了眼界,不禁看得炯炯有神,深陷其中。

正當沈放看得入神,一聲清脆甜美的呼聲,從門外傳來,“師兄?師兄,你醒了嗎?”這熟悉的聲音,滿懷關切,必然是江沅無疑了。沈放急忙披了衣服,過去開門,笑道:“沅師妹,早。”

江沅端著臉盆,瞧了一眼沈放右臂的刀傷,憂色難掩,細聲道:“不早了,師兄。你昏睡了一晚,先洗把臉吧。”

沈放笑嘻嘻接過臉盆,道:“謝謝你啊,沅師妹。”說著便放下了臉盆,“撲通撲通”地往臉上潑水,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格外精神。江沅看得不由抿著小嘴,撲哧一笑,

這時,稍遠處傳來陣陣啼哭聲。沈放一覺方醒,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遂問道:“咦,誰在哭啊?”

江沅眉心一皺,默默神傷,道:“是霍大俠他們在為明烈公子出殯……”

沈放這才想起來,慚愧道:“我真是睡糊涂了,走吧,我們也去送他最后一程。”江沅點了點頭,跟著沈放一道走了去。

船塢正中空地上,一隊素衣行喪之人,整整齊齊,列于大門口。隊前是霍青天夫婦,但見秦明月靠在霍青天懷里,不住地捶打、搖頭、抽泣,“弟弟啊弟弟,你怎就這般命苦喂,爹娘走得早,現在連你也……你讓我這個做姐姐的,以后還有何面目去泉下見爹娘。弟弟啊……”這哭聲撕心裂肺,數十年姐弟情深,可見一斑。

霍青天摟著秦明月,溫聲勸道:“夫人,你已經哭了一天一夜,如果明烈在天有靈,見你這樣憔悴,又怎肯安心去投個好人家。”

秦明月一頭栽進了霍青天懷里,捶得也更重了,哭道:“這都怪你呀,如果你不說什么讓明烈去補賬目順便歷練一番的話,他又怎會……怎會遭此大難!”

霍青天嘆道:“是為夫不好,是為夫不好,你要怎么罰我都行,可眼下時辰快到了,我們就讓明烈安心上路吧。”說著他向后邊的隊伍甩手一揮,四個大漢挑起了靈柩,后邊跟著四個和尚,敲著木魚,念著《地藏經》與《往生咒》,一齊上路了。

沈放與江沅在后頭看著心頭一酸,兩人對視一眼后,一塊跟了上去。江沅默默念起了《南華經》,在一旁撒著紙錢的曲沃正巧聽到,上來道:“咦,二位是玄門弟子?”

沈放一驚,怕江沅道出“天偃”兩字,便即解釋道:“不是,不是,師妹她喜愛道經,就誦了幾句,權當為秦公子話別。”江沅不會撒謊,但也知道不能輕易透露師門,便強顏一笑不作回答。

曲沃抱拳道:“想不到小兄弟你,奧,還有這位姑娘,不僅俠義心腸,還如此宅心仁厚,肯為明烈誦經超度,我曲老二真是有眼無珠,險些害恩人枉死,誒,真是慚愧!”

沈放見他如此誠懇,不禁消了對他的厭意,偷偷一笑道:“一場誤會而已,只消美酒佳肴,我便忘得一干二凈。”

曲沃也悶聲笑道:“小兄弟你放心,今天晚上定讓你吃飽喝足。”

是日夜晚,沈放便跟著曲沃出去喝酒,留下江沅,在這盡是生人的船塢里獨自徘徊。她一個人沿著親水走廊,踱步在渭水河邊,稀薄的月光,照得她那張白皙的臉,更是晶瑩細潤,美得不可方物。

這時,驀地一聲“姐姐”從身后喚來,這聲音非常稚嫩,還帶著一點奶音。江沅轉過身,竟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江沅在船塢里沒見過這小男孩,便雙手拄著膝蓋,彎下身來,甜甜地說道:“小朋友,你好啊。”

這小男孩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說道:“姐姐,你好漂亮。”小孩子的話就是這么率真,江沅不由心中一樂,但凡女子,誰不歡喜被人由衷地稱美呢。她撫了撫男孩的頭,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道:“我叫霍去邪,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霍去邪……”江沅在心里這么一念,道:“姐姐叫江沅,你姓霍啊,那你爹爹是霍大俠嗎?”霍去邪歪著腦袋,搖了搖頭,道:“嗚,不是,我爹爹叫霍青天。”

江沅“噗”的一笑,心想做孩子真好,可以這么天真無邪,便即又摸了摸他的頭,道:“吶,去邪,你爹爹霍青天呢,就是霍大俠。”江沅本想說“傻孩子”,但想想,這么耿直的孩子,萬一會錯意,真以為自己是“傻”孩子就不好了。

霍去邪似懂非懂,撅著嘴巴,應諾道:“噢。”江沅看著他可愛的嘴形,忍不住笑了起來。霍去邪又道:“姐姐,你是在想那位大哥哥嗎?”

江沅登時臉一紅,不知這個六七歲的孩子怎會說這般話,不過江沅不斷徘徊,心中所想,除了有對道芩的掛念,便是那個答應道芩,會一路保護她的沈放了。這半個月來,他們一路都沒有分開過,現在僅僅分開了一小會,便讓江沅感到些許不安了,時不時就會想起,沈放與宿長佑在林中比武,又像個傻瓜一樣做鬼臉嚇唬自己,還自稱自己烤的五味肥田雞是天下第一,削著火焰獨自舞劍……此情此景中,回憶歷歷在目。

“姐姐?”霍去邪見江沅杵在那一動不動,便不住地呼著,“姐姐?”喊了三次后,江沅才回過神來,想了想,道:“去邪,你為什么會這么問啊?”

霍去邪低下頭,道:“因為……因為以前舅舅經常會陪邪兒玩,但是現在娘親說,舅舅以后不能陪我玩了,所以邪兒、邪兒很想他。邪兒看到大哥哥不在姐姐身邊陪你玩,邪兒想,姐姐一定也很想大哥哥。”

江沅一直把他當個孩子,卻萬萬沒料到,這孩子竟會講出這樣一番讓她動容的話,不禁心頭一軟,眼眶都快紅了。

“邪兒,邪兒?”這時屋子那頭傳來秦明月的呼喚聲,霍去邪很懂事地應道:“娘親,我在這里。”秦明月急忙跑了過來,一把抱起霍去邪,裝著一副兇色,道:“下次再不打招呼亂跑,娘可要打你咯。”霍去邪吐了吐舌頭,“噢”了一聲。江沅看著秦明月與霍去邪,心里暖意濃濃。

此時的秦明月,相比一天前,頭上灰絲多了不少,臉色也更憔悴了,痛失親弟的痛,旁人怕是難以體會。秦明月注意到旁邊的江沅,獨自一人,心里也十分同情,道:“江姑娘,你師兄喝酒去啦?”

江沅輕聲“嗯”了一下,秦明月立馬撒起火來,道:“哼,這些臭男人,果然都一樣!”

江沅不明所以,不知道她說的“都一樣”是什么意思,只得強顏一笑。秦明月又道:“我熬了點紅棗湯,江姑娘,你也一起來喝吧。”原來秦明月只是對待男人才那么尖酸刻薄,對待同是女子的江沅,就非常體貼溫和了。秦明月不待江沅答復,便挽了她的手,一并走去,又道:“江姑娘,你看你身子瘦弱,要多補補。”

江沅登時靦腆得像個孩子,心里卻是暖得快化了,只有滿滿的謝意,卻不知如何言表,只得道了句,“謝謝夫人。”

此時的沈放,正與曲沃往一個叫灞陵的地方走去。先前在星坪齋的小二曾對沈放說過,在長安喝好酒,就得去灞陵,那邊開著許多胡姬酒肆。沈放雖說一直深居太華山,卻對胡姬酒肆也略知一二。這胡姬酒肆的關鍵是胡姬二字,酒為其次。眾所周知,中原大地,數百年來,以吳姬最為唯美動人。然到了李唐,隨著胡人入關,這妖嬈艷麗、性情奔放的胡姬迅速聞名中原大地,憑著歌聲與舞姿,贏得了無數文人仕官的青睞,叫那江南女子黯然失色。

這會,曲沃領著沈放來到了一家名為“荊軻酒肆”的胡姬酒肆前,停下腳步。但看這灞陵,雖說是夜晚,卻燈火通明,到處都是美酒佳肴、鼓瑟笙歌,往來都是奇裝異服的異域女子,每個都是笑顏以對,媚眼不斷,看得沈放這山林小子一愣一愣,暗嘆不可思議。

曲沃道:“灞陵這片,要說最好的吃酒處,莫過這家荊軻酒肆!”

沈放早已被這片“世外酒源”迷得失魂一般,徑自走了進去。但見里邊杯光燭影,觥籌交錯!在座的,無不都是耍著刀槍棍棒的江湖豪客,也有不少搖著折扇的文人墨客,更有文武雙全的名人雅士。要說天下最瀟灑之所,莫過于此。

曲沃找了一處空桌,拉著沈放坐下,便嚷道:“香香姑娘,快弄些好酒來!”

“曲老板,要什么酒叻?”一位言語略感輕挑的女子,從珠簾內部傳來嬌音,沈放循聲望去,目光透過珠簾,卻什么也看不到,不禁好奇不已。

曲沃道:“我兄弟想嘗嘗你們西域的葡萄酒,快上兩壇來!”

女子道:“馬上。”話音剛落,簾子內“唰唰”兩聲飛出兩壇子美酒,沈放大驚,曲沃卻如家常便飯般飛身躍起,凌空旋轉,一把接住兩壇酒,哈哈一笑后,便把酒擺在了桌面上,笑道:“香香姑娘還是這么喜歡和在下開玩笑。”

女子口吻一變,由輕佻變得稍稍刻薄,諷道,“聽說曲老板,昨天在長安城里敗給一個連內功都不會的無名小卒,妾還以為曲老板已經四肢癱瘓,不能自理。”這話一出,堂內無不捧腹大笑,“原來是曲老二,哈哈哈。”“喂,曲老二,你居然還有臉來荊軻酒肆?在下佩服佩服。”

曲沃瞥了一眼周邊在座的,哼道:“勝負乃兵家常事,如果各位覺得好笑,大可上前賜教幾招!”這話一出,周邊的酒客頓時安靜了,不過暗地里還是不住地譏笑。

那女子又道:“聽說曲老板的九曲鬼工刀,變化莫測,其中有一招更是名冠天下。”

曲沃想道:“九曲鬼工刀,雖說也算武林上乘刀法,但從未聽說過有一招是名冠天下的。”便遲遲疑疑地問道:“香香姑娘說的是哪一招?”

女子道:“手上抹油溜刀式。”

“噗!”堂內頓時沸騰了,“哈哈哈哈哈哈!”無不翻滾在地,或趴在桌案,一片喧鬧嘲笑!

這話也讓曲沃啞口無言,只好忍氣吞聲,默默坐下。沈放實在看不過去了,便起身道:“曲大哥的九曲鬼工刀,高深莫測,如果不是與他實際對戰,其中恐怖,怕是難以意會,稍有不測,更是性命不保!昨天,要不是曲大哥看我年輕而手下留情,我沈放怕早已一命嗚呼。”

眾人大驚,原來這個人就是昨天長安西市街頭大戰曲沃之人,登時紛紛投來駭異的眼光。原本愧意難當的曲沃,又挺直了腰板,不住點頭,心中甚為滿意。

那女子“喔?”的一聲,突然猛地躍身,如飛仙般破簾飛出,一手搭在屋頂的燈架上,那么一蕩,身子一甩,輕輕地落在了房梁上,斜臥在一根支柱旁,身姿甚為優美。

下面一眾人都看呆了,沈放亦如是。但見,這女子身著百花裙,甚是婀娜,脖子、手腕間琳瑯滿配,珠光寶色,十分惹眼。一張風塵臉,撫媚又清奇,似是塵中人,又似月宮娥。她故意裙擺一挪,露出一只白皙的腿來,勾得眾生仰止,自己卻在上頭獨自竊笑。

那女子看了一眼沈放,撫媚一笑,道:“小公子當真生得俊俏,賤妾香如故,這廂有禮。”

“香如故……”沈放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只覺這女子容貌妖嬈,身手不凡,不敢輕視,遂回禮道:“香香姑娘,你貌似天仙,身輕如燕,沈放佩服!”

曲沃起身,望著梁頂的香如故,笑道:“沈兄弟,這位香香姑娘的姿色,與你那師妹一比,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哈哈哈哈…”

沈放想:“沅師妹大方得體,又飽讀醫書,這等風塵女子怎能與她相提并論。但這位香香姑娘,也的確算得上是個大美人。”于是說道:“師妹她天性乖巧,自然不如香香姑娘這樣…瀟灑。”

香如故聽得出這“瀟灑”兩字是經片刻思量后才道出的,世人對酒肆女子的偏見,她又豈會不知,但她早已司空見慣,說話也是不卑不亢,道:“想必小公子那位師妹,定是個大方得體、飽讀詩書的好人家,曲老板,你又怎能把妾與她相提并論呢。”

沈放一驚,自己的想法完全被香如故看破,不禁暗暗羞愧:“噫,沈放啊沈放,枉你自稱男子漢大丈夫,竟也和那些酸臭秀才一樣,看到香香姑娘這樣貌美妖艷的酒肆女子,就以為她是不懂自愛的隨性女人,真是無知!”遂面露愧意,道:“香香姑娘,沈放以貌取人,實在不配在此喝酒。”

香如故笑道:“誒,小公子,出來喝酒,何必在意那么多。”

曲沃看著奇怪,卻全然不當一回事,嚷道:“香香姑娘,今天我這兄弟初登大堂,下來一起喝一杯吧。”

香如故答應得很爽快,應了一聲“好”,便輕輕飄落下來,坐在了沈放旁,簡直羨煞眾人!

沈放卻渾身不自在,偷偷地往一側挪了挪,只是每挪一寸,那香如故便擠入兩寸,還不住地偷笑,無奈只得與她少許親近,心想:“原來胡人女子真的這么隨意。”卻不知香如故想的是“你既然把我當成隨便的人,那我就隨便給你看。”

曲沃開了酒壇,為他們一一斟酒,遂舉杯朝向沈放,道:“來,沈兄弟,我曲老二先敬你一杯。”言罷,揚起酒杯,一飲而盡。沈放見他如此豪爽,遂也舉杯一飲,這酒下去,先澀后清,苦盡甘來,讓沈放不由大樂,稱道:“西域的葡萄酒,果然名不虛傳!”

香如故一邊斟酒,一邊道:“小公子有所不知,這是妾特釀的葡萄酒,別家可喝不到這么醇的。”沈放心想,“雖說這酒是挺醇,只是不至于僅此一家吧,想必是自吹自擂,想留我作常客罷。”

曲沃又舉杯道:“昨日,我環首塢中了郭遠朋詭計,險些害死兄弟,這杯我自罰!”說著,又是一飲而盡。

曲沃率直豪爽,讓沈放有一種“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覺,遂也舉杯道:“曲大哥言重了,想來,如果沒有郭遠朋暗中算計,我又怎會適逢其會,與曲大哥不打不相識呢!”言罷,一同飲盡。

沈放擦了擦了嘴巴,轉向香如故,道:“哎,對了,香香姑娘,你這酒肆為何叫‘荊軻酒肆’”?

香如故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道:“妾對古往今來各路英雄,甚為崇拜,但情有獨鐘的卻只有一位,便是荊軻了。”

沈放道:“說起荊軻,我倒更敬重另一位。”

香如故道:“喔?是哪一位?”

沈放道:“便是成全荊軻刺秦的樊於期了,大丈夫在世,不求萬古流芳,只求無愧于兄弟朋友!來,曲大哥,香香姑娘,干!”觸景生情,沈放心里又想到了宿長佑。

曲沃道:“說得好!來,干!”三人碰杯一飲。曲沃又道:“香香姑娘,那荊軻固然英雄好漢,但畢竟已是墓中枯骨,難道當今江湖上,就沒有人入得了你的法眼嗎?”

香如故抿著小嘴,故作羞澀,笑道:“倒是有一位。”

曲沃興致勃勃地看了一眼沈放,笑道:“喔?難道是我這位沈放兄弟?”沈放當場默然無語。

但香如故中意之人,并非沈放。她指了指酒肆角落邊的一人,道:“便是那人了。”曲沃、沈放大驚,不約望去一看。但見這人一襲淡藍袍子,頭發雖說扎束著,卻有些凌亂,雙足赤裸,踏著一雙木屐,一個人在那自斟自飲。

曲沃回過頭,道:“哼,我看這人不是賭錢輸了,就是老婆跑了。”

沈放卻不然,只覺這人陰冷至極,有如鬼魂一般。

香如故道:“但凡常人,妾一眼便知武功高低。但這個人,他天天這般飲酒,妾依舊參詳不透。”

曲沃笑道:“這還不簡單,待我會會他,便知高低!”說著正卷起袖子要動手!突然,門外邊“轟隆”一聲傳來,眾人一驚,紛紛探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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