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價格管制有效嗎?
- 經濟學的思維方式(全集)
- (美)托馬斯·索維爾
- 16992字
- 2019-02-27 14:16:11
有記載的價格管制史和人類歷史一樣漫長。古埃及的法老、公元前18世紀的古巴比倫國王漢謨拉比都曾使用過;古希臘也曾嘗試過。
——亨利·赫茲利特(Henry Hazlitt)
沒有什么事能像停電一樣,讓我們切身體會到電在生活中的用途。同樣,沒有什么事能比管制市場中價格波動的缺位,更形象地說明市場經濟中價格波動的作用和重要性。當價格不允許隨供求自由波動,而必須接受各種價格管制在法律限定的范圍內波動,會產生什么后果呢?
一般來說,實施價格管制是為了不讓價格達到供求關系決定的價格水平。價格管制相關的法令,其政治理論依據因時間和地點的不同而不同,但是,只要壓低一些人的價格可以使具有更大政治影響的人得利,控制價格這樣的政治權宜之計就從不缺乏理論依據。
要理解價格管制帶來的影響,我們首先要理解自由市場中的價格如何上下波動。這并不難理解,關鍵要非常清晰地認識其過程。價格上升是因為在當前價格下需求量超過了供給量,價格下降是因為在當前價格下供給量超過了需求量。第一種情況被稱為“短缺”(shortage),第二種情況被稱為“過剩”(surplus),但這兩種情況都取決于當前價格。盡管這看起來簡單,卻經常遭到誤解,有時這種誤解會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價格上限與短缺
當某一產品“短缺”時,并不一定是指它的數量變少了,而是與消費者的數量比較而言相對或絕對地變少了。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和戰后的那幾年,美國存在嚴重的住房短缺,盡管美國的人口數量和住宅供給量與戰前相比都增加了10%,而戰爭爆發的時候并不存在這種短缺。換句話說,雖然住宅數量和人口數量的比例并沒有發生變化,但在這一時期尋找住房的美國人必須花費幾周甚至幾個月的時間找房子,并且往往徒勞無功,還有人賄賂房東來提升他們在候補名單上的位次。在此期間,他們選擇與親屬住在一塊,睡在車庫里或使用其他臨時場所,如購買軍用活動房屋,或是住在廢棄的電車中。
雖然人均住房空間并沒有比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減少,但是在當時的價格下,短缺是真實而令人痛苦的,因為戰爭期間通過的房租管制法案,使得當時的價格被人為地降低到本應達到的價格水平以下。在這一人為的低價格水平下,更多的人產生了比房租管制法案實施前更多的住房空間需求。這就是第2章提到的簡單的經濟學原理——需求量隨價格變化——的實際結果。
當一些人占用的住房比往常更多,可供其他人居住的房子就會減少。在其他形式的價格管制下,同樣會發生這種事情:因為人為的低價格,有些人會比往常更肆意地使用價格管制產品或服務,結果就是另一些人會發現剩余給他們的商品和服務更少了。價格管制往往還會帶來其他后果,房租管制只是其中一例。
房租管制下的需求
通常,年輕人仍然會和父母住在一塊,一些單身或鰥寡老人會和親屬一起生活,這些原本不會自己租公寓住的人,受到房租管制下的人為低價格的激勵,搬出去自己租住公寓。人為的低價格也激勵一些人去租住更大的房子,而不是一般情況下會選擇的小房子;或者激勵他們單獨居住,而不是與人合租分擔房租。
一些擁有房租管制公寓的人,即使他們本身不在公寓所在的城市生活,也會保留該公寓作為落腳點。比如,有些好萊塢電影明星在紐約擁有公寓,而一對生活在夏威夷的夫婦在舊金山也有一套房租管制公寓。盡管相對于人口總量來說,住房實際上并沒有變少,但是更多的租房者需要更多更大的房屋,這樣就產生了短缺。
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房租管制被取消,住房短缺問題很快就消失了。自由市場中的房租上漲后,一些無子女卻住四居室公寓的夫婦就會選擇兩居室的公寓,并把剩下的租金存起來。既然房租不再處于人為的低價格,一些20歲左右的青年就會繼續和父母住一起,直到他們的收入上漲到足以承擔房租。最終結果是,尋找住房的家庭可以找到更多可居住的房屋了,因為撤銷房租管制法使得需求不緊迫的人騰出了住房。也就是說,現在的市場條件下,建造更多房屋能夠收回成本并獲得收益,作為回應,即使新住房還沒來得及建造,住房短缺問題已經立即得到了緩解。
價格的上下波動能夠配置具有多種用途的稀缺資源,而在價格管制下,價格波動受到限制,也就降低了價格波動的這種激勵,無法促使個人限制自己使用被許多人需要的稀缺資源。比如,房租管制導致了許多公寓只有一個人租住。2001年,針對美國舊金山市的一項調查顯示,49%的房租管制公寓中只有一位房客,與此同時,嚴重的住房短缺卻迫使許多人住在遠離市區的地方,并且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在通勤上。在此期間的一項人口調査同樣顯示,曼哈頓有一半公寓實行了各種形式的房租管制,而曼哈頓有46%的住房只有一個人居住——美國全國的比例是27%。
在正常情況下,人們在人生的不同時期對住房空間的需求會不斷改變。結婚生子后,人們對住房空間的需求會增加。但是,當他們的孩子長大并搬出去時,父母對房屋空間的需求就會減少。配偶去世后,鰥寡老人會搬到一個更小的住處,或是和親屬同住,或是住進養老院,這時對住房的需求就會再次降低。這樣,根據人們在生命不同時期對住房需求的變化,整個社會的住房得以在不同人之間分配和流轉。
人們之所以合租房屋,并不是因為他們的合作意識,而是因為價格的限制,比如本例中的房租。在自由市場上,房租價格取決于其他房客愿意為房屋承擔的價格。正面臨添丁增口的年輕夫婦通常愿意為住房花更多的錢,盡管這意味著必須減少對消費品和服務的消費,來支付額外的房屋空間。打算生孩子的夫婦為了讓每個孩子有自己的臥室,可能會減少去餐館就餐或看電影,或者少買衣服,推遲買新汽車的計劃。但是,一旦孩子們長大并搬出去住,他們就沒有必要再做這種犧牲。這時減少租住房屋的空間,他們就可以享受其他額外的福利。
價格在此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而房租管制法案對價格調整過程的壓制,使得租客沒有動力根據環境變化來改變他們的行動。比如,即使孩子搬出去或配偶去世,老年人也沒有動力搬出原來的大公寓,如果這些老年人搬離大公寓,將節省很大一筆房租租金,也能夠在其他方面享有更高的生活水平。而且,房租管制雖然減輕了租房的財務壓力,但是帶來的嚴重住房短缺極大地增加了尋找新的小面積公寓所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簡言之,房租管制降低了住房周轉率。
紐約市實施的房租管制比美國其他主要城市更長、更嚴格。后果之一是紐約市的住房年周轉率還不到美國平均住房年周轉率的一半,而且在同一套公寓居住了20年及以上的房客數量是美國平均值的兩倍多。《紐約時報》這樣概括:
過去,紐約和其他城市一樣,房客流動頻繁,房東為了出租空置房屋而相互競爭。但是現在,紐約的格言是:移民不需要申請。當移民擠在貧民窟的非法寄宿公寓的床位上時,當地的上層中產階級只需支付低租金就可以住在高質量的街區,并且在他們的孩子們搬走后也不必搬出大公寓。
房租管制之下的供給
房租管制對供給和需求都會產生影響。由于房租管制法案使得建房子無利可圖,澳大利亞的墨爾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的9年中沒有新建任何新房。埃及的房租管制法案于1960年開始實施,經歷了這一時期的一位埃及婦女在2006年這樣寫道:
最終結果是人們不再投資建房,可供出租和居住的房屋大量短缺,使得許多埃及人不得不居住在相當惡劣的環境中,常常幾個家庭不得不合租一套小公寓。直到今天,我們還能在埃及感覺到嚴苛的房租管制所產生的影響。這樣的錯誤造成的影響會持續好幾代人。
其他地方的房租管制法案同樣導致了房屋建造量的下降。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圣莫妮卡市從1979年實施房租管制法案后,申請建造許可證的數量降到不足5年前的1/10。針對舊金山市的一項住房調查顯示,房租管制的住房中有3/4超過了50年歷史,有44%超過了70年。
雖然建造辦公樓、工廠、倉庫和其他工業和商業建筑所需的勞動力、原材料與建造公寓樓一樣多,但是在很少新建公寓的城市里,新建辦公樓卻很常見。房租管制政策經常不會限制工業和商業建筑。于是,即使在住房嚴重短缺的城市中,也會存在很多閑置的工業和商業空間。盡管在紐約、舊金山和其他受房租管制的城市中存在嚴重的住房短缺,但是2003年的一項全國(美國)調査顯示:工業和商業建筑的空置率大約為12%,為20年來最高。
這只是“住房短缺是一種價格現象”的又一證據。商業建筑的高空置率表明顯然有足夠的可利用資源來建房,但是房租管制使得這些資源沒有被用來建造住宅,而是用于建造辦公樓、工廠和其他商業地產。
在房租管制政策實施后,不僅新建住房減少了,連現存住房的供給也減少了,并且房東也減少了對房屋的維護和修繕,因為住房短缺使他們不必為吸引房客而讓房屋保持好狀態。因此,在房租管制政策下,住房損壞得更快,而且當它破損時,卻很少得到修繕。對美國、英國和法國的房租管制政策的研究表明,房租管制下的住房比未受管制的住房損壞得更快。
通常,短期內可供出租的住宅存量是相對固定的,因此出現房屋短缺首先是因為在人為的低價格下有更多人想租住更大的空間。接著,由于出租房缺乏修繕而損壞得更快,加上在房租管制政策下新建住宅無利可圖,于是沒有足夠的新住宅來代替損壞的房子,最終造成了房屋真得越來越少。比如,在實施房租管制的英格蘭和威爾士,個人建造的出租房占住房總數的比例從1947年的61%,下降到了1977年的14%。一項對多個國家的房租管制政策的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在所有被調查的歐洲國家中,除了高檔住宅,幾乎沒有個人投資建造無補助的出租房。
簡言之,一項本想讓窮人住得起房屋的政策,最終結果卻把建造住房的資源轉移到了只有富人才能承擔得起的住房上,因為高檔住宅和辦公樓等其他商業地產一樣,不受房租管制約束。除此之外,它還表明了區分動機和結果的重要性。經濟政策的好壞應該根據它們帶來的激勵,而不是根據實施政策的愿望來評價。
租金因房租管制而處于人為的低水平,這時候,正在出租自己所居住的房子或后院的人會認為不再值得出租房屋,房租管制政策對住房供給減少的激勵也就尤其明顯。另外,人們會從租房變為買房。20世紀70年代,在華盛頓實施房租管制政策的8年時間里,這個城市的可租賃房屋存量顯著下降,從超過19.9萬套減少到不足17.6萬套。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伯克利市在引入房租管制政策后,可用于租賃給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學生的住房套數在5年內下降了31%。
考慮到房租管制法案所產生的激勵作用,我們不必對此感到奇怪。從這些激勵后果來看,我們同樣能夠很容易理解1975年英國將房租管制政策的實施范圍擴大到配有家具的租賃住房時的情形。倫敦《泰晤士報》(The Times)曾報道:
房租管制法案實施后的第一周內,在倫敦《標準晚報》(Evening Standard)上出租配有家具的住房的廣告數量急劇下降,現在這份報紙的此種廣告數量比一年前下降了大約75%。
由于配有家具的房間經常在房東當前所居住的家里,因此當租金無法補償與房客一塊居住帶來的麻煩時,這些典型的住房單元就會很快退出租房市場。這一道理同樣適用于通常只有一位租客的復式住宅等小戶型公寓。多倫多市在1976年實施房租管制后的三年時間里,房東出租的自住房屋的單間有23%退出了租房市場。
即使不是房東自住的公寓,房租管制也最終使出租房屋無利可圖,房東只能放棄這些住房。比如,紐約市的房主們發現,收到的房租根本不足以支付法律要求他們提供的服務成本(如暖氣和熱水),因此許多房屋被遺棄。為了逃避法律對遺棄房屋的懲罰,他們干脆消失了。盡管這些房子如果得到維護和修繕仍然可以居住,但它們卻被空置封存。
幾年來,紐約市政府接管的遺棄房屋數量高達數千間。據估計,在紐約市,被遺棄的房屋數量至少是無家可歸人數的四倍。所以說,無家可歸并不是因為實際房屋的缺乏,而是因為價格相關的短缺,然而這真的令人很痛苦。截至2013年,紐約共有超過47,000名無家可歸的人,其中包括20,000個孩子。
這種資源配置的無效率,意味著有些人在寒冷的冬夜不得不睡在露天馬路上,甚至有人因此凍死,而本可以收容他們的住房卻由于房租管制被空置,而這一政策原本意在讓人們能租得起房屋。這又一次說明,稀缺資源配置效率的高低并不僅僅是經濟學家提出的抽象概念,它能產生現實的,甚至是生死攸關的后果。這也說明,一項法規的目標——在本例子中即“負擔得起的住房”——除了現實結果,毫無意義。
房租管制中的政治
雖然房租管制造成了很多嚴重的經濟和社會問題,但是卻往往能在政治上獲得成功。政治家知道租戶常常要比房東多,不懂得經濟學的人要比懂經濟學的人多。于是,提倡房租管制法的政客很容易贏得更多選票。
把房租管制描繪成防止貪婪的房東向窮人“索要過高”房租的手段,在政治上往往很有效。但事實上,住房投資的回報率很少高于其他投資,而且房東往往也并不富有,特別是小面積低端公寓的房東,這些出租房需要不斷修繕,所處地段往往也只能吸引低收入的租戶。擁有這樣住房的房東,很多本身就是身兼木匠和電工的雜工,他們用自己的勞動和技能維護和修繕房屋,希望用收來的租金還清房貸。總而言之,很大程度上由窮人租住的房屋的房主絕對算不上富裕。[5]
若將房租管制法案廣泛適用于所有住房,高檔住房也會變成低租金住房。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況也就很清楚了:除非免除對新建住房的房租管制,否則很可能就不會有新房在建。但是對新住房免除或放松房租管制,意味著即使是那些面積不大、質量一般的新建房屋,其租金也要遠高于房租管制下的大面積、高檔舊住房的租金。在實施了房租管制的歐洲城市,以及紐約和美國其他實施了房租管制的城市,這種租金不匹配的現象很常見。在不同場景下,同樣的激勵措施會產生相似的結果。《華爾街日報》的一篇新聞報道就指出了房租管制法案約束下紐約房租的不匹配:
萊斯·卡茲(Les Katz)是一名27歲的表演專業學生,他還兼職做門衛,他和兩個室友在曼哈頓上西區花1,200美元租了一間一居室公寓,兩個人睡在廚房上面的閣樓,另一個人則睡在客廳里。
在曼哈頓另一端的公園大道上,私人投資者保羅·哈伯曼(Paul Haberman)和他的妻子居住在一個寬敞的兩居室公寓內,這套公寓還有一個日光浴室和兩個陽臺。房產專家稱這套位于著名大道上的豪華大樓里的公寓至少值一個月5,000美元。然而,根據房租記錄,這對夫婦只需支付約350美元。
在房租管制政策下,富人支付低房租并不少見。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一項統計調查表明,紐約房租管制下的房租與自由市場上的房租相比,差異最大的是高檔住房的房租價格。換句話說,在房租管制政策下,富人比窮人獲得了更多的經濟利益,而這項政策的初衷卻是為了窮人的利益。與此同時,貧困家庭被安置在擁擠、蟑螂出沒的破舊公寓,城市福利機構卻在支付更多的租金。2013年,《紐約時報》的一則報道指出,紐約市無家可歸者救助服務局“每個月都要為旅社內的每個破舊單間支付超過3,000美元,而且這些單間既沒有浴室也沒有廚房”,其中一半的錢作為房租交給了房東,另一半用于“為無家可歸的租戶提供安保和社會服務”。
控制房租是為了保護貧窮的租戶、防止富有的房主亂收費,這一說法在政治上可能是有效的,但現實情況根本不是這樣。從房租管制政策中獲益的人可能處于任何收入水平,而從中受損的人亦是如此。一個人從中受益還是受損,取決于房租管制法案實施時,他是出租房屋的人還是在找房子的人。
舊金山市的房租管制比紐約市實施得要晚,但同樣嚴苛,并且也產生了相似的后果。2001年公布的一項研究結果顯示,在舊金山市租住房租管制住房的人,有超過四分之一的租戶家庭收入超過10萬美元。同樣值得注意的是,這是自1979年房租管制政策在舊金山市實施至今首次進行的實證研究,也就意味著在房租管制法案實施和推廣的20多年里,政府并沒有努力去測評這些法律帶來的實際經濟和社會后果,也沒有與它們的政治知名度做出區分。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實施嚴苛房租管制的城市(如紐約和舊金山)的平均房租價格,最終往往都高于沒有實施房租管制政策的城市。這些城市的房租管制讓房租控制在某個水平之下,以保護窮人的利益,這就激勵建筑商只愿意建造那些不受房租管制政策管制的高檔住房。毫不奇怪,在實施房租管制政策的城市,房租更高,無家可歸者也更多。在這方面,紐約和舊金山又成了典型的例子。
房租管制之所以在政治上大獲成功,原因之一是許多人把言辭當作了現實指標。他們相信房租管制法案確實能夠控制房租價格。只要人們這樣認為,這些法律在政治上就是可行的,就和其他宣稱有明顯合意目標的法規一樣,不管這些目標能不能實現。
稀缺性與短缺
由于商品比人口少而引起的稀缺,和作為價格現象的“短缺”有至關重要的區別,這一點我們要牢記在心。有時某種物品并沒有更為稀缺,卻日益短缺;有時物品會越來越稀缺,卻沒有出現短缺。
正如前面提到的,盡管住房與人口的比率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后并沒有發生變化,但在“二戰”期間和“二戰”后的最初幾年中,美國出現了嚴重的住房短缺,而戰前美國并沒有出現住房短缺。完全相反的情況也有可能發生,即某個沒有價格控制的地區中住房實際數量驟減,卻沒有出現短缺。1906年舊金山大地震及大火災之后就發生過這種情況。在這場大災難中,舊金山一半以上的住房在短短三天中被破壞,然而卻沒有出現住房短缺。《舊金山紀事報》(SanFranciscoChronicle)在大地震一個月后重新開始發行,它的震后第一期報紙上有64個房屋出租廣告,相比之下只有5個想租賃房屋的人發布了廣告。
這場地震和大火使約20萬人突然間無家可歸,臨時庇護所只能容納3萬人,大約有7.5萬人離開了這座城市。盡管如此,還有約10萬人進入了當地住房市場。然而,那個時期的報紙上并沒有提到住房短缺。價格的上升不僅分配了現存的住房,還為住房重建提供了激勵,同時也激勵房客租住較小的空間,并激勵有出租空間的家庭在高租金下,把剩余空間租出去。簡言之,正如在沒有實際稀缺的情況下可能出現短缺一樣,在沒有出現短缺時物品也可能會出現實際稀缺。1906年舊金山大地震造成的無家可歸者,要比紐約市的房租管制法案導致的無家可歸者更容易找到住房,因為紐約市的房租管制使數以千計的住房退出了市場。
囤積
物價控制政策除了會導致短缺和質量下降外,也常常會導致囤積,即人們要比在自由市場條件下留存更多的價格管制物品,因為不確定未來是否還能買到這些東西。在20世紀70年代汽油短缺時期,車主一般不會等油箱里的油降到平時的水平才去加油站加油。
為了以防萬一,即使還有半箱油,一些車主也會開進一個恰好有油的加油站把油加滿。數百萬車主的油箱里裝滿了汽油,大量的汽油被儲存起來,于是加油站待售的汽油量就減少了。全美國范圍內汽油的這種少量減少最終卻可能造成嚴重問題——那些恰巧沒油的車主不得不苦苦尋找一個正在營業并且還有汽油的加油站。汽油突然嚴重短缺——雖然汽油的總產量并沒有變——迷惑了很多人,也帶來了各種陰謀論。
其中一種論調認為,石油公司讓它們從中東地區回來的油輪在海里轉圈,等著價格上漲后才讓這些滿載石油的油輪靠岸。雖然仔細推敲后,這些陰謀論都是站不住腳的,但正如許多謬論一樣,這種理論背后都有各自的內核。汽油總產量變化不大卻出現了嚴重的短缺,意味著必定有大量的汽油被轉移到了某些地方。提出或相信這些陰謀論的人很少能想到,那些大量被轉移到他處的汽油其實是囤積在他們自己的汽車油箱里了,而不是在海上轉圈的油輪里。這加劇了汽油短缺的嚴重程度,因為比起儲存在加油站的儲存罐里,把汽油儲存在數百萬汽車或貨車油箱里效率更低。
對于不同的物品,囤積的可行性不同,價格管制的效果也有所不同。比如,對草莓的價格管制所造成的短缺要比對汽油的價格管制輕微,因為草莓容易腐爛,不能長時間保存。對理發或其他服務的價格管制導致的短缺就更輕微了,因為服務不能被囤積。也就是說,你不可能趁著理發師有空就一天內理兩次發,而把下次來理發的時間向后延長一倍,雖然理發價格被人為降低時,找一個可為你理發的理發師會比以前更難。
盡管如此,在價格管制下,一些不太可能的物品也被囤積了起來。比如,在房租管制政策下,人們可能會占一套他們很少用的房子,就像一些好萊塢明星會在曼哈頓空出一套房租管制住房,以備他們到紐約時暫住。市長埃德·科赫(Ed Koch)住在紐約市市長官邸格雷西公寓的整整12年間,一直保有房租管制房屋。2008年,美國紐約州國會議員查爾斯·蘭格爾(Charles Rangel)被揭露擁有四套房租管制住房,他甚至把其中一套作為辦公室。
囤積是低價格下需求增加這一普遍的經濟學原理的特殊情況,也是價格管制政策下低優先級用途搶占高優先級用途(不論住房還是汽油),從而使短缺日益嚴重的必然結果。
有時候,價格管制下供給的減少并不明顯。在實施價格管制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消費者報告》(Consumer Reports)雜志發現,1943年檢測的一批巧克力棒,20塊中有19塊比四年前變小了。一些罐裝食品制造商制造的產品質量也下降了,但是為了維護品牌的聲譽,他們給這些低質量的食品貼上了其他商標。
黑市
盡管價格管制一方面導致短缺,另一方面將買賣雙方更合意的交易認定為不合法,但是大膽、無所顧忌的交易者還是會違法地做出對雙方均有利的交易。價格管制政策幾乎總是會產生黑市交易。在黑市上,為了補償法律風險,價格不僅高于法律所允許的價格,還會高于自由市場上的價格。盡管小規模的黑市交易可以秘密地進行,但大范圍的黑市交易通常需要向政府行賄才能進行。比如在俄羅斯,一項禁止價格管制食品跨地區運輸的法令被稱為“150盧布法令”,因為需要花150盧布賄賂警察,好讓禁運貨物通過檢查站。
蘇聯早期經營食品黑市會被判處死刑,即使這樣仍然存在黑市。后來有兩位蘇聯經濟學家指出:“在戰時共產主義的高峰期,實行國家對農產品購銷政策的時期,投機者和食品販子冒著生命危險將大量糧食運進了城市。”
要統計黑市活動本質上很困難,因為既然黑市是違法的,就沒人想公之于眾。然而,有時也會有一些間接指標。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及戰后的那幾年中,美國實施了戰時物價控制政策,結果肉類加工廠的工人減少了,因為許多肉從合法的食品加工廠轉移到了黑市里。這往往導致肉店和雜貨店沒有肉可賣。[6]
正如其他例子一樣,肉類出現短缺并不只是由于實際數量稀缺,而是由于肉類都流向了非法渠道。價格管制取消后的一個月內,肉類加工廠的雇員人數從93,000名上升到了163,000名,兩個月后上升到了180,000名。僅僅三個月,肉類加工廠的雇員就幾乎翻倍,這表明取消價格管制后,肉類不再從加工廠轉移到黑市了。
蘇聯的價格管制政策實施范圍更廣,時間也更長,有兩位蘇聯經濟學家描述了人們“要花費額外的錢才能買到商品和服務”的“灰色市場”。雖然這些非法交易“沒有包含進官方統計”,但蘇聯的經濟學家估計有83%的人曾使用這些被禁止的經濟渠道。這些非法市場覆蓋的交易范圍相當廣泛,涵蓋了“幾乎一半的房屋維修”、40%的汽車維修和比合法市場更大的錄影帶銷售:“在黑市交易中有約10,000個品種的錄影帶,而在國家市場上提供的錄影帶還不足1,000種”。
質量下降
價格管制之所以在政治上能成功,原因之一是政策的部分成本非常隱蔽。即使是可見的短缺也不能說明一切。許多產品和勞務因政府法令而處在人為低價上,它們都存在普遍的質量下降,這在住房的例子中也有提到。
價格管制政策的一個基本問題是,定義究竟管制的是什么的價格。即使簡單如蘋果,想要明確定義清楚品名也不容易,因為不同的蘋果在大小、新鮮程度和外觀方面是不同的,更不用說不同種類的蘋果之間的差異了。食品商店和超市花費時間、金錢把不同種類和質量的蘋果分類,并把那些質量達不到顧客期望的蘋果扔掉。然而,價格管制下,由于人為的低價格,對蘋果的需求量超過了供給量,也就沒有必要花費時間和金錢來把蘋果分類,因為不管怎樣蘋果都能賣出去。有些在自由市場中一般會被扔掉的蘋果,在價格管制下仍然會留下出售,賣給那些沒有趕上好蘋果的人。
正如房租管制政策下的住房一樣,短缺時期,什么都不愁賣,也就沒有動力保持物品高質量了。
最令人痛心的質量降低的例子發生在那些對醫療進行價格管制的國家。在人為的低價格水平下,更多的人因為平時根本不會注意或用非處方藥就能對付的小病(如打噴嚏或皮膚紅疹)去看醫生。當價格管制降低了看醫生的成本,尤其是當看醫生由政府付費患者不用掏錢時,人們的行為就會改變。
總之,在價格管制下,更多的人更頻繁地去看醫生,使得醫生為患有更嚴重或更緊急疾病的病人看病的時間減少了。于是,在英國受政府控制的醫療體系下,醫院給一個12歲的女孩做隆胸手術,同時卻有10,000人要等待15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才能排上號做手術。一位癌癥女患者因為手術一再推遲,最終病情惡化到無法醫治。價格會自動引起個體考慮首選行動,而這些最優的行動就是價格管制下的首要犧牲品。
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rganis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的一項研究表明,在調查的5個英語國家中,只有在美國,需要等待4個月以上的擇期手術病人的百分比在10%以下;其他四個國家——澳大利亞、加拿大、新西蘭和英國——擇期手術病人中都有超過20%的人需要等待四個月以上,在英國這一比例是38%。在這組國家中,美國是唯一沒有對醫療實施政府定價的國家。順便要說的是,“擇期手術”并不只限于整容手術或其他非必要醫療手術,在此次研究中還包括白內障手術、髖關節置換手術和冠狀動脈搭橋手術。
當價格被設定為低于供求作用下應有的價格水平時,延期治療就是質量下降的一種表現。當醫生為每位病人看病的時間縮短,治療的質量也會受到影響。從世界范圍來看,相較沒有實施價格管制的國家中醫生為每位病人看病的時間,政府控制的醫療價格下醫生給每位病人看病的時間明顯縮短了。
和其他物品一樣,控制醫療價格產生的另一個普遍現象是黑市。在中國、日本等國家,黑市以賄賂醫生的形式出現,通過行賄讓自己得到更快速的治療。總之,不管這一產品或服務是住房、蘋果還是醫療,價格管制下的質量下降是普遍的。
價格下限與過剩
我們已經知道,把價格設定在低于自由市場上供求決定的價格水平時,會導致需求增加和供給減少,并且在這一既定價格下會產生短缺。同樣地,把價格設定在高于自由市場的價格水平,將引起供給增加和需求減少,造成過剩。
20世紀30年代經濟大蕭條時期的悲劇之一,是許多美國農民賣糧食的收入還不足以維持生計。農產品價格下降的速度要比農民購買的物品價格下降的速度快得多。農業收入從1929年的超過60億美元,降到了1932年的20億美元。
許多農民由于付不起抵押貸款而失去了農場,其他農民家庭為了保有他們的農場和傳統生活方式而陷入貧困,苦苦掙扎。美國聯邦政府為了恢復農業和其他經濟部門之間所謂的“平衡”,通過干預來防止農產品價格急劇下降。
政府采取了多種干預措施。一種手段是通過法律規定減少農民種植和出售各種農作物的數量,通過減少供給防止價格下降到政府規定的價格水平之下。花生和棉花的供給就是受法律限制的兩種農作物。柑橘類水果、堅果和其他各種農產品的供給則由農民組成的地區卡特爾管理。這些卡特爾獲得了美國農業部部長的權力支撐,發布“市場命令”,并懲罰那些破壞規定、生產和銷售多于授權數量的人。熬過經濟大蕭條帶來的貧困,美國迎來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繁榮,限制措施持續了幾十年,很多限制政策甚至延續至今。
以這種間接的方式人為地保持高價格只是一個方面。使價格人為地保持在高于自由市場上供求決定的價格,關鍵是政府愿意收購由價格管制政策造成的過剩農產品,包括玉米、大米、煙草和小麥等,并且許多政策一直持續到了今天。不管這些政策最初是為了幫助哪些群體,在實施中也會有利于其他一些人,正是這些新受益者使得政策尾大不掉,即使最初的情況已經改變,并且最初的受益者現在只是一小部分選民,無力在政治上決定這些政策去留。[7]
設置價格“下限”進行價格管制、阻止價格下降所造成的過剩,跟設置價格“上限”阻止價格快速上升帶來的短缺一樣劇烈。在有些年份,聯邦政府要收購超過1/4的美國小麥,讓它們退出市場,來保證小麥價格維持在既定的價格水平。
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期間,農產品價格支持政策導致大量食物被銷毀,而當時營養不良在美國還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并且在城市和農村中都發生了饑餓游行。比如,僅1933年美國聯邦政府就收購并銷毀了600萬頭豬。為了不讓過量的農產品進入市場破壞官方確定的價格水平,大量的農產品被毀棄。出于同樣的原因,大量的牛奶被倒進下水道,與此同時,許多美國兒童卻由于營養不良而深受疾病折磨。
然而,食品仍然過剩。和短缺一樣,過剩也是一種價格現象。過剩并不是指對于人口來說物品供給過量了。大蕭條期間,也不存在相對于人口來說的“過多”食物,人們只是買不起政府人為抬高價格的產品。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21世紀初貧困的印度,在政府支持的價格下,印度的小麥和大米出現了過剩。據《遠東經濟評論》(FarEasternEconomicReview)報道:
印度的公共糧食儲備處于歷史最高水平,到明年春天,糧食儲備量還會增加到8,000萬噸之高,這是應對國家緊急狀況所需的儲備量的四倍。然而,盡管小麥和大米被閑置——有時候會閑置好幾年直至發霉——但數百萬印度人卻要忍受饑餓。
《紐約時報》上一篇來自印度的報告也作了相似的描述,標題為“印度的窮人在挨餓,過剩的小麥卻在腐爛”:
政府從農民手里收購了今年收割的過剩小麥,堆在旁遮普邦泥濘的場地里隨它腐爛。而去年、前年甚至大前年的過剩小麥仍然原封不動地堆在那里。
在南邊鄰近的拉賈斯坦邦,由于買不起小麥,村民們吃的是煮過的樹葉或用去年夏秋季的草籽做成的面包片。兒童和成人(共有47人)常常捂著餓疼的肚子,一個個由于饑餓而日漸消瘦。
印度的營養不良還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卻同時存在食物過剩或過量,這聽起來似乎自相矛盾。但是,伴隨價格“下限”而來的食物過剩,就像價格“上限”造成的住房短缺一樣是事實。美國為了不讓過剩的農作物進入市場,一度采取了非常極端的手段,把過剩農產品儲存在閑置的戰艦里,因為所需的儲存空間極大,陸地上所有可用的倉庫都已經被占用。如果不這樣做,美國的小麥會像印度一樣,被扔在外面腐爛掉。
糧食連續豐收可能會讓美國聯邦政府儲存的小麥比美國農民全年種植的小麥還多。據報道,2002年印度政府用于儲存過剩農產品的花費,比用于農業、農村發展、灌溉和防洪的總支出還要多。這就是對具有多種用途的稀缺資源錯配的經典實例,尤其是在一個第三世界國家。
只要受價格管制的農產品的市場價格高于法律規定的政府收購價格,這種產品就會以供求決定的價格在市場上出售。但是,當供給量大大增加或者需求量大大減少時,價格就會降低,在此水平上政府必須收購不被市場接受的那部分產品。比如,2007年,美國市場上的奶粉價格是每磅2.2美元(1磅=0.453,6千克),人們在市場上自由交易。但2008年,奶粉價格降到每磅80美分,美國農業部發現,按照法律自己有義務購買1.12億磅奶粉,總費用超過9,000萬美元。
這些事情可不只發生在美國或印度。歐盟國家在2002年花費了390億美元用于農產品直接補貼,由于農產品支持政策造成的高食品價格,這些國家的消費者用在食物上的花費是這一數字的兩倍。同時,這些過剩的食物在世界市場上卻以低于成本的價格出售,這就降低了發展中國家的農民本可以從農產品中獲得的收入。所有這些被提及的國家,為農產品價格支持政策付費的不僅有政府,還有消費者(政府直接向農民和倉儲公司付費,而消費者則為膨脹的食品價格付費)。在2001年一年中,因為人為的高價格,美國消費者僅消費含糖食品就支付了19億美元,而美國政府為儲存過剩的食糖,每月要花費1,400萬美元。同時,據《紐約時報》報道,食糖生產者“同時是共和黨和民主黨的大金主”,而成本高昂的價格支持政策得到了“兩黨的共同支持”。
歐盟國家對食糖生產者的補貼力度甚至比美國還要大,這些國家的食糖價格也是全世界最高的。2009年,《紐約時報》曾報道稱,歐盟的食糖補貼之高,“連氣候寒冷的芬蘭也開始生產更多食糖了”,盡管在熱帶地區種植甘蔗生產食糖比在歐洲種植甜菜生產食糖的成本要低得多。
2002年,美國國會通過了一項農業補貼法案。據估計,在未來十年中,每個美國家庭要以稅收和高食品價格的形式為這項補貼法案花費4,000多美元。這也不是什么新現象。20世紀80年代中期,世界市場上的食糖價格是每磅4美分,而美國國內的批發價格是每磅20美分。美國人可以完全不生產這些產品,只要用較低的價格從熱帶國家進口就足以滿足需求,而政府卻在補貼這些本不必生產的產品。對于食糖業,這種情況已經存在了數十年。然而,這種情況并非食糖業獨有,也不是美國獨有的。在歐盟國家,羊肉、黃油和食糖的價格都比世界市場上的價格都要高出一倍還多。就像《華爾街日報》的一位撰稿人形容的:歐盟國家每只奶牛每天得到的補貼,比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大多數人每天的生活費用都要高。
盡管美國實施價格支持政策的最初目的是救助農民家庭,但是在實施過程中,大部分補貼都給了農業企業。一些農業企業每年能得到數百萬美元,而普通農場得到的補貼不過幾百美元。2002年,兩黨支持的農業法案所涉及的大部分資金,在很大程度上都分給了最富有的10%的農場主,包括戴維·洛克菲勒(David Rockefeller)、特德·特納(Ted Turner)和一些《財富》500強公司。同樣,在墨西哥,85%的農業補貼流進了最大的15%的農場主的腰包。
理解價格在經濟中的作用,關鍵是要明白:和人為保持低價格導致了持續的短缺一樣,人為保持高價格也導致了持續的過剩。造成的損失也不僅僅等于為了農業企業和農場主的利益從納稅人和消費者那攫取的錢。這些都是一個國家內部的財富轉移,并不會減少國家的總財富。對于一個國家來說,真正損失是對具有多種用途的稀缺資源的不合理配置。
土地、勞動力、肥料和機器,這些稀缺資源本不必用來生產多于消費者在政府規定的人為高價格下愿意消費的量。在美國,用來生產食糖的大量資源都被浪費了,因為這些食糖可以從熱帶國家進口,這些國家生產的食糖更便宜,因為那里的自然環境更適合原料農作物的生長。那些本已將大部分收入用于食物支出的窮人,不得不為購買食物花更多的錢,這樣一來用于購買其他物品的錢就更少了。當食品價格被人為提高,那些靠食品券生活的人所能購買的食物也就少了。
正如印度和美國的情況,從純經濟視角來看,通過限制食物價格來補貼農民,然后通過補助一些消費者來降低他們的食物成本,二者是相互矛盾的,不可能起到作用。然而,從政治視角來看,用這樣的政策來得到這兩個不同群體的支持卻非常有效,因為大多數人并不理解這些政策的全部經濟后果。
即使這些農業補助和價格管制政策起初是作為困難時期的人道主義措施,但是它們會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繼續實施,因為這些政策催生了一個有組織的政治團體,它威脅如果削減補貼或終止政策就制造政治麻煩。當法國政府表現出要削減農產品支持政策或允許更多的外國農產品進入市場的跡象時,農民們就會用他們的農用機械封鎖巴黎的街道;加拿大的農民們為了抗議小麥低價格封鎖了公路,并組成了拖拉機隊開往首都渥太華。
美國有不到1/10的農業收入來自政府補貼;而韓國有大約一半的農業收入來自政府補貼;在挪威,這一比例為60%。
價格管制中的政治
經濟學的基本原理可能很簡單,但它的政策結果卻相當復雜,這一點我們可以從房租管制法案及農產品價格支持法案造成的各種后果中察覺。然而,即使是這樣簡單的經濟學基礎理論,也遠未被大眾所理解,而人們所尋求的政治上的“解決方案”往往使事情變得更糟。這在當今世界也不是什么新現象了。
16世紀的西班牙曾經企圖通過封鎖,切斷位于安特衛普的西班牙反叛軍的糧食供給,從而迫使其投降,結果安特衛普的高糧食價格引來一些人不顧封鎖走私糧食,讓當地的居民得以堅守。盡管如此,安特衛普的掌權者決定用法律規定某些食品的最高價格,并嚴懲違反法律的人,從而解決食品價格高的問題。
于是出現了價格管制的典型后果:人為的低價格帶來了消費增加和食品供給的減少。缺乏高價格的激勵,供給者也不想再冒著違反西班牙封鎖令的危險運送食物進來。最終,價格管制使得“這個城市的居民斗志昂揚,直到突然失去了食品供給”,安特衛普的西班牙反叛軍別無他法,只能向西班牙投降。
在地球另一端的印度孟加拉地區,18世紀發生了一場饑荒,政府為了控制大米價格,嚴厲打擊糧食經銷商和投機商,結果是糧食短缺致使許多人被餓死。19世紀另一場饑荒降臨印度,當時印度處于英國殖民統治時期,也是自由市場經濟理論的全盛時期,于是政府實施了相反的政策,最終結果完全相反:
在饑荒早期,沒有法律的允許,人們幾乎不可能從事糧食買賣。1866年,大量的正派人士加入到糧食貿易中,而政府通過每周發布各地的糧食回報率,安全有序地指揮著糧食的流向。每個人都知道去哪兒買最便宜的糧食,也知道在哪兒能賣個好價錢,于是糧食能從最方便運出的地方被運到最急需的地方。
從經濟學原理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做法看起來非常初級,但之所以能在政治上可行,只是因為當時英國殖民政府沒有聽取當地人的意見。在民主政治時期,這種行動要么需要公民熟悉經濟學基礎,要么需要政治家用自己的職業生涯冒險做應該做的事。
在政治上,價格管制通常是“快速修復”通貨膨脹的一種誘人的手段,實施起來也比削減政府自己的開支更加容易,而政府開支往往才是通貨膨脹的幕后推手。在阻止食品價格的上漲中,價格管制措施更是被予以厚望。正因為如此,阿根廷在21世紀初便對小麥實施了價格管制。可以預見的是,阿根廷農民減少了小麥的播種面積,從2000年的1,500萬英畝,減少到2012年的900萬英畝。而在外部廣大的國際市場上,小麥價格比阿根廷國內規定的價格高,于是阿根廷政府發現必須阻止國內小麥出口,以防止國內小麥短缺的情形繼續惡化。
價格管制法律確定的價格與自由市場上的價格差距越大,價格管制造成的后果就越嚴重。2007年,津巴布韋政府為了控制失控的通貨膨脹,命令賣方把價格降至原來的一半甚至更多。僅僅一個月后,《紐約時報》報道稱:“津巴布韋的經濟陷入停滯。”還詳述了一些細節:
面包、糖和玉米面,津巴布韋人的主食消失了,暴民如同麥田里的蝗蟲般洗劫商店,占有這些主食。肉類幾乎看不到,有錢購買的中產階級即使在黑市上也買不到肉;汽油也幾乎買不到了;醫院里的病人因缺少基本藥物供給而瀕臨死亡;停電和停水很常見。
正如在其他時間、其他地點實施的物價控制一樣,津巴布韋剛開始實施物價控制政策時,受到了公眾的廣泛歡迎。據《紐約時報》報道:“普通市民最初以一波歡欣而短暫的購物熱潮迎接價格下降。”最初的反應以及隨之而來的后果像極了幾個世紀前發生在安特衛普的情形。
當某地遭受颶風或其他自然災害破壞后,如果當地企業突然提高諸如瓶裝水、手電筒或汽油的價格,或者如果有許多無家可歸的當地人尋求臨時住所,當地酒店卻提高房間價格,很多人就會認為這是不合情理的。在這種情況下,價格管制往往被視為是一種必要的快速修復手段。
對于這些做法,政治上的反應是出臺制止“哄抬物價”行為的法律法規。然而,由于暴風雨、森林火災或其他自然災害造成的損害,人們被突然奪走了這些隨時可以獲得的資源,于是他們對這些資源的需求也增加了,這就使得當地資源也突然變得比平常更加稀缺,此時價格在分配稀缺資源中的作用就會顯得更加關鍵。
舉例來說,在房屋被毀的地方,人們對當地酒店客房的需求可能會突然上升,假如酒店沒有受損或被毀,他們能提供的客房數量最多也就只能是保持不變。若是當地居民的需求量超過了本地酒店客房的供應量,就必須對房間實施定量供應,要么通過價格,要么以其他方式。
如果酒店客房的價格還是平常的水平,那么最先抵達酒店的人將占據所有的客房,后到的人要么只能睡在戶外,要么住在損壞的房屋中飽受惡劣天氣侵擾,要么離開當地留下破損的家園暴露給搶劫和盜竊的人。但是,如果酒店價格大幅上漲,人們就會有動力自我分配。當價格低于正常水平時,一個三口之家可能會要兩個房間,夫婦倆一件,小孩一間,但是當租金異常高時(也就是存在“哄抬物價”時),這家人就會有動力調整自己的行為,只要一間房間。
類似的原理同樣適用于當地其他物品因為突然提高的需求而短缺的情形。如果某地突然停電,對手電筒的需求量就可能大大超過供應。假如手電筒的價格仍然和以前一樣,最先到商店的人會很快消耗掉店里所有的手電筒,而后到的人就無法獲得手電筒了。然而,如果手電筒的價格飛漲,一個本打算購買多個手電筒的家庭很可能會只購買一個異常昂貴的手電筒,這就意味著,將有更多的手電筒留給其他人。
如果對汽油的需求增加——不論是用于發電機,還是駕車去其他地區購買本地短缺的商品,或是完全搬出當地災區——這些情形都會造成汽油短缺,直到新供給到達加油站或電力完全恢復讓更多的加油站能夠運作。如果汽油仍然保持在平常的價格,首先到達加油站的人很可能會加滿油箱,耗盡本地所有汽油供應量,使得后到的人買不到汽油。但是,如果汽油的價格猛漲,首先到達的車主也會因為異常的高價格而只購買足夠他們離開災區的量,然后在受自然災害影響較小的地方,用相較不太昂貴的價格加滿油箱。這樣一來,也就有更多的人能使用當地的汽油了。
在自然災害發生前后,本地價格飛漲都會影響供應。通常,氣象學家會對颶風進行預測,他們預測的颶風登陸速度也會被廣泛報道。如果供應商能預測到價格受颶風影響會上漲,那么應對颶風的各種物品,比如手電筒、瓶裝水、汽油和木材等很可能會在颶風來臨前被緊急送往可能遭受襲擊的地方。這意味著,短缺可以提前緩減。但是如果供應商預料價格只會保持在正常水平,那么他們就不太愿意花額外的成本將物品緊急調派至可能會遭受災難的地區。
類似的激勵也存在于颶風或其他災害發生之后。由于街道和公路受損、災難之后的狼藉,以及人們爭相逃離災區引發的交通擁堵,為災區補充供應所耗費的成本也會更大。當地飛漲的價格可以補償因這些困難和障礙帶來的額外成本。此外,每個供應商都會爭取第一時間到達災區,因為在其他供應商到來之前,競爭對手還沒能壓低價格,那時的價格最高。對于災區的人們來說,時間至關重要,他們需要食品和其他必需品的連續供應。
不論是在正常情況下,還是在短缺突然加劇的時期,價格并不是分配稀缺資源的唯一方法,但問題是其他替代性配給制度通常比價格表現得更好還是更糟。歷史反復證明,對食品的價格管制會造成饑餓和饑荒。賣家也許能確定自己分配給單個買家的數量。但是,賣家的處境也會因此變得尷尬,因為它沒有賣給買家需要的數量,等一切恢復正常之后,它也可能會失去一些客戶。很少有賣家愿意冒這個險。
既不存在價格分配,也沒有非價格分配時,結果可能如《華爾街日報》對2012年超級風暴“桑迪”的報道:
在新澤西的一家超市,盡管高音喇叭不斷播放著通知,要求購物者只購買幾天的食品以應對郊區癱瘓,但人們根本不予理會。人們在購物車里裝滿了夠吃6周的金槍魚罐頭。一罐蜂蜜可以存放數年之久:商品保持在正常價格時,購物者即便買下超市所有存貨也不會有任何風險。
在緊急狀況下呼吁人們限制其購買量這種無謂的努力,如同其他形式的非價格配給制度一樣無效,這時候就需要提高價格。