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與輕
- 滄浪長歌
- 高飛盡
- 8258字
- 2019-02-21 19:59:04
天偃觀雖明令禁酒,但道煉這大胡子漢子,卻從來不守門規,偷著買酒吃,還經常帶上沈長放。這天夜晚,他又偷偷下山買了兩壺好酒,準備找沈長放痛飲。他踉踉蹌蹌跑到兜煉殿,見打鐵臺旁不見沈長放,四下張望,發現沈長放正蹲在爐旁擰著泥巴,不禁捧腹大笑,道:“你小子今天抽瘋啦?居然玩起泥巴,你是嫌你師叔年紀大了,想笑死老子啊?”
只見沈長放卷著袖子,一本正經地反復擰捏,看了一眼道煉,輕蔑地諷道:“大黑炭,你好好看看。”
道煉放下酒壺,蹲了下來定睛一看,頓時瞠目結舌!道:“這不是陽江紅土嗎!你哪來的?”
沈長放詭笑道:“不可云,不可云。”
道煉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喔…一定是道奎那弄的!”遂又疑惑,摸著腮胡子道:“不對呀,道奎那小家子氣,會給你這玩意兒?”
沈長放噗嗤一笑,站了起來松了松筋骨,道:“搞定了!”
道煉又是一驚,遂皺著眉頭再瞧了瞧,大笑起來,“哈哈哈,原來你小子想學我覆土燒刃,不過你還是太嫩了,這碳粉明顯少了,嗯……砂粉么多了。哼,得虧老子今天來了趟,不然你這三個月白忙活咯!”
沈長放自知鑄劍經驗遠不如道煉,但嘴上還是不討饒,歪著頭,反諷道:“那得怪某人授業不精咯。”
道煉被沈長放懟慣了,也是服了沈長放這嘴上功夫,笑道:“喝,你這小子……行,這回可看好了。”
沈長放想起道煉之前拿在手上的酒壺,遂拾起灌了一口,搖頭嘆道:“嘖,這酒純、香、熏三品都有,可惜不夠烈。”
道煉氣得火冒三丈,罵道:“你小子,老子幫你和這爛泥,你倒偷吃我酒來。”
沈長放頑皮一笑,道:“還你。”遂把酒瓶拿到拿到道煉嘴旁,灌了他幾口,道煉瞇著眼睛甚是享受,遂又臉色一變,道:“嘖,仔細一嘗還真欠點味道,那狗屁酒保,敢糊弄老子!”言罷,才發現沈長放沾滿泥漬的手,弄了他一胡子泥巴,想用手去鋝,忘了雙手正在和泥,結果更加一塌糊涂,樂得沈長放長笑不止。
在道煉的指導下,劍刃的覆土圓滿完成,遂進入風干階段,所幸太華山麓這些天陽光明媚,濕氣并不重。后經道煉親自執掌的爐火,沈長放迅雷般的淬火速度,一柄剛韌無比的寶劍初具雛形。又經數月的打磨、鐫刻,以及劍柄、劍閣、劍鞘的鍛造,一柄鋒芒畢露的好劍,在沈長放手上完成,劍刃與劍脊之間,布著淺淺的暗紅齒紋,看著都讓人膽寒。
沈長放得意地收起劍,顯然對自己對作品十分滿意,道煉又是喝著酒路過兜煉殿,見狀也走了進來,一臉熏醉地看著沈長放手中的劍,笑道:“唷,終于完成啦。”言罷,順手搶過劍,一把拔出,瞬間一道寒光出鞘,灼得刺眼!道煉不禁驚道:“好劍!”
道煉收起劍,心中不禁疑惑,問道:“哎,你小子鑄這么把劍,想干嘛?”
沈長放從道煉手中抽出寶劍,信手舞弄起來,鋒利的劍刃,劃破空氣,擦出“嗡嗡”的聲響,如黃鶯鳴啼,甚是悅耳。收招后,他臉色一沉,淡淡道:“我要去找他。”
道煉雖早已料到,但還是動了氣,罵道:“你小子又抽什么瘋,這事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許再提,聽到沒有!”
沈長放壓根沒把話聽進去,自顧自道:“我要用這把劍,翻邊整個江湖,把他找出來!”
“胡鬧!”一聲嚴厲的斥責從門外傳來,但見一身黑道袍,不是道冶又是誰!嚇得道煉趕忙藏起手里的酒壺。
沈長放大驚,慌忙行禮,“師傅……”
道冶瞪了沈長放一眼,走了進來,臉上的剛毅與怒意交加,臉色甚為陰沉,道:“哼,你還嫌為師事情不夠多,想下山給我惹是生非?”
沈長放弓著腰,低著頭,低聲道:“徒兒不敢……”
道冶霎時怒火中燒,指著沈長放鼻子,怒道:“你有什么不敢?你在想什么為師會不知道?”
道煉忙上前勸解,道:“師兄,這小子一時抽風,放心,我會好好看著他的。”
道冶瞥了一眼道煉藏在袖子里的酒壺,冷哼道:“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道煉無奈只好縮了回去,還不忘給沈長放使眼色,讓他好好討饒。
沈長放一時心中憤憤難平,內心的波瀾實在壓抑不住,他捏緊了拳頭,低聲道:“師傅,師兄他不是您最器重的弟子嗎?”
道煉垂頭捂著臉,“完了,這小子犟勁上來了。”
道冶瞪大了雙眼,怒視著沈長放,然而沈長放依舊不知退卻,他抬起頭,眼神里絲毫沒有畏懼,他直視著道冶,語調也緩緩上升,繼續言道:“徒兒難道有說錯嗎?這十幾年里,他一直是您最器重的弟子,現在他出了事,您居然一句話都不幫他說!”
道冶氣得臉色通紅,眉頭微微抖動,眼睛直直地瞪著沈長放,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怕除了怒意,還有多少震驚。而沈長放膽氣也越發上來了,繼續道:“如果…師傅您不為他做主的話,那徒兒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道冶最恨有人忤逆他的意思,而沈長放一直以來我行我素,讓他屢次不爽,而這一次怕是最嚴重的一次。此刻,道冶額上青筋顯現,嘴角微微抽搐,他手臂顫抖著抬起,指著東邊,強忍著怒意,緩緩道:“你……立刻,給我去長生殿。”
沈長放對道冶失望至極,扔下劍扭頭就走。道冶怒意難消,怒嘆道:“這個劣徒,氣煞我也。”
道煉方敢上前,勸道:“師兄,您消氣,這個渾小子,打小就這德性,犟得跟頭牛一樣。”
長生殿位于天偃觀東院,本是供奉南極長生大帝的殿堂,后觀內開始打鐵鑄劍為主,且世人對‘長生’已經看破了,長生殿也就荒廢了。不過,觀內弟子時常會來這邊打掃,不至于完全荒廢,如有弟子犯錯,還會被罰到這里禁閉。沈長放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里,上一次是喝酒被逮。
只見沈長放坐靠在神像腳下,取出偷藏在神像衣裙內的酒壺,一個人喝起了悶酒。外面入了夜,特別安靜,這尊神像在微弱的燭光里,似乎變得猙獰起來,然而沈長放絲毫不在意,自顧自喝酒。很快,這壺酒被他喝得一滴不剩,卻只是微醺,根本無法讓讓忘卻煩惱,反而愁更愁,他重重將酒壺砸在了墻角邊。
往事不禁浮現在腦中。
那一年,道冶剛繼承天偃觀觀主,按照慣例,他遣散了諸多同輩的師兄弟,唯獨剩下最能干的四位師兄弟,后又獨自下山尋了些有緣的孩童作為徒弟,而本都是孤兒的沈長放與宿長佑也就是在那時拜入天偃觀。
半年后,沈長放的師兄弟,已經多達二十余人,道冶教授他們武藝與鑄劍術。隨后,道冶欲培養一名關門弟子,遂辦了一次武藝比試與鑄劍考試,兩者等第相加最高者,即可成為道冶的關門弟子。沈長放不服輸的性子也自那開始,因為在鑄劍考試中,他是第六名,宿長佑是第一名,所以要在武藝上必須勝過他。沈長放非常自信,他自認打架沒人是他對手。
沈長放順利通過第一輪,而第二輪的對手,即是宿長佑。沈長放為了裝狠,特意在比武前夜用刀子劃破了自己的嘴角,想在氣勢就贏宿長佑一截。誰料一踏上臺,道煉便喊話嘲笑了,“喂,長放,你又學狗熊去偷蜜被蜇啦?”
臺下一片喧嘩笑聲,沈長放氣得直跺腳,朝著眾人喊道:“你們懂啥?這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象征!”言罷,臺下的喧嘩更激烈了……一向嚴肅的道冶都差點忍俊不禁。
唯一不笑的只有宿長佑,宿長佑看著沈長放嘴角的傷口,關切道:“長放,你嘴巴怎么了,好像傷的挺深的,要不要擦點創藥。”
小小年紀的沈長放,心里是有些感動的,但是很快被好勝心占領,覺得是宿長佑才害得自己被嘲笑的,叫道:“少啰嗦!只要贏了你,他們就會閉嘴了!”
言罷,沈長放揮起拳頭,直接往宿長佑身體砸去!宿長佑原先的關切之色瞬間消散,神情變得嚴肅而認真,更以極快的速度擺好架勢,直接接住了沈長放的拳頭。
沈長放大驚!平時看似柔弱書生般的宿長佑,怎有這般力氣,沈長放欲收回拳頭,卻被死死地抓住,他下意識地用腳去踢,然每一腳都被宿長佑用膝蓋擋住!沈長放大叫一聲,奮力掙脫,他不敢大意了!
宿長佑依舊嚴正以待,目不改色,在沈長放眼里,他似乎高傲地屹立在自己身前,那眼睛更比一千句嘲諷還叫人不爽!
“呀!”沈長放大喝一聲,遂奮不顧身地沖將過去!只見他奮力一蹬,橫著身子在空中旋轉兩圈后,擊出一腳,直取宿長佑頸部!
臺下一眾人大驚!然而還有更讓人震驚的——宿長佑馬步立穩,雙臂交叉護住頭部,硬生生接下這一擊!他身子絲毫未顫動,沈長放好似踢在了石壁上,腳脖子傳來微微陣痛。
沈長放身子著地后,還未站穩,宿長佑已經襲將過來,一招“秋風掃葉”,直取下盤,沈長放直接倒地,緊接一膝蓋按在沈長放背上,雙手擒住沈長放兩臂,讓他動彈不得。
道冶、道煉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宿長佑毫無懸念地贏得了比試,成為道冶唯一的關門弟子。沈長放滿滿的不甘心,自己竟然輸給一個儒生氣的乖小孩!他決定再去找宿長佑,尋思著一定要給他一點顏色嘗嘗!他一個人偷偷來到宿長佑住的屋子外,一陣陣“叱喝”聲傳入耳畔!
院子內,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夕陽下扎著馬步,練著道冶教授的“基本功”。這熟悉的身影,不是宿長佑又是誰。但見他赤膊上身,大汗淋漓,一動未動,這馬步好似不動明王般,硬氣而可怖。
沈長放怔住了,“難道他……一直都在練習師傅教的馬步嗎……”
宿長佑身旁,還有兩根約六尺高的木樁,他看了一眼木樁,一口深呼吸,散了架勢,便蹬了上去,繼續扎馬步。
沈長放身子微微顫抖,雙眼腫了,直接扭頭跑了回去!心里思緒萬千,萬分不甘變成了一肚子羞愧!但他從來不會認輸的。
之后,沈長放也開始了自己的修煉,對自己苛刻得近乎殘忍!道觀里的重活,他搶著干,并且每天清晨出沒在山麓的石階上,提著水桶上上下下,風雨中,雪天里,他都從未曾止步。
這般刻苦與堅持,道煉都看在了眼里。他將自己收藏的一柄“半鑄品”送給了沈長放,說道:“當年,我們師傅在昆侖山得到了這塊玄鐵,說這塊鐵絕對是鑄就‘神兵利器’的上好鐵礦!可惜,師傅他在煉鐵時就死了,留下這個半成品。后來,我們師兄弟幾個一直想幫師傅完成這把劍,可惜我們一直參不透師傅的用意,就沒在動它了。”
沈長放望著這似礦非礦,似劍非劍的的奇怪玩意,疑惑道:“大黑炭,你該不是哪里撿來的廢鐵來糊弄我吧。”
這話可把道煉氣得,巴掌都提了起來,罵道:“你個渾小子,叫我什么呢!老子好心送你寶貝,這么不識相!”
沈長放又仔細瞧了瞧,調皮道:“不過,讓我練手到正好。”言罷,就從道煉手里把“鐵劍”拔了過來。豈料,這劍沉得厲害,“鐺“的一聲,劍身重重砸在地上,根本無法輕易舞動!
道煉笑得直拍大腿,道:”哈哈哈哈~~~笑煞老子了。哎,看來現在給你還有點勉強。”
沈長放頓時一肚子悶氣,但他不會認輸,他一步一步,還是把劍拖了回去。后來,他的修煉又多了一項,就是練劍。
然而這般修煉程度,卻依舊每每不敵宿長佑!這份不甘心就這樣陪他渡過了青春。可現在,他連扳回一局的機會也沒了!怎能甘心!
“咚、咚、咚。”三聲敲門聲忽然從長生殿外傳來。沈長放一驚,猜想是道煉,便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走了過去。門一開,他驚愕了。居然是道芩,還有,還有一直以來未講過幾句話的,江沅師妹!
道芩剛要開口,卻被撲鼻而來的酒臭熏得皺緊了眉頭,問道:“長放,你吃了什么?味這么濃。”江沅躲在道芩身后,用袖子捂著鼻子,雙眼卻水靈靈地望著沈長放。
沈長放急忙掩飾地笑道:“啊,沒什么沒什么!”
道芩進殿后,沈長放瞥了一眼墻角的酒壺碎片,心里慶幸著沒被發現。
道芩、江沅先是向神像行了一番跪拜,沈長放見狀也只好跟著裝模作樣拜了一番。道芩跪在神像前,身子挺起,眼神略顯憂傷,望著神像,若有所思,道:“長放,長佑的事情,我知道你一直在埋怨你師傅。”
沈長放低著頭,喃喃道:“徒兒不敢。”
道芩莞爾一笑,臉色顯得又年輕幾分,款款道:“你師傅,其實有他的難處。他又何嘗不想弄清事情真相,還長佑一個清白。”
沈長放依舊低著頭,默默不語。江沅微微垂下頭瞄了一眼。
道芩繼續說道:“你師傅,還有我,都和你一樣,都不相信那是長佑所為。那日殷無戲與那門丁所言,也是疑點重重。”
沈長放頓時抬起頭,問道:“既然你們都覺得有疑點,那為什么不當面盤問清楚!?”
道芩搖頭嘆道:“哎,那是形勢所迫。那一日,殷無戲前來,要人是假,立威才是真。你師傅正是看透了他,才順水推舟,賣了一個人情給那殷無戲,只有把他哄開心了,長佑的事情,日后才有平反余地。”
沈長放頓時愕然!
言罷,道芩從江沅手中取出一柄劍,正是沈長放所鑄之劍,道:“這是你鑄的劍吧?”
沈長放點了點頭。
道芩不禁稱贊:“好劍,一點都不輸你師傅,真是青出于藍勝于藍。”
沈長放再一次聽到這樣都稱贊,心里欣喜溢于言表,道:“多謝師叔贊揚。”
道芩把劍遞到了沈長放手里,沉思了片刻,道:“現在,師叔要你帶著這把劍,去把你大師兄——找回來。”
沈長放頓時錯愕了,“師叔……“他瞪大了雙眼望著道芩,心里又驚又喜,原先的憂郁消散無蹤,連聲道:“師、師叔,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可以下山?”。道芩從禪墊上緩緩起身,點了點道:“師叔可有騙過你?”沈長放大喜,“謝師叔成全!”
江沅在一旁攙扶著道芩,她緩緩走到門前,和藹地望著自己的愛徒江沅,細聲道:“沅兒,你陪在師傅身邊,也快十五年了吧。”
江沅甜甜地說道:“是啊,師傅,這十五年里,您對徒兒的教誨,徒兒銘記在心。”
道芩嘆了一口氣,道:“十五年光陰彈指一揮間,為師這一生也何嘗不是白馬過隙……我在這太華山上,一待就是一輩子,哎。”
江沅覺得古怪,道芩平常不會發出如此哀嘆,便勸道:“師傅……”
道芩搖了搖頭示意江沅勿勸,又幫她捋了捋鬢發,道:“為師在你這般大時,也是潛心跟著自己的師傅修研藥草,直到錯過了自己最好的年華……才懂得,原來紅塵滾滾中,才是人生。”
江沅慢慢察覺出了道芩的意思,臉上憂色漸漸浮現,她拉著道芩的手臂,惶恐道:“師傅,徒兒只想和你一樣。”
沈長放在后面聽得稀里糊涂,似懂非懂。
道芩溫柔地將手撫在江沅的臉龐上,又看了一眼沈長放,輕聲道:“傻丫頭,你對那孩子的心思,以為瞞得過我嗎?”
江沅頓時臉色漲得通紅,默默低下了頭,羞澀地辯道:“師傅……您說什么呢……”
道芩不禁滿臉感傷,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沅兒,這次,你就與長放一起下山吧。”
江沅大驚,嬌顏脹的通紅,連連道:“師傅,徒兒……徒兒……”江沅本想說不愿離你而去,要在你身邊伺侯,但內心的意愿,卻驅使著她不將這番話道出。
道芩對江沅的心思,當真看得透徹,搖了搖頭道:“聽師傅的話。”言罷,道芩示意沈長放靠過來,問道:“長放,我將殷無戲來太華山的用意告知予你,你可知師叔我用意何在?”
沈長放低著頭,稍稍點了點頭道:“師叔想告誡徒兒,江湖上的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簡單。”
道芩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師叔知你雖性情頑劣,但本性善良,頭腦又聰明。而且你對長佑的同門之誼……”
沈長放一聽到“同門之誼”渾身雞皮疙瘩,立即打斷道:“吶吶吶,師叔,有一點我必須講清楚,我想下山去找他呢,絕對不是什么同門之誼!我呢,只想在他死之前打贏他,順便弄清事情真相。”
道芩微微一笑,道:“你們兩個啊,真當像極了當年的道冶師兄與道煉師兄。行,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總之,你一定要把事情調查清楚。”
沈長放忽然臉色一沉,低聲道:“師叔,如果宿長佑他當真窮兇極惡,我會替師門清理門戶。”
道芩一怔,臉上稍顯幾分怒色,緩緩道:“我和你師傅,都相信長佑。另外,放你下山,還有三個條件。”
沈長放大驚,“三個條件?”心里想著,該不會師叔要為難自己吧。
道芩道:“第一,下了山,你不可再用本觀字輩名,惹了禍事,不許連累師門。”
沈長放拍著胸脯道:“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絕不會像宿長佑那樣讓師門蒙羞!”
道芩點了點頭,道:“很好,第二,這一路上,你要好生保護好江沅師妹。”
沈長放又錯愕了!“沅師妹?”他也這才注意到一直陪在道芩身邊到江沅,但見她扶著道芩,站在一旁,一語未發,一襲淡綠裙裳,優雅如搖曳的百合。
一時間,江沅的目光與沈長放對撞在一起,這是第一次。兩人雖為同門,但觀中皆為男丁,道芩與江沅平時深居山林,也只是在采藥時,偶爾能與師兄弟遠遠地見上一見。現在,這樣的距離,這對視讓江沅精致的臉蛋頓時紅了起來,她急忙低下頭,躲開了沈長放投來的目光。
道芩繼續說道:“你一人下山,師叔著實不放心,沅兒跟我多年,多次與我下山診訪鄉民,她肯定能幫你不少。”
沈長放只好應諾,“是,徒兒一定保全沅兒師妹。”心里卻是想,“哼,果然還是信不過我,居然派沅師妹來監督我,哼,到了山下,看我怎么甩掉她!”
“第三個條件,也是最難的一個條件。”道芩居然也會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道:“我要你用你鑄的這把劍——勝過你師叔。”
沈長放又是一驚,不過心里卻輕松得很,本以為是多苛刻的條件,勝過年近六十的師叔,不是輕而易舉之事?何況師叔還是女流之輩,遂囂張地應道:“師叔,您可要想好了,刀劍無眼。”
“不是她,是老子我!”這時,一個渾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不是道煉又是誰!
“大黑炭!”這下沈長放高興不起來了,只見道煉扛著一把未開刃的重劍大步走了進來,這劍約有長板凳這般大小,重約莫有七八十斤!不過很快,沈長放又燃了起來,他嘴角慢慢上揚,道:“哼~老實說,我早想會會你了。”
道煉大笑一聲后,架勢擺起,雙手持握,臉上一改從前的散漫,變得嚴肅而又心懷期待,道:“臭小子,還這么狂。待我看看你這幾年有沒有白練。”
道芩與江沅退至一邊,靜靜等待這場重與輕的較量。
燭光下中兩人對峙半晌后,沈長放目光一縮,頓時拔出寶劍,一劍直刺過來!道煉大吼一聲,將重劍奮力一甩,“錚!”的一聲,沈長放的招式被瞬間瓦解,劍都差點被擊飛,所幸沈長放多年的修煉,練的一身好勁道,且重劍收招極慢,沈長放完全不擔心道煉乘虛而入。然這般重劍都能揮舞得如此迅速,這讓沈長放不禁暗暗稱道:“大黑炭還真有兩下子。”
沈長放不敢輕視了,他深知道煉的重劍,再快也不可能快過自己的長劍,遂打算以虛擊實,剎那間,身形如分身一般,在道煉周遭四下旁敲側擊,卻又不斷收招,想以此擾亂道煉的判斷。然姜終究是老的辣,道煉一眼識破沈長放的虛實節奏,一劍掄了過去,沈長放大驚,急忙用劍格擋!
“鐺”的一聲,地面響起“滋滋滋”的摩擦聲——沈長放被擊退數尺!道煉怒道:“你小子就這點本事嗎?”言罷,一劍橫劈而來!沈長放不敢硬接,一個騰躍,翻至道煉身后!然剛站穩腳步,道煉已經一個轉身霹靂,直接劈來!沈長放慌忙跳撲躲避,在地上滾了三圈后,急忙起身,但見地面被道煉劈了個一尺深的溝壑,心里不禁罵道:“臭黑炭,是想殺了我嘛!”
道煉絲毫不給沈長放機會,又是擺正架勢,一個刺擊沖將過來!千鈞一發之際,沈長放急中生智,他注意到這一劍,道煉是單手持握!雖沖力十足,然劍身平衡極其不穩,他輕輕跳起,腳步落在了道煉的重劍劍身上,遂一腳將劍身踩在地上!
道煉輕蔑一笑,瞬間轉動劍身!沈長放腳下勁道豈是道煉兩條胳膊的對手,身子瞬間失去平衡,像是踩了香蕉皮一樣,摔將下去!他急忙將長劍刺入地面,以劍為支撐,身體勉強扶正,鬢發旁已經汗濕,心里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可惡,我難道就這點程度嗎?”
江沅在一旁看得戰戰兢兢,心里一直擔心著沈長放會不會出事……
道煉又是一笑,道:“臭小子,看好了,給你亮點真本事!”言罷,只見道煉手單手提劍,肆意舞動,一把重劍雖說笨拙,卻也被道煉舞得不見破綻!霎時,重劍從手心轉移到腳尖,卻依舊威力不衰!他一轉身,回旋一踢,重劍如離弦之矢,襲向沈長放!
沈長放正看得入神,突然這一擊,讓他有些驚慌失措,但所幸憑著本能還是閃躲了過去,重劍則重重插在了墻壁之上。道煉風速跑去,拔出重劍,又一輪攻勢洶涌而來!
沈長放尋思道:“不能再這么躲下去,必須贏他!”想罷,他邁出步子,直往墻壁上跑去,道煉的攻勢又是砸在了墻壁上,沈長放乘機回首一劍!道煉迅速一側身,然這一擊,為虛招!沈長放著地后,一腳踢向道煉的重劍,道煉未來得及防備,不想被沈長放繳了械!隨后,沈長放又是一劍架在了道煉脖子邊。
道煉大驚,瞠目直視著沈長放,沈長放喘著氣,也望著道煉,隨后兩人相視一笑。沈長放收起劍,舉起拳頭,與道煉碰了拳頭,道煉大笑道:“臭小子,夠狡猾。”
沈長放嘴角微微上揚,得意道:“幸虧你那一劍,提醒了我。”
道煉摸了摸下巴,道:“喔?是我插在墻壁上的那一劍嗎?”
沈長放道:“沒錯,你的重劍收招慢,卻還是被你使得毫無破綻,但如果擊中墻壁,你的收招會更慢,我才有機會。”
“哈哈哈哈哈!”道煉笑道:“真有你的,行,老子輸了。”言罷,道煉拾起重劍扛于肩上,轉身欲離開。
沈長放望著道煉的背影,一時心里激起說不出的……感動,但肉麻的話他是說不出的,他大聲叫到:“喂,大黑炭,你一大把年紀了,以后酒少喝點!”
道煉沒有回頭,甩了甩手,朗聲道:“誒,困死老子了!睡覺睡覺!”半會兒便消失在夜色里了。
道芩沒料到沈長放身手也如此扎實,心里著實欣賞,上前道:“長放,你的武藝真叫師叔刮目相看。那么,長佑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乘夜下山去吧,你師傅那,我明日自會與他說明白,你勿掛心。”
沈長放喜色難掩,行禮道:“多謝師叔!”
道芩又轉身對江沅,溫聲道:“去吧,沅兒,一路小心。”
江沅仍舊依依不舍,愁眉不展,道:“師傅……”
一旁的沈長放只覺要帶個女人上路,日后必然會有不少麻煩,心里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